谢晦打算先和便宜爷爷培养一下感情。
这样, 之后到了乌衣巷,能有一个护住自己的长辈,不至于那么快就被谢安惩治。
他笑容灿烂, 人美嘴甜, 不搞事的时候看起来温温柔柔乖巧极了, 完全就是长辈们最喜欢的那一类崽。
辛弃疾眼睁睁看着他三两句话,就把自家爷爷忽悠过去。
不多时, 就“小玉小玉”地称呼起来,神色也逐渐亲近, 宛如看着自家小孩。
甚至约好了一起去登高望远, 看一看这片山河, 径直略过他,往外边走去。
辛弃疾无语, 这到底是谁的爷爷啊。
好在谢小玉良心未泯,路过的时候手一伸,把他也牵上了。
又顺势对辛赞说道:“爷爷, 幼安很厉害呢,斩将搴旗战无不胜, 我们现在身处的这片土地,就是他打下来的。”
紧接着,就是一通狂夸,把辛弃疾夸得天上地下, 绝无仅有。
辛赞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真的是我孙子?
谢晦的描述太过完美无瑕, 简直不像个活人, 到底有多么深厚的滤镜啊。
“哪里哪里”, 辛弃疾谦逊道, “小玉也特别好, 是我的军师,出谋划略,算无遗策,虽良平再世无以过之……”
很快,赞美出了一通长篇大论。
辛赞懵逼地点点头,下意识说道:“你们相处很融洽……嗯,挺好的。”
现在年轻人之间,都流行这种互夸的调调吗?
他不是很理解。
一路行来,他见当地人衣冠奇特,大异从前所见,只道时过境迁,风格殊变,不由问道:“我们大宋可曾北伐成功,打回中原去?”
辛弃疾点头:“当然了。”
辛赞又问:“打到了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很难描述的问题,辛弃疾神色一顿,望天上指了指:“西往北,射天狼。”
辛赞心头跳了跳,惊讶道:“燕云十六州?”
没想到,我大宋出息了啊,居然也有站起来的一天!
“燕云十六州?不不不”,辛弃疾摇摇头,走上一座桥。
查扬德河穿城而过,一片碧波浩荡、浪涛翻涌,将整座城一分为二,又奔流不息地流向远方。
辛赞还没来得及露出失望之色,就听见他指着远方山区的轮廓,朗声道:“爷爷,我们现在在里海南岸与哈里发王朝交界处吉卜勒山区的首府伊斯法罕城。”
辛赞:???
什么地方?!
这就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辛弃疾很快为他解说起了国家情况,以及当地的各种风土人情。
不少花剌子模当地的土人都认得他和谢晦,或是见过画像,纷纷行礼问好。
辛赞跨越生死,得以和孙儿重逢,已觉心满意足,又见他如此意气风发,显然命途顺遂,未历坎坷,心中愈发喜慰。
只是,心中有一件事还不明了。
“幼安,他们有的叫你长官,有的叫你将军,有的叫你总督,你究竟居于何职啊?”
辛弃疾告诉他:“有的土人不了解情况,胡乱喊的。我是大宋征北开国公,食邑五千户,封地陛下让我自选,还没想好。”
啊这。
饶是辛赞做足了心理准备,觉得孙儿职位可能不低,却也没想到会高到这么离谱。
要知道,他今年也就二十多岁,远未到休兵偃甲之时,未来至少还能再为国出战数十年。
现在就封国公了,那未来……
辛赞沉默许久,甚至一度觉得刘裕是在搞捧杀。
倘若以后他建功立业却封无可封,甚至功高震主、鸟尽弓藏,该如何是好啊。
这时,辛弃疾又道:“陛下说,整个世界都是大宋的征程所向,四海万邦都等待去征服。兵临地中海之日,就是我和小玉封王之时。”
他以后多半会将封地选在欧洲境内,长留于此,为国守边。
反正现在有传送门,什么时候想回去看看,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是啊,爷爷不必担忧”,谢晦语气温柔,宽慰他道,“只有当资源不够时,才会出现功高难赏的情况。”
“我们现在有整整两个位面,留了很多空白需要占领呢,等会还要和唐太宗他们一道联军进攻蒙古帝国。”
本来吧,刘宋一向没有册封异姓王传统的,最高爵位就是国公。
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都很少有异姓王。
除非是某些权臣谋朝篡位之前,给自己贴个金,封王、封相国、加九锡、冕十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赞拜不名、剑履不朝……一套流程无比丝滑,一气呵成。
下一步,自然就是逼帝禅位,开创新朝了。
唯一的例外就是北齐。
北齐是有异姓王的,而且数量还不少。
比如北齐三杰,除了高长恭是以宗室子弟的身份封王,段韶是以战功封平原王,斛律光封咸阳王,其弟斛律羡封荆山王。
乍一看,好像待遇还挺不错的,实际上吧……
全是虚名,一点实惠都没有。
比如斛律光这个「咸阳王」,咸阳当时在什么地方呢,就是老对头北周的首都长安。
纵观漫漫五千年,第一次听说有人封地在敌国境内的!
