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留在了原位面调兵遣将, 准备粮草辎重,以御蒙古。
这个过程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本次进攻蒙古,主要采取的是以战养战策略, 选择几个蒙古帝国的重城挑翻, 然后抢走他们的所有军需就完事了。
而且他们要首先收拾掉宋理宗, 介时, 便可以使用南宋的军械库藏, 自行调配, 一切应有尽有。
霍去病送货上门, 将两颗长命百岁丸带给刘裕。
一同前来的,还有数量庞大的凑热闹团队。
大汉众人宛如背着书包出来春游的小学生,气氛喧嚣无比。
一到大宋, 便作鸟兽状散,一头扎进了熙攘繁华的大街小巷楼台华阙画舫香车仙乐霓裳珠翠冠朵,以及海量的美味小吃中。
霍去病不过是望向临安皇城的秀丽轮廓, 稍微愣了一下神,就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人了。
“……”
不是,你们一个个的至少和此地主人打个招呼吧?
他看着霍光飞奔向临安美食街的背影,快得仿佛只见残影。
沉默了一会, 艰难道:“他们一般不这样的, 都很有礼貌……”
前来待客的沈庆之表示理解:“没关系, 你们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直到征伐蒙古, 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
一边说着, 一边目光往霍去病身后瞟, 仿佛望眼欲穿。
霍去病立即会意, 提起一大口袋的金银, 丢给沈庆之:“这是陛下缴纳的住宿费。”
沈庆之露出一个灿烂如菊花的笑容,麻溜伸手接过:“哎呀,让你们破费了,那多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走走走,快进宫去,陛下等着你呢!”
如果仅仅是霍去病卫青二人前来做客,刘宋帝国自然是无比欢迎,扫径待客,想住多久住多久。
主打一个盛情款待,宾至如归。
但是,大汉一次浩浩荡荡来了几百号闲杂人等。
刘裕一贯布衣蔬食,勤俭治国,让他掏国库请这些家伙白吃白喝,基本和索命也没什么区别了。
当然得叫他们自己花钱!
此刻,刘裕正在宫中,被刘穆之逼迫着……练字。
他写完了满满一张,搁下毛笔,铺到窗边晾干墨迹,神色中溢满了无奈:“穆之,写这么多可以了,朕的字也不难看啊。”
这话倒是真的。
虽然刘裕出身寒微,没受过什么教育,以前写字像野猫乱爬,十分狂野。
但刘穆之是驰名当世的大书法家,作品被“书法圣经”的《淳化阁帖》推为刘宋王朝之冠,还在谢灵运、羊欣之上。
从很久之前,他就一直教刘裕写字,还量身定制了若干小诀窍,比如——
写大字!
一张纸上就写几个字,主打一个狂飙突进,放飞自我,看起来自然就有气势了!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实际上……
别说,你还真别说,确实有效果。
后世甚至有书法家夸刘裕”书法雄逸”、“气势磅礴”,乍一看像模像样,骗骗外行还是没问题的。
“不行呢”,刘穆之语气温柔。
“你要给孩子做好榜样”,他从身后握住刘裕的手,带着写字,一笔一画地指正道,“书法这件事,至少要练到古今帝王中第一流的水平才行。”
刘裕:“……”
练到第一流?你不如鲨了我吧。
别人养孩子都是鸡娃,你鸡我干什么?