这操作放在整个历史长河中,都十分炸裂。
主打一个画大饼,王号已经封给你了,其他一概没有。
想要地盘?自己去打啊!
谢晦当时读《北齐书》到这一段,实在没忍住,向辛弃疾吐槽了一句。
“还好陛下没把这一套法子学过来,否则,我们现在就该是美洲王、埃及王、法兰西王、密西西比王了。”
辛弃疾:“……”
这可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了呢。
他想到这里,再度向爷爷说明道:“不是虚衔,是正经的封王自治,总司封国境内诸事。”
辛赞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又道:“你们遥隔万里,远离朝中,也要小心战场以外的事,特别是庙堂上的攻讦动向,须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有什么好小心的”,谢晦笑吟吟地说,“谁敢胡乱攻讦?陛下自会保护我们。”
辛弃疾也理所当然道:“该小心的不是我们,是那些准备在朝中胡咧咧的人的九族才是,陛下可不会让他们孤单一个人上路。”
辛赞无奈,想劝两个孩子恬淡谦退一点,莫要过刚易折。
却见二人说说笑笑,登上城头,遥指南边,神色都如此坦然,骄傲且锋芒毕露。
“明年这个时候,定然已经渡过里海,长驱入阿拉伯了。”
“是啊,且埋下一壶春酒,待凯旋时再同饮。”
仿佛是天生的征服者,在至高处并肩而立,巡视自己的国土。
这种凌厉的光辉,难免让局外人心驰神往,也目眩神迷,辛赞望了半晌,露出一抹笑意,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真好啊。
这个时代,和从前的赵宋完全不一样呢。
他们终将成为执剑乘风,引领这个时代前进的人。
……
谢道韫一行人从乌衣巷过来,也在伊斯法罕城简单地游览了一圈。
一名向导带他们品尝了若干种糕点、烤肉、以及特色小吃,并打包了一些带走。
当地售卖有一种特别精美的骆驼骨盒,形制巧妙,画技精湛,加以繁复的浮雕镶嵌工艺,乃是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这小盒子的尺寸,正好买回去给三叔放置笔墨。”
谢道韫拿起一张订购清单,刷刷记录道:“再买几个大号的,拿来给大家当剑匣,还要给表姐的玉玺、伯父的琵琶、小宋姐姐的竹笛都定制一个,可以让匠人绘制的时候,把大家的肖像也画上去……”
幼崽谢玄仰着脸,眼巴巴地等了半天。
结果发现阿姐每个人都提到了,就是没提到自己,不禁委屈起来,扯了扯她的衣袖:“那我呢,那我呢!”
谢道韫眸中波光流转,看他一眼,惊讶道:“你一个小孩子要什么骆驼骨盒,难道想拿来装糖果?”
幼崽谢玄:o(TヘTo).
嘿呀,更气了!
一旁,同为幼崽的王献之看见小伙伴吃瘪,好心安慰他道:“阿羯,你已经四岁半了,阿元姐姐不给你买,你可以自己买。”
谢玄与王献之,各自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就连排行都一样,一个琅琊王七,一个陈郡谢七,所以关系也比较亲近。
小谢玄觉得很有道理,和小伙伴靠着脑袋,亲密地挨在一起商量:“可是,阿奴,盒子好贵的呀……”
“我帮你”,小王献之仗义地说,摸摸衣兜,将整件衣服都翻了一遍,最终只掏出来一块碎银子,“这个够吗?”
小谢玄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别担心,我再找阿兄借一些”,小王献之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寻找着五哥王徽之。
然后就发现——
王徽之不知什么时候,混入了路边的一群卖艺乐团中,正在自由唱跳,随着节奏摇摆身体!
当地土人见他一个外乡来客,居然热情地与自己共舞,心情热烈,旋律愈发欢快激昂。
王徽之也丝毫没被落下,紧踩着节拍,越来越快。
脚下宛如蹬了风火轮一般,根本停不下来,散落的长发在风中飞舞,显得极为潇洒不羁!
小谢玄:“……”
王五郎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小王献之对此却是习以为常。
他五哥实乃魏晋疯骨第一人,主打一个任性纵情,逸兴横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盒子没法买了呀”,他有些苦恼地说。
正当幼崽们凑在一起,为此大伤脑筋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两声激动的呼唤:
“舅舅!”
“爷爷!”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羊欣与谢灵运二人,满怀欣喜地飞奔了过来。
一个紧握住王献之的手,迟迟不愿松开,一个干脆直接从地上抱起了幼崽谢玄,当空转了一圈,笑声如珠玉般清脆地溅落。
两个幼崽:???
快来人呐,这里有人要拐小孩了!