此刻,他一边奋力在纸上划字,一边心中暗暗悔恨,早知道就该留下完颜构一条狗命,打断腿关进牢里。
好歹这厮书法顶尖,还能给自己当个枪手。
一旁,幼崽刘义庆捧着书本,望见这一幕,就像偷吃到糖果一样,悄悄笑了起来。
他不是刘裕的亲子,而是侄子,年纪还很小。
父亲早丧,他本来该袭爵临川王一系,现在却成了精挑细选的新太子人选。
天知道,刘裕看完《宋书》,发现全家歹竹当中,居然还出了这一根好笋的时候,内心有多欣慰。
他那几个好大儿——
什么北伐大败、杀害忠良、搞出数十倍「莫须有」的。
什么关中内讧、害死王镇恶、丢失长安的。
什么昏君即位、不出一年即被废的……
个个都是卧龙凤雏。
后世子孙更不得了,有人弑父杀母堪称血脉终结者,有人和亲姑姑□□还纳为贵妃,有人外号「猪王」被迫居住在猪圈。
唯一一个年少英武的明主,振作江山、力挽狂澜,居然还短命。
宗室叛乱更是一连爆发了数场,平均每三年就有一次,全家自相残杀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
以至于好几回,年长的皇子都被杀绝了,不得不立小皇帝过渡,政局极其混乱。
更有宋明帝这个大聪明。
自己生不出孩子,居然纳怀孕女子进宫为王妃,生下的儿子就封为皇子,甚至对其身世毫不避讳,还给宫外的皇子亲父升了官。
后来他儿子即位,自称“李将军”,李就是亲父的姓氏。
这神一般的操作……
无比令人窒息,放在诸天万朝都是独一份。
刘裕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向擅长养崽,亲手培养出那么多北府名将。
结果直系后人中,却诞生了如此多奇形怪状的晦气东西。
啥也别说了,全都废了吧。
侄子刘义庆倒是很好,天资颖悟,心性纯良。
历史上,他最出名的是创作了《世说新语》,文治能力也不错,素有政声,很受百姓爱戴推崇。
但他其实天生膂力过人,骑射也很娴熟,是天生的将才。
后来,为了避免被堂兄刘义隆迫害,这才选择了从文,永不拿起弓刀。
简直就是一块亟待打磨的纯金璞玉!
如今,刘义庆只是个幼崽,小脸软乎乎,十分可爱。
刘裕和刘穆之给小朋友制定了一个成长计划,决定从头开始,一点一滴塑造出一个千古一帝接班人。
第一步,当然是将他接入宫中,进行一些亲子活动,培养感情了。
小团子幼年丧父,次年又丧母,很久没有体会到家庭的温暖。在宋宫生活了几日,他觉得超开心,这里超棒的!
刘穆之检查完小团子的功课,摸摸他,给他投喂了一些好吃的糕点,换来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好可爱”,刘裕悄然伸出手,戳了戳小团子的脸。
咦,手感很好,再戳一下。
“陛下”,刘穆之顿时有些无奈,拍掉了他的手,“不可以将庆儿当成玩具的。”
“自家孩子,玩一会又怎么了?”
刘裕一脸理直气壮,甚至还想给小团子编个小啾啾,“等会唐太宗,周世宗,还有其他人到来的时候,可以顺便问问他们是怎样养小孩的。”
他就不信了,真的有人会忍住不玩自己的孩子吗!
“啊,别的陛下都要过来?”
霍去病进门时,刚好听到这一句话,好奇地问:“那要不要让我们陛下也过来?”
刘裕扶额:“孝武皇帝就不用了,真是一个典型的养崽反面教材。”
霍去病很不服气:“怎么会!陛下养我就养得挺好的。”
对面二人:“……”
这话倒也没毛病。
但刘裕自己养北府名将也养得挺好的,谢晦、檀道济、王镇恶、沈林子他们个个都是绝世星辰。
结果到继承人这边,就开始疯狂掉链子。
可见,养心腹名将和养接班人,是全然不同的两码事。
霍去病递上长命百岁丸,并友情提醒道:“丸子的味道很古怪,每次随机一个口味,我吃到的是纯甜味,舅舅却是甘蕉涮醋的那种酸味,陛下甚至是雨后青草下湿润泥土的味道。”
刘裕:“……”
这什么奇葩味道,汉武帝看着人模人样,背地里居然悄悄吃土?
他试探着捏起丹药,放入口中,眉头第一时间就皱了起来。
刘穆之微笑着给他剥了一块粽子糖,又端起一杯水,送到他唇边,温声问:“好些了吗?”