小谢玄嘴巴一瘪,正打算开始哭。
谢灵运已经眼疾手快地给他剥了一块糖,一面柔声哄道:“小爷爷,我终于见到你了,我是你未来的孙子。”
小谢玄一脸迷糊地看着他,半晌,慢吞吞伸出手,在他脸上摸了几个来回,最终点点头:“长得很好看,应该是我家的。”
谢灵运:“……”
原来他家的颜控是祖传的么?
之前,他一路紧赶慢赶,就是要教训一下任意妄为、四处冒险的谢小玉,不料每到一处,小玉为了躲他,早已去了新的地方。
本以为,到了伊斯法罕城,这下终于无处可逃了吧。
谢灵运与他一见面,就飞过去一个眼刀,示意他赶紧过来。
结果,谢晦如若没看见,和爷爷辛赞聊得很开心,正眼也没给一个,只将谢灵运气得牙痒痒。
这人怎么这么不省心!
不过,等会去乌衣巷,小玉就跑不掉了,嘿嘿……
幼崽谢玄理直气壮,指挥谢灵运买了一大堆礼物,终于得到了最想要的糖果盒。
另一边,羊欣牵着幼年小舅舅的手,神色无比柔和,又仿佛在叹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很想念您……”
因为父亲早逝,王献之是这个世上他最亲近的长辈。
不仅是他的老师,一笔一画亲自传授书法与诗文,也是他的生命引路人。
所有人都称赞,王献之将他教得很好,更评价说,「子敬(王献之的字)之后,一人独步」。
王献之在他十六岁那年重病去世,羊欣对此痛彻心扉,从此,潜心研究医术,撰有《药方》10卷。
“自您离去之后”,羊欣轻叹道,“我再也不曾见过像您这么好的人了。”
小王献之看出他很难过,略一思忖,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大外甥,你过来。”
羊欣忍不住笑了,配合地俯身,眉睫低垂,俊秀面容上轻晃着一缕日色的温柔光辉:“怎么啦?”
他是被《宋书》认证过的“美姿容”,展颜一笑,洋溢着让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三岁幼崽踮起脚,手指软乎乎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又使劲展臂抱住了他:“我就在这里,你不要伤心哦。”
羊欣:(*/ω\*).
救命,小舅舅是天使吧!
……
东晋永和位面。
为了迎接谢晦一行人的到来,王谢两家都准备了很久。
另有一些关系密切之人,如卫夫人、顾恺之、桓伊,也受邀来到了此间。
乌衣巷口,一时群星荟萃,珠玉清辉。
台城春色如烟,远岫青苍,江水潋滟,桃花照锦绣衣冠,华光耀鸣鸾之色,仿佛凝结了一整个时代的风流气韵,洒落高风。
众人来来往往,身上的佩剑与玉坠相击,迎风发出清脆的铿鸣。
是的,没错。
王谢子弟都随身带剑,也几乎全都会武。
虽然他们大多以风流名士或艺术家的形象载入史册,却武德彪悍,个个能打。
王谢不是一般的高门,是执政世族。
不可能只凭清谈和文艺,就稳稳立于最巅峰,掌断朝纲,权倾天下。
其他世家又不是憨批,清谈会上说几句漂亮话就愿意拱手让权。
他们有自己的养兵藩镇根据地,精兵强将,以及许多的精锐部曲,形成了强大的武力威慑。
所以,不管是别的小世家,还是当朝皇帝,都不敢有二心。
就比如王羲之,他在成为「书圣」之前,首先是个上阵杀敌的「右军将军」。
谢尚是当朝镇西将军,拥兵十万,都督豫、冀、幽、并四州军事,不久前,刚刚击退胡虏、夺回了传国玉玺。
如今朝野上下,北伐的热情特别高涨。
一方面,是因为来自天幕上,刘裕北伐事迹的激励,另一方面,北伐也是晋人的老传统了。
东晋的官员不像南宋是靠科举制选拔出来的,没有家族世袭那一套。相反,他们几乎都出身于世家大族,是王朝的原始股东。
所以,东晋士族面对外夷入侵,也不会像南宋官员一样摇摆不定,分分钟倒戈跑路。
他们的立场相当坚定。
就一句话,硬刚到底!
晋人be like: 王朝是我们的财产,江东是我们的地盘,现在外边来了一群强盗横行霸道,欲行劫掠,当然要把他们通通赶出去!
万一皇帝不同意,想要议和,不愿北伐宣战?
笑死,大晋是世家的天下,我们说要北伐,那就要北伐,你皇帝算老几?
有意见也得憋着!
东晋年间,主政的各个世家大族态度都十分硬气。
不仅斩杀了胡人使者,不与刘渊、石勒政权通讯,而且悍然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北伐,祖逖、庾翼、桓温、谢安、谢玄,一代复一代的人中原北望。
最远的时候曾经收复两都,疆域面积比南宋多了一半有余。
比起某些“臣构言”、割地赔款、签订不平等条约,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辛弃疾一来,就被一大群热情的王谢族人呼啦啦地围住,要拉他去演武场走一遭。
辛弃疾:“……”
他还从未听过这种自己主动讨打的要求,一时错愕难当。
但见众人态度都很热切,只得犹豫地说:“那我等会,尽量下手轻一点?”
“没事啦”,谢朗等人簇拥着他远去,“你完全不必客气,反正是我们一群人围攻你一个,尽管放开来打,我们就是练练手。”
辛弃疾:行叭,这可是你们说的。
……
此刻,一处落满飞花、荼蘼如雪的庭院中。
谢安与外甥女褚蒜子相对而坐,正在翻阅面前的文书。
“舅舅如何看待冉闵的求援,我们该派兵支援他么?”
褚蒜子今日出宫,未着衮冕华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袭轻袍缓带,兰襟雪芷,铅华不御,却更显得气度高华凛冽,灿烂骄傲如烈阳。
她自幼母亲早逝,父亲又新娶佳人,疏于管教,便随谢安在东山长大,蒙受教导。
如今立幼子为帝,垂帘听政,不过双十年华。
北方局势一片混乱,羯人的石赵政权分崩离析,慕容鲜卑趁势而起,在辽东称王,建国前燕。
冉闵趁势称尊,建立魏国,一张「杀胡令」,掀起无边腥风血雨。
结果被慕容恪教做人,分分钟一通乱锤,赶忙修书向晋国求救,表明称臣之意。
“冉闵不可信”,谢安沉吟片刻,语气淡然地说,“其凶徒逆俦,忍酷屠戮,狡狯无常,纵父兄犹可轻易背弃屠灭,何况我朝于他无尺寸之恩,朝受册封,暮即离弃,恬不为耻。”
“就使招而抚之,亦不过一段匹磾之流亚,徒害了刘越石。”
他说的是数十年前的刘琨之死,一位绝世英杰被背后捅刀,以这种方式落幕,怎能不使人嗟伤。
褚蒜子微微颔首,露出了一抹微笑:“朕意与舅舅相同,且由冉闵自生自灭。”
谢安却摆了摆手,温声道:“并非如此,冉闵虽不可信,却很好用,写一张册封其为刺史的诏书,让镇西与姚襄以平乱之名,驰入邺城,迎战燕军,解魏之围。”
“朕有些担心”,褚蒜子思索着说,“冉闵弑父逼兄,实乃豺狼之性,若招降他,恐遭反噬,届时或许又是一个侯景。”
自从评论区揭露了侯景之乱,可谓人人自危,万朝降将的日子都变得不好过了起来。
如果是姜维这样,丞相弟子、根正苗红,那可能还好。
但像慕容绍宗这种一生数叛的奇才,就比较惨了。
高欢现在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吓得慕容绍宗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唯恐哪天被寻个由头,送去见太姥爷。
“反噬?”谢安徐徐道,“冉闵不会得到这个机会的。”
他微笑起来,恍若月影拂过白梅,秋水浮动空花,温柔清澈,不带有半分杀气,素白的手指却指向了舆图上的邺城,仿佛剑芒凛冽落下。
“邺城之战——”
他轻声说:“在战乱中死一两个将领,很正常吧?”
“一小股死士在城中点火作乱,杀死冉刺史并其家中十口,也可以理解吧?”
“我大晋哀恸于冉刺史的战死,枕戈泣血,愿为其复仇,不破龙城,誓不还师——这也很合理吧?”
褚蒜子:“……”
可太合理了,明年今日冉闵的坟头草也该半人高了。
舅啊,论心黑还是你心黑,小玉怕不是就从这里遗传过来的!
二人正在这边说着,忽听见窗外一阵喧哗,褚蒜子欣然道:“一定是小玉来了,朕正想见见他,问一问本朝情况呢。”
忽见谢安从桌子下方抽出一根藤条,微笑着,一字一句从牙齿中间挤出:“对、呀,是、小、玉、来、了、呢。”
褚蒜子为谢晦捏了把汗。
这几鞭子下去,还有命在吗。
咱舅看起来斯斯文文,实际上贼能打,一拳一个小朋友。
……
谢晦向迎接的人群一一问好,然后一转眼,就在朱雀桥边看见了谢安。
“伯祖爷爷!”他高兴地挥了挥手。
谢安也温柔含笑地看过来,轻声唤道:“小玉。”
他眸中蕴着一湖澄净的柔波,望人时一片冻云素水,清澈盈盈,你在那片波心倏然瞥见了自己的倒影,神摇而心折。
然而,倘若遇上什么难题,当人们都在心慌意乱的时候。
这双明眸就如云山摛锦,水天涳濛,霎时凝结出一种清冽而单刀直入的意气,从容不迫,顷刻就让人为之一静,仿佛找到了定心丸。
谢安是一个美人,一个风流殊绝的江左名士,同时,也是这个国家未来的掌舵者,无双国士。
一切属性都在他身上结合得恰到好处,绝无一丝瑕疵。
“祖爷爷!”