“还好”,刘裕缓过劲来,徐徐说,“朕是「练字到神智不清后一头栽进砚台还舔了两下」的墨水味。”
霍去病:“……”
刘穆之:“……”
那确实是非常贴切了呢。
续命丹药的效果很快体现出来。
并非在原基础上增加寿命,而是时光倒回,将刘裕变回了弱冠青年时的状态。
青山峻骨,霜天入眸,锋芒毕露,膝上静静横着一柄长剑,仿佛出鞘一寸,向半空中铮铮而鸣,电光拂云开。
刘穆之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他一下,却停在了半空中。
“哎,你要摸就摸吧”,刘裕主动握住了那只手,在脸颊边胡乱蹭了两下。
刘穆之忍不住笑了:“见陛下如此,倒让我想起了从前刚在京口起义之时,我们去找人摸骨测吉凶。”
“那人还真有点本事”,刘裕想起这段往事,不由嘀咕道,“晦气得恰到好处,说的每一条不好的事几乎都应验了。”
霍去病完成任务,干脆利落地伸出手,换来刘裕一个诧异的目光:“冠军侯,你不去参加宴会,还有事吗?”
沈林子为了招待他,可是请了八十个街头大师傅做小吃宴,错过多么可惜!
“我在等我的见面礼”,霍去病晃了晃手心,超级无敌理直气壮地说。
“我们陛下说了,宋祖你是汉室后裔,所以是我的长辈,要给见面礼。”
刘裕霎时被逗笑了,想了想,翻出一个军中新研制出来的手持版潜望镜:“这个给你。”
霍去病高兴地接过新玩具,掂量两下,转头又看向刘穆之:“丞相——”
“好呀”,刘穆之笑颜清浅,眉目间浮动着明月般的温润光辉,将一个大红包放在他掌心。
霍去病心满意足地抱起红包,扭头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看书的幼崽刘义庆。
……这个比自己还小,就算了。
他抬起手,在刘义庆毛绒绒的脑袋上薅了一把。
噫,小孩怪好摸的,再薅一把。
小朋友满眼飘着问号,茫然抬起头,一根竖起的呆毛在风中飘来飘去:???
无良老父亲刘裕看见孩子吃瘪,不仅没有制止,反而哈哈大笑。
……
亲人团聚卡开始发挥作用。
本位面的所有人,即将在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内,见到自己最想见的至亲。
天幕上出现了多个不同的直播角度,观众可以依据喜好,自由选择观看。
沈林子去了梁武帝位面,见自己未来的孙子沈约。
他看过梁书,知道沈约是江左绝艳沈郎,当年曾惊艳了一整个时代。
他的诗,他的文,他的绝代淋漓千古风流,他的忏情绮语笔端春秋,无不深深影响着后世人。
他开创的永明体与四声八病理论,更为后世所有格律诗所宗。
沈林子心中也充满了好奇。
那就是……
他这个孙子到底长得有多好看啊,才会被传为人间绝色,和潘岳并称为「潘沈」?
若与北府的颜值担当谢晦相比,不知如何。
这一年,沈约是梁武帝的宰相。
他回乌镇祭祖,太子萧统不想耽误学业,也跟随老师一道前往。
沈约索性在乌镇十里塘建造了一处书院,带着小弟子搬进去。
每日对着湖光山色,松烟秀月,青树凝寂,群岫如云,遥见芦花秋色,枫叶成纹,远山钟声似云雾轻盈翻卷,帘外碧波如晓梦沉沉。
真是一处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师徒二人满心惬意,乐不思归。
梁武帝却在朝中等得望眼欲穿,写信催了数次。
笑死,根本没人理他。
一个是他百般珍爱的太子,一个是他的宰相兼年少至交,萧衍能怎么样,还不是叹息着将他二人原谅。
这一日,沈约带着萧统一起去泛舟采莲。
小舟在湖中随波逐流,任意飘荡,舟中人宽袍广袖,眉目如画,隐入烟云深处。
萧统为老师斟了茶,他性子温润,做这个动作也是轻缓柔和,行云流水一般,一缕茶烟袅袅升起,仿佛挟尽了湖上的苍翠色。
“给我也来杯。”
沈林子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从天而降,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也坐到了船中,伸手接过茶盏。
萧统:“……”
沈约:“……”