谢晦扬起了一抹笑容,提着衣裾飞奔了过去,眉眼清丽灿烂,看起来又甜又乖巧,无比软萌地说:“我好想你呀!”
脚步硬生生顿住,只因他看见了谢安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着什么东西,当即来了个急刹车。
“您是讲道理的人,可不能一上来就动手……”
眼瞅着谢安衣袖一动,似乎要将那只手拿出来,他顿时往辛赞后面一缩,惊恐地叫道:“爷爷救我!”
辛赞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出于本能,下意识将谢晦扯到了身后。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谢安是什么人,名满天下的风流宰相,定然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打孩子的人。
于是试探着问道:“小玉到底犯了什么错,让您如此愤怒?”
谢安面对这个孙儿的好朋友的爷爷,态度还是很客气的,竖起两根手指:“小玉仅带着这些人,就去灭吐蕃了。”
两万人?
辛赞松了口气,暗觉他小题大做:“两万人灭吐蕃虽然有点冒险,但小玉和幼安都精通兵法,定然心有成算。”
谢安:“……”
呵呵,要不你再猜猜呢。
辛赞眉头微微一蹙:“难不成是两千人?北府精兵高手如云,虽两千亦有奇效,用兵出奇制胜,倒也难得呢。”
谢安:“……”
继续呵呵,面无表情。
见他依旧一言不发,辛赞内心一跳,无比惊骇地问:“总不能是两百人吧?”
谢安:“……”
呵呵呵呵,他就笑笑不说话。
辛赞沉默半晌,语气勉强地说:“两百人也可以了,嗯,昔年宋武帝京口起义也就带了几十号人,两百精骑趁虚捣隙,夜袭国都,也算绰绰有余。”
就在老爷子好不容易自圆其说,将这个漏洞填补上的时候。
“错了”,只见谢安将两根手指竖得更高,甚至还晃了晃,微笑道:“是两人。”
“他和你孙子仅仅两个人,就敢以身犯险,闯进古格王朝的国宴,准备捣灭人家王朝了。”
辛赞:???
现在小孩一个个是都想上天啊?!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谢晦。
小玉一脸无辜,回了他一个特别灿烂、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嘿嘿,被发现啦。
辛赞:“……”
他深吸一口气,果断将谢小玉提溜出来,拎到前方正对着谢安,换上了一副毅然决然的神情:“安石公,你动手罢!玉不琢不成器,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
谢晦没想到便宜爷爷这么靠不住,面露惊愕之色。
他与谢安四目相对了半晌,灵机一动,当即转换了策略。
在手心用力一掐,沁出一点泪光,接着,便用力抱住了对方。
“祖爷爷……”
一点泪痕如碎玉般坠下,他咬住唇,无声落泪,长睫像缀满了月色与露水的鸦羽,不住轻颤。
“这段日子我过得好害怕,一闭眼就会做噩梦,茶不思饭不香,你看我都消瘦了好多,还在战场上受了伤……”
不管了,先卖惨一通再说!
这一招果然有效,谢安抬起手,细细为他拭去了面上的泪痕,轻柔而细致,仿佛他就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小玉泪光闪闪,仰起脸看他。
然后,就听见他笑意悠悠地说:“小玉演技不错,再努努力,说不定就能把我忽悠过去了呢。”
那双明眸如同水洗过一般,霎时浮现出委屈之色,一抹泪光如雪净琉璃色盈盈欲坠。
谢安拍拍小玉的脸:“不过脸皮很厚,值得表扬,即便被拆穿了也在坚持演下去。”
谢安是什么人?
那是历史上有口皆碑的演技之王,甚至诞生了许多的相关典故。
什么安石碎金,白刃刀丛中迎接桓温,什么围棋堵墅,“小儿辈大破贼”,什么乘风蹈海,吟啸自若,清远意悦。
此刻,他什么都没有说,但眼角眉梢笑意如春风,写明了这层意思——
崽啊,跟我比起来,你还是嫩了点。
谢小玉:QAQ,祖爷爷太过分了!
这世间能不能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
既然已经被拆穿,他索性就直接摆烂,把自己挂在对方身上晃了晃:“祖爷爷,我超崇拜你的,立志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我生在乱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几位家里的长辈,连乌衣巷都很少回,一个人孤苦伶仃……祖爷爷,我都已经这么凄凉如雪茕茕孑立了,你就疼疼我嘛。”
谢安听他越说越离谱,嘴角微微一抽。
“你若孤苦伶仃,世间就没有幸福的人了”,他没好气地伸手,在少年额头上一点。
小玉一看就是娇惯长大、捧在掌心里的崽,一点委屈都不舍得给他受,就算抱怨,也是那么的有恃无恐、理所应当。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一直被偏爱着的。
所以想怎么样就怎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意妄为,横行无忌,从来不担心失欢于君上。
“这话被宋祖听到,可是要伤心好一阵了”,谢安轻笑道。
小玉想起自己出门浪了这么久都没给老父亲写信,不由有点心虚,好似看到了陛下凉凉的眼神。
他眨眨眼,强行镇定下来,嘀咕道:“陛下是陛下,你是我祖爷爷,根本不一样嘛……你的认可对我来说很重要。”
“阿耶去得很早,他给我取名为「晦」,字「宣明」,都是月亮,又说「月亮以微云淡抹为佳」……”
当家长的,都希望孩子是,「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月亮的微云淡抹,就是藏锋,就是隐晦。
是保全自身、和光同尘,是无瑕玉色中的那一抹裂痕。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成了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怀抱连城之璧却愿意决然孤注一掷,不肯在世间周旋苟全。
“史书里说我的结局是——满门抄斩、弃尸东市,我一定很让阿耶失望吧”,谢晦小声说,“我也对不起小叔叔的嘱托……”
他垂下头,神色一片黯然。
谢安明知道他是演的成分居多,还是被眼下这一幕给刺中了。
这孩子合该一生意气风发、明艳如火,怎么能如此低沉悲伤呢。
“胡说什么呢”,他放下藤条,把人揽入怀中,温言细语地哄他道,“小玉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为你而骄傲。”
谢晦睁大眼:“真的吗?”
“当然了”,谢安听出他语气中的小心翼翼,不觉心头一酸。
他轻轻抚摸着少年的乌发,声音温柔而平和,“我设想过最优秀的后人,也就是小玉这般,心若冰清,永怀山河,在芜杂烽烟、偃蹇霜雪中坚持走自己的路。”
“你仿佛许多年后的另一个我。”
“我们这样的人,纵然重走一次人生,还是会选择重蹈同样的覆辙。”
从「天下苍生望谢安」,到满城百姓恸哭罢市三日,为谢晦送行,称他的死为「蓝田玉碎」。
陈郡谢氏的凛冽风骨,从来都在血脉中传承不休。
谢晦眨眨眼,轻轻勾住了他的手:“祖爷爷,我会成为更好的人吗?”
“一定会的”,谢安注视着他的眼睛,与他勾指起誓,“我们都会成为更好的人,小玉所追求的一切都能实现。”
谢晦低头看了看指尖,忽然弯唇笑了出来,盈盈如春风吹开桃林红萼:“那真是太好啦。”
他真是计划通呢,又一次萌混过关了!
谢安欣赏了一会自家孩子的笑颜,忽而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但是,罚还是要罚的。”
啊这,谢晦的笑容缓缓消失。
“打就不打了,小玉这样,叫人如何能狠下心?”谢安微微一笑,“改为抄书吧,将五百本古书各抄一遍,一字不落全部背上,回头我来考察。”
谢晦傻眼了,五百本?
“祖爷爷,你还是打我一顿板子吧”,他一下麻利地伸出手,义正言辞地说,“莫要怜惜我,我受得住。”
?“那不行,你就算愿意挨打,祖爷爷也舍不得对你动手”,谢安含笑道。
谢晦委屈地看着他:“既然舍不得,那就不要罚啊。”
“得给你涨涨记性,免得以后再以身犯险”,谢安用最温柔的语气,讲出最狠的话,“小玉再讨价还价,那就一千本,我不介意多一些检查的工作量。”
谢晦:“……”
但他介意,非常介意!
……
一旁,少年檀道济捧着一块糕点,看得津津有味。
谢小玉一向横行霸道,今天终于受到制/裁了!
不得不说,你祖宗就是你祖宗,来自血脉的压制简直无敌。
他咧嘴笑了,笑得很快活,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尽力表现出幸灾乐祸。
以至于,当谢晦扭头看向他的时候,唇边大大的笑容甚至都来不及收回去。
谢晦也笑了,眸中流露出危险的光芒。
治不了祖爷爷,还治不了你?
他伸手在檀道济肩上重重一拍:“阿和,你身为我第二好的朋友,理应与我同甘共苦,一起进行抄书。从现在起,我会叫人时刻监督你,抄不完书就不要出门了。”
檀道济大声叫屈:“凭什么?这不公平!”
然而,抗议无效。
几分钟后,他宛如一条失去梦想的粘锅咸鱼,双目无神地被逮进了藏书阁里。
谢晦出了一口气,还是很不高兴,但又没法违抗谢安的决定。
于是,他跑去乌衣巷口的必经之路,逮着人就收见面礼。
在一个地方吃亏,就要从其他地方补回来!
乌衣巷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长辈,索要点礼物不过分吧!
众人知道他今天要来,早就提前备着了。
王谢子弟就像刷NPC一样,捕捉到落单的小玉就上去揉一把。还给他塞了很多很多礼物,有投喂小零食的,还有带什么宝石、发簪、书法手卷之类乱七八糟小东西的。
小玉很感谢他们的热情,回赠每人一支可爱多。
众人嘻嘻哈哈地拆冰激凌:“小玉果然和镜头里一样可爱呀!”