沈林子咕嘟咕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才发现两人都盯着他看,不由讪讪挠头道:“啊呀,我就是来见见休文,我还给他带了礼物——”
说罢,反手掏出一袋武器,一包美食小吃,还有一本《梁书》。
虽然不知道他就一个人,身上怎么装得下这么多东西的,但关爱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沈约垂下眼眸,心弦轻轻一动,小声道:“爷爷。”
原来,自己也有亲人啊。
爷爷英年早逝,父母又被皇帝残杀,满门皆屠,两个兄长也都死了,只有他一人彼时年幼,被家中奴婢悄悄藏起来带走,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这么多年,孑然一身在尘世中辗转飘零。
宛如不系之舟,野渡飘蓬,从荒凉的生命一岸跋涉到另一岸,天地凄冷,不知何处可为家。
于是,他又轻轻地念了一声这个称呼,带着一些新奇,又带着一些期待:“……爷爷。”
不知为何,这一声呼唤,竟让沈林子莫名觉得鼻子一酸。
沉默了一会,忽然轻轻抬手抱住了他。
论年纪,他尚是少年,比这时的沈约还小许多,之前也不是什么特别体贴的人,这时却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哄他。
“没事了啊,那些不好的事都过去了”,他语气轻柔,“我在这里。”
一滴清泪从俊秀面容上滑落,沈林子难过地想,他怎么这般清瘦,甚至一伸手就能抱紧。
世人总爱传闻「沈郎瘦腰」,似乎觉得沈约这样一位美男子多病清减,实是一桩风流韵事。
可是,亲近的人这样抱着他,只会感到满满的心疼。
沈林子实在没忍住,絮絮叨叨地叮嘱他,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努力加餐饭,远离杂务,静养身体,莫要再为了那些不必要的事忧心忡忡……
他说了很多,沈约心头温暖,笑中带泪,一一应下。
“你现在这样,如何能让人放心得下”,沈林子又叹了口气,轻握住他冰冷如玉的素手,“不如跟我回去住一段时间调养好身体,正好也见见谢小玉。”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抬手摸了摸沈约的眉眼:“休文生得真好看,我们家竟也有如此惊艳绝色之人呢。”
“你若和小玉立在一块,那真是双璧交辉,清光满目,愈发相得益彰。”
沈约一怔,轻声道:“我母亲是宣明公的侄女。”
沈林子:“……”
破案了,谢家芝兰玉树的基因真的太强了。
再加上吴兴沈氏的buff,在颜值这一块可谓没有敌手。
沈约有些想和小爷爷一起去刘宋待几天。
但转头一看萧统,小弟子正眼巴巴地注视着他,满眼仿佛都写着:老师,不要将我丢下QAQ
他不禁迟疑了:“爷爷,不然的话还是……”
沈林子不想让他为难,于是捏了捏他的手:“放心吧,我们位面有传送门,以后随时可以往来,你想什么时候去都行。”
接下来,他们对着《梁书》聊了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尤其是那场喋血万里、伏尸百万的侯景之乱。
万朝观众也参与了讨论。
侯景之乱的亲历者并不少,比如陈文帝陈蒨。
他的父亲陈道谭就是在台城之战中率军来援,力竭战死。
而他自己也被侯景囚禁多年,藏刃袖中,欲行刺杀之事无果,侥幸逃脱。
最后,陈蒨虽然作为主将之一,平定了侯景之乱。
但整个江南地区已经彻底被打残,满目疮痍,十室九空,昔日的繁盛城郭,尽成废墟累累。
他登基之后,就一直忙于休生养息,安治百姓,最终开创了“天嘉之治”。
此刻,陈蒨在评论区,给观众讲解侯景之乱的背景:“梁武帝太清末年,也就是他统治的第四十六年,东魏降将、羯人侯景降而复叛,发动暴乱。”
“侯景从寿阳起兵,勾结梁武帝养子萧正德,一路渡过长江,径趋首都建康。到此时,梁武帝才终于相信侯景造反的消息,仓惶间迎敌,却为时已晚。”
“萧正德作为守将,大摇大摆打开城门。”
“侯景长驱直入,占领了建康除了内城台城以外的所有地带,假意拥护萧正德僭越登基,是为伪帝。”
万朝观众:“……”
牛逼坏了,梁武帝让叛贼首领守城门,这是何等空前绝后的创举!
陈蒨又道:“台城之外,十余万勤王之师汇集,各怀鬼胎,都在按兵不动,希望侯景杀死梁武帝和太子萧纲,然后自己再动兵平叛,便可威望大涨,顺势登基。”
“是以,十万大军围城多日,未曾派出一人进入台城支援。”
“邵陵王萧纶击败侯景叛军,小胜一场,却被湘东王萧绎偷袭,梁朝官军遂在台城下开始了内斗,互相攻伐,将侯景丢在一边不管。”
“台城孤立无援,唯有太子萧纲、主将羊侃等披甲登城,坚守一百二十六日,直至兵尽粮绝,瘟病横行,遂陷落。”
“梁武帝统治全盛时,建康城有二十八万户,超百万人口,古往今来南方城池繁华无过于此;台城陷落时,城内仅剩四千余人。”
这个数字对比过于惨烈了,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陈蒨又道:“建康之外更是死伤严峻,侯景嗜杀成狂,公开宣扬屠城,更是曾放言声称「若破城邑,净杀却,使天下知吾威名!」”
“叛军所过之处,往往掳掠一净,殆无孑余,「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
他说到这里,眼睫轻轻垂落,俊秀面容上布满了黯然,想起当年所见的一幕幕景象,长叹了一声。
正因为起自布衣,亲眼见过世间的诸多流离疾苦,能够忧民所忧,深怀民瘼,所以才能成为千古明君。
只是,有些创伤,还能够在战后竭力弥补;
而有些创伤,让人痛彻心扉,却已回天无力。
陈蒨又道:“梁武帝、太子萧纲与兰陵萧氏诸子弟,皆是青史留名的文豪,雅号书籍,聚尽天下珍藏。后来侯景攻破台城,洗劫梁宫,将数百橱藏书典籍焚烧殆尽。”
“此后的江陵焚书,更是一把火烧尽了所有藏书,两次遭劫,前后共计焚书数十万卷。”
数十万卷书,这是何等庞大的一个数字。
梁朝皇室极尽所能聚书收集,从先秦到南梁,大几百年的典藏都在这里。
唐朝开元年间藏书量巨大大,所著录者,也不过仅仅五万三千九百一十五卷而已。
而且,梁朝是没有印刷术的,所有书籍的流传全部是手抄本。
这就导致焚烧的数十万卷书有许多都是孤本珍籍,一旦被焚,就永远地灰飞烟灭,后世人再也看不到了。
此乃一场彻头彻尾的文化浩劫。
整个灿烂辉煌的中古时代文明,都在台城的冲天烈火中付之一炬,尽数同陨落的南梁帝国陪葬。
当然。
在侯景之乱中,也涌现出了许多悲凉壮烈的事迹。
护军韦粲,是梁朝开国名将韦睿的孙子,满门一百多人俱战死,三世为将,终于此灭。
临川太守陈昕,是陈庆之的幼子,当年曾随父北伐,白袍兵所向无前,号称“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
因为队友出卖,被侯景俘获,押至城下要其劝降守军,宁死不从,于是被乱箭斩杀。
江氏三子,本为参军末职,却在城池危难之际组织流民迎敌,捐躯殉节,赴死如归。
就像多年之后血战江阴、抗击鞑虏的九品小典史阎应元,英风劲气,传唱千古。
可是,英雄们的牺牲,不过是徒然流血又流泪,愈发显出这场灾难的动荡与残酷。
它本可以扼杀在萌芽中,不应该到来。
……
沈约怔然良久,未曾想到自己死后竟然发生了如此多的事。
他是梁朝的开国元勋,一力定策这天下,方有来之不易的盛世。
可这盛世却太短暂,也太仓促,如昙花一现。
他的目光特别停留在史书上的一行字,侯景之乱后,“百济使至,见城邑丘墟,于端门外号泣,行路见者莫不洒泪。”
就连不相干的外国使者,见到城池残破,满目废墟,大异于从前来时,都免不了失声痛哭,甚至因此被侯景杀害。
何况亲历者?
史书上的一行大乱记载,是多少人浸没了血泪的一生啊。
非将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
山河破碎,舆图换稿,如此深沉的切肤之痛、弥天大恨,又岂是萧衍的一句“大好江山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就能够轻易为之开脱的?
在侯景之乱中捐躯牺牲的所有萧梁皇室,都可以道一声“亦复何恨”。
因为他们为了保护这个国家,已经尽力了。
壮烈就义的范阳王可以,惨烈被弑的邵陵王可以,从容赴死、长叹“久知此事,嗟其晚尔”的皇孙萧大器可以,死于贼手、遗言泣血题壁、“阙里长芜没,苍天空照心”的简文帝萧纲,也可以。
唯独萧衍不可以。
他不配。
高祖起兵于雍荆,陈庆之、韦睿慧眼识英才,血战追随,终于开创新朝,然而,二人的后裔全部都在这场战乱中牺牲。
不知萧衍九泉之下,还有何面目见当年的挚友与同袍?
沈约神色破碎:“怎会如此……”
沈林子捏捏他的手,温声道:“你莫急,这事完全可以避免。”
“眼下,你们距离侯景之乱爆发还有三十年,北边还是北魏孝庄帝当政,和那个尔朱荣狗咬狗,互相扯头花,一时半会根本掰扯不清。”
想起那个动辄在评论区忽悠人造反的尔朱荣,他嘴角便不由一抽。
尔朱荣叛逆之心昭然若揭,此刻最急的,定然是孝庄帝元子攸。
这位帝王一向以中兴大魏为志向,宁可君王死社稷,也不甘做权臣的傀儡。
历史上,他成功骗尔朱荣进宫,直接将其手刃。
无奈棋差一招,虽然灭了权臣,却没能成功灭掉权臣家族,最后被尔朱家的其他人缢死在晋阳佛寺。
并留下了遗恨千古的名场面:“帝临崩礼佛,愿来世不为国王,又作五言曰: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
平心而论,元子攸虽然和他们立场不同,却是一位好皇帝。
在风雨飘摇中登基,四周尽是虎狼环伺。
拿着最烂的牌,却尽了最大的努力绝地反击,勤勉政事,审理冤狱,俭约治国,为百姓请命。
他如果生在元恪的位置,给孝文帝接班,北魏或许还真能往江南再扩一扩,然而,他偏偏生在了魏末。
魏末诸帝,无一是庸主。
就连经常被嘲笑的“陛下何故谋反”的主角元善见,也是史书认证的文武双全天子,“力能挟石狮子以逾墙,射无不中,从容沉雅,有孝文风。”
可惜,时局如此,积重难返,不是一个人的努力就有用的。
如今一切被曝光,尔朱荣和孝庄帝定然都在暗地里憋个大招,就等着图穷匕见。
两方当中注定只能活一个。
而且,如今羊侃也羁留在北方境内,还没有南归。
这一年,羊侃二十三岁,刚刚因为灭羌的战绩而封侯。
万朝观众对他的印象都很深刻。
之前介绍辛弃疾的时候,大家都看过《梁书. 羊侃传》,知道这是一个镜像版本的辛弃疾。
同样武艺高强,羊侃能在马上拉开六石弓(七百二十斤),徒步飞檐直上数十米,甚至以两万破除高欢和慕容绍宗的二十万大军。
同样擅长文学,羊侃精通诗词歌赋,乐器更是诸般皆善,创作的《采莲》、《棹歌》二曲,江左传唱,人尽皆知。
也同样命途凄惨,壮志难酬。
羊侃在北方位列国公,到了南方虽然很得梁武帝爱护,却不愿给他兵权,也不支持他北伐,就连在侯景之乱中都不肯派他出战。
直到最后的台城之围,他才最后一次拿起了刀锋,战死沙场。
如今,辛弃疾已经被捞回来了,羊侃又是羊规的孙子,也算北府嫡系,刘宋帝国的众人当然要准备捞他。
沈约问:“爷爷,您们打算怎么做?”
沈林子看了他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休文,倘若你不在,陛下是打算直接出兵扶持羊侃自立,与梁朝争雄的。”
但沈约毕竟是大梁的开国元勋,又是他的后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难分厚薄,北府还真不好偏帮哪一方。
好在,梁武帝到目前为止,还是明君状态,帝王生涯发挥得很不错,江东地区一片清平景象,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沈林子沉声道:“羊规已经去看望羊侃了,他将留在北方,伺机而动。”
什么是伺机而动?
一言以蔽之,就是作为第三方独立势力存在。
趁北边孝庄帝和尔朱荣打得正激烈的时候,时刻准备来一招偷家,占据土地,扩充实力。
对面两方也不敢轻易动他,甚至还要拉拢他。
因为刘宋帝国有传送门,随时可以抵达,这就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威慑。
众人生怕哪天惹毛了刘裕,北府兵不由分说,扛着火器跨位面一炮轰过来。
未来如果梁武帝表现还行,羊侃就带着部下,率土归藩。
如果不行……对不起,这个位面就由我们刘宋帝国接管了。
沈约:意料之中. jpg
行吧,这种强盗作风非常北府。
一旁,萧统听着自己的老师和沈林子讨论如何对付他爹,简直如坐针毡。
不料,沈林子目光一扫,忽然将话锋对准了他:“休文,我观昭明太子英睿夙成,粹然无疵,有圣主之姿,又是你的弟子。”
“倘若未来梁武帝再度头脑发昏,你及时传个消息给我们,出兵把他废了,扶立太子上位。”
沈约赞同地点点头:“爷爷高见。”
虽然萧阿练现在看起来确实是吸取了教训,一心当圣明天子,但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留个后手很有必要。
他看着日后英年早逝的小弟子,神色温柔,充满了怜惜之意:“别怕,为师会保护好你的,绝不至让悲剧重演。”
萧统:???
虽然他很爱他的老师,但是……
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面临的最大危险就是来自你?!
……
就在这一日。
来自北魏孝庄帝的诏书,以及天柱大将军府的文书,同时抵达了泰山。
少年羊侃年方及冠,就在这里当兖州刺史,掌管十万精兵。
尔朱荣和元子攸二人,争先恐后地表达了拉拢之意:朕/孤给你封国公,食邑五千,开府仪同三司,你千万别被对面忽悠了去!
羊侃虽然年纪小,看事情却很犀利。
他淡笑不语,将两封信递给自己的小爷爷羊规:“这两方并不想要我真心投效,都指望我当个骑墙派呢。”
羊规捏着信,却没有立即阅读,而是郁闷地瞅着他道:“侃侃,你看见我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吖?沈约看见沈林子都哭了,你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呜呜呜呜呜。”
羊侃:“……”
爷爷,你可真是我的亲爷爷。
倘若你在海上漂流的时候,少逗弄我两句,那我应该还是挺感动的。
这段时间以来,吃瓜观众最热衷于做的事,就是统计羊规每天到底要对着镜头念叨多少遍「侃侃」。
甚至还为此开了赌局,好事者一拥而上,赚得盆满钵满。
受害人羊侃:“…….”
而我并没有得罪任何人!
幸好,还有个李靖比他还要惨。
老舅韩擒虎每日勤勤恳恳,雷打不动在评论区发送小外甥的沙雕照片,龇牙咧嘴,横七竖八,现已成为观众最下饭的保留节目之一。
羊规一顿,尴尬地笑道:“好像我确实话说得有点多,哈哈哈哈哈……”
“吃菜,吃菜”,他连忙给羊侃夹菜,热情地堆了一整碗,甚至都冒尖了。
他撑着下颌在一旁看着,是越看越喜欢。
瞧这瑰玮姿容,眉间英气,从容不迫的气度,温淳端正的风范,一看便有大将之风,是我老羊家的好孩子!
他们这一脉,和西晋开国元勋羊祜是同宗。
审美不同于谢家的仪容秀美,芝兰玉树,最欣赏的,是羊祜那般缓带轻裘、指挥若定的儒将画风,文能倚马千言,武能大破敌阵。
羊侃简直如同尺子量出来的,完美符合这个标准,就算羊祜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羊规自己还是个少年,一向飞扬跳脱。
不料往自家孙子面前一坐,却是难得的安分,甚至头一回做到了「食不言,寝不语」,半天没说一个字。
半晌,二人用完膳,羊侃轻声问道:“爷爷有心事?”
羊规立马掏出了《梁书》,往他面前一摊,大声抱怨道:“侃侃,梁武帝这晦气东西,对你太过刻薄,我看了都来气!你真的不应该去南朝!”
羊侃在刚看到自己传记的时候,确实消沉了好一阵。
但他毕竟心性豁达,到这时已看开了些,反倒劝起了自家爷爷:“您不必担忧,这些事未来都不会发生了。”
“可是,这世上有许多个时空的你,已经受过了这样的苦”,羊规接受无能,一下子大叫了出来。
“你从位高权重的国公,变成郁郁不得志的江东文士,最后还死得那般凄惨,你叫我怎么能不心痛!”
“我、我……”
他支吾了一会,忽然捂住脸,轻声啜泣道:“我有时,都忍不住怨恨书里的那个自己,为何要对你说那些必定回归南朝的话,害了你的一生。”
一片寂静中,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拽开他的手,轻柔而不失坚决,擦了擦他坠落的眼泪。
“爷爷,这并不是您的错”,羊侃轻声说。
他的眸光清澈如秋水,仿佛有许多情绪在深深地翻涌。
“我想,历史上的我,即便走到了命运的最后时刻,也从来没有后悔过为您南下,而是甘之如饴的。”
羊规抬眸,惊讶地望着他。
少年坐在他对面,回忆着往事,轻轻一叹:“因为我曾见过您滞留异乡、郁郁寡欢的模样,每登高望远,向南怅望,中夜难眠,经久叹息——”
“在我遇见您之前,您的人生缺憾我无能为力;可是,当我有能力挺身而出,为您一战的时候,我便不能再对此视而不见。”
最后,他说:“我只是想接您回家,不必再青冢孤坟,飘零荒外。”
历史上的那个他,余生都在做这一件事。
从南下归梁,到力图北伐恢复,辗转千万里,只此一念,便足可支撑一个人九死而未悔。
”你……“
羊规只说了一个字,泪水便如雨般划落。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他何德何能得到这一份毫无瑕疵的真情呢。
为何世上美好的人和事,都彩云易散琉璃脆,天意竟不肯成全少年将军山河万里的征程?
他哭了好久好久,自有记忆以来,仿佛从未这样撕心裂肺地痛哭过。
羊侃用一种温柔而无奈的眼神望着小爷爷,不时为他拭去泪水。
“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多火.器,可以给你整支队伍都装扮起来”,良久,羊规抬起衣袖抹了抹脸,小声说,“如果不够,随时去我们那里叫支援。”
“我虽然在北府年纪小资历浅,给你拉上几万精兵助阵还是没问题的。”
羊侃颔首道:“谢谢小爷爷。”
“谁欺负你就打他!”羊规咬牙切齿地说,“把他全家骨灰都扬了!”
“好。”
一连说了十几条,羊侃都眉眼澄净地含笑应下,一边侧手支颐,笑看着他。
羊规被这样充满包容地看着,莫名就生出了一种对方才是长辈的感觉,心头有点儿不得劲,小声说:“侃侃,你别一直盯着我呀……你就没什么想要叮嘱我的吗。”
对面少年沉默了许久,最终告诉他:“您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这一生能遇见您,是我命中幸事。”
他想起那些往事,低眉微笑起来。
天光潋滟地流淌着,柔化了眉宇间的锐利锋芒,而是如寒湛秋水,轻柔摇曳着一抹粼粼波光。
“我唯愿您今生今世,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
这边祖孙相见,真情流露十分感人。
那边祖孙相见,场景一度混乱不堪。
北宋神宗位面。
陆游的爷爷陆佃,是王安石的学生,虽然后来因为政见不合掰了,但此刻还在蜜月期。
他在先生府中听课,对王安石很是崇拜,甚至到处声称,“平日就师十年,不如从安石一日。”
只能说,不愧是祖孙,思维方式都一毛一样。
陆游当初为了欢迎文天祥,将家里的猫拆洗了好几遍。
陆佃现在为了欢迎陆游,在府中进行了声势浩大大扫除。
将每个犄角旮