很快,谢晦就逮住了一条大鱼,远远地挥手道:“曾外公,我在这里!”
却见王羲之从容拿出厚厚一叠字帖:“小玉记得每日临摹百张,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谢晦:“……”
哦豁,药丸!
他挽起曾外公的手臂,不高兴地晃了晃,眸光清莹如水,试图萌混过关:“这么多,怎么临摹得完呀,减一点,不如就每日五十……二十……就每日五张可以吧!”
王羲之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倒也没有将手抽出:“小玉的计算惯会偷工减料,想必在战场上也是如此,怪道敢带着五百人去灭吐蕃。”
“嘻嘻。”
谢晦就当没听到,一通撒娇卖乖,端茶点香递水果,宛如全乌衣巷最乖的崽。
曾外公一向言行端雅,正人君子,可比狐狸一样腹黑精明的祖爷爷谢安好对付多了。
哼,什么「口蜜腹剑」,这个词简直就是专门为了祖爷爷量身定制的!
最后,王羲之被他缠得没办法,还是给字帖数量打了个折扣,并且同意先给他放几天假。
“小玉刚结束战事,先好好休息一阵,回头我去劝一劝安石。”
“就知道曾外公最好啦”,谢晦笑容灿烂地说,“我最最最喜欢您!”
“小骗子”,王羲之轻哼一声,抬手在少年眉心戳了戳,“你回家之后,对每一个长辈都是这么说的吧。”
回应他的,是一个无比明媚的甜笑。
……
建康城外,西州门。
镇西将军谢尚星夜疾驰,从前线返回,赶来参加这场会面。
姚襄也一同来了。
少年将军策马扬鞭,一袭红衣猎猎,在风中浩荡翻飞,仿佛一抹摧烧在无尽山海间的灼烫烈焰,向天地长空,一试鞘中利刃。
他那么锐利,又那么意气风发,像长鸣的孤剑般一往无前。
此刻,却勒马在朱雀桥口停留了很久,望着远处的亭台罗绮,锦绣楼阁,面露迟疑之色:“兄长,我……”
谢尚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的羌人身份不受待见,于是衣袂一掠,抢先翻身下马,向少年伸出手:“走吧,带你看看我昔日成长的地方。”
姚襄扬眉微笑:“好。”
秦淮烟水,桂棹江波,两岸芳树盈盈,玉阑斜倚,春色如眉黛,山浮寒碧水浮花,夕阳照临如水,一点点漫过了衣衫。
这里的景色极美,行走在其中,也分外使人心情愉快。
谢尚不时指点两岸建筑,将其中的故事娓娓道来:
“这是故丞相王导旧宅,从前长子王悦去世,他每次路过此地都会泪下恸哭,因此大病一场,不得已,只能搬回了乌衣巷。”
“那是卫玠从前的住所,当年长安陷落,我父亲匹马南渡,与卫玠结为知己。后来卫玠早逝,珠玉尽碎,他因为战事陷在千里之外的武昌,不得归来,只好缟素发丧,举城恸哭。”
“还有「麾扇渡」,当年吴郡将军顾荣,曾于此挥扇渡江,镇压陈敏的叛军。”
如此种种,姚襄听得很认真。
“江左风华,当真与北国迥异呢”,少年轻声感叹道。
“你喜欢就好”,谢尚攀折过一叶柳条青,莞尔道,“你虽然是第一次来乌衣巷,但这里已经等待你很久了。”
“真的吗?”姚襄惊讶地问。
“当然是真的”,谢尚笑道,“我很久之前就写信告诉安石,说结交了一位小知己,他早就让我把人带回来看看。正好今天小玉来了,辛幼安也在,你们认识一下。”
姚襄眉峰一蹙,有点忧心忡忡:“可是,他们要北伐灭后秦,会不会很反感我……”
后秦的建立者姚苌,没错,就是那位万朝最抽象的开国之君,正是未来的他弟弟。
姚襄第一次得知消息的时候,都惊呆了。
不是吧阿弟,你因为野心叛君自立、背后捅刀,已经很过分了。
怎么还能做出把苻坚挖出来鞭尸泄愤、给苻坚神像砍头、坏事做尽最后夜梦苻坚鬼兵来袭、吓得自己将自己砍死……这种事情来呢?
最令人惊奇的是,姚苌死前害怕得神志不清,居然将锅扣到了他头上,口口声声大呼:
“天王陛下,是臣的哥哥姚襄杀的你,真不是臣的错啊!望陛下明察!”
姚襄:“……”
苍天可鉴,姚苌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整整四十年了。
这都能跨时空背锅?
都说造化钟神秀,天地到底要花费多大力气,才能造出姚苌这样的绝世奇葩啊。
谢尚想到姚苌那个晦气东西,也不禁摇了摇头,安慰他说:“你是你,姚苌是姚苌,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二人说话间,步入了乌衣巷。
一个谢家族人因为临时有事,叫走了谢尚。
姚襄一个人漫无目的散步,转过一处幽深的回廊,忽见静室之内,绮窗掩映,有人在高谈阔论。
“小玉来为我们讲讲后面发生的事吧”,谢安说。
这一次,谢晦带来了《晋书》,以及宋齐梁陈四史。
在座的都是真正的自己人,他自然可以畅所欲言。
他说了很多。
说起谢鲲南渡,谢尚北伐,说起谢道韫的咏絮听雪、手刃诸敌,谢混的乌衣之游、风华江左第一,谢灵运的才高八斗、文名冠绝天下,谢惠连的芳兰早凋、英年早逝。
还说起了后世人。
谢庄雪落沾衣,满朝公卿见了他的风姿,一同作《雪花诗》。
谢脁清词丽句,惊艳了一整个时代,甚至让李白「一生低首谢宣城」,却终究被谗言诛杀惨死。
谢梵境芳华绝世,与小皇帝夫君青梅竹马,可叹天运倾覆,嫁入帝王家,却成了刘宋末代皇后,目睹夫君禅让后被萧道成毒死,从此离开宫阙,永归山水。
……
从东晋到陈朝,三百年的岁月,起起落落,浪蕊浮花,多少人的一生都在里面。
陈郡谢氏诞生了那么多光辉璀璨的名字,才映千古,凛若金石,悬诸日月而不可磨灭。
谢鲲、谢尚、谢安、谢道韫、谢玄、谢混、谢灵运、谢脁、谢庄、谢梵境……当然,还有他自己。
陈朝的终结,也是谢家的真正落幕。
后世虽然还出了很多英杰,比如,唐时的诗僧皎然,赵宋的谢枋得。
但那已经是另外一批人的故事,不适合再纳入陈郡谢氏的范畴了。
谢晦讲完了很久,众人犹自沉浸在情绪中,不曾回过神来。
谢道韫苦笑道:“我们家这么多人,尽皆早逝,平均寿命居然还不到「一嘉之年」,莫非真是才高天妒?”
“什么天妒,分明是人祸”,谢晦冷笑一声,“未来孝武帝司马曜当政,姑祖(褚蒜子)又恰好去世,他对我们家何等刻薄,分明将所有人都一个个往死路上逼!”
接着,便是讲了讲这位孝武帝何等荒谬昏庸。
让谢安居庙堂之高,如履薄冰,欲归山林而不得,最后「雅志困轩冕,遗恨寄沧州」,郁郁而终。
桓伊在御前抚琴一曲,更引人潸然泪下。
还将谢玄困死在淮阴,制止其北伐,连上十余道奏疏辞官都被扣住。
其中更有一封如此说:“臣兄弟七人,都先后凋谢殒灭,惟臣一人,孑然独存……”
谢家满门芝兰玉树都为了北伐,凋零在了战争中,因此衰弱下去。
司马曜丝毫不顾他们保境安民的功勋,只想将所有人都斩尽杀绝。
不敢正面动手,那就使尽各种手段,施加精神压力,让他们在慌乱中重病,死了最好。
太阳底下无新事。
数百年后,宋仁宗除去狄青,也是同样的方法。
“青在镇,每月两遣中使抚问,青闻使来,即惊疑终日,不半年病作而卒。”
兵不血刃,但足够有效,还不用背负残害忠良的骂名。
昏君们计算得多精妙,什么好处都占尽了,除了死了一些含恨的英雄,根本没有任何损失。
褚蒜子听到这里,早已压不住满腔恚怒:“司马曜小儿欺人太甚,敢破吾家!他既然还没出生,就永远都不要出生了,朕等会就下旨灭了他会稽王一脉!”
谢晦却摆了摆手,否决道:“就算杀了一个司马曜,说不定还有牛曜,或者别的什么司马牛来作祟。昏君是无法杀尽的,咱们想彻底改变命运,一劳永逸,便只有一种方法。”
褚蒜子不由笑了,正色问道:“一劳永逸,小玉是想劝朕造反?”
“怎么就造反了”,谢晦侧手支颐,眸中流光闪烁,“造司马氏的反,也能算造反吗?这叫替天行道,一报还一报,因果循环屡试不爽!”
褚蒜子:“……”
很好,字字珠玑,根本无法反驳呢。
谢晦笑吟吟地说:“这九五至尊之位,晋牛氏的昏君能坐得,表姑祖英姿绝世,文武兼资,放在古今君主中都是第一流存在,为何坐不得?”
“我已根据史书整理出一份名单,上面都是可以争取之人,亦带来了众多火.器与高清舆图相助。”
“还望表姑祖当仁不让,勿辞重任,登基为帝,开创出一个政治清明的新王朝。”
最后,他一锤定音道:“今天就是个良辰吉日,不要再迟疑了,我们现在就杀入宫中吧!”
褚蒜子:“……”
在座众人:“……”
门外的姚襄:“……”
救命,自己一个外人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真的不会被灭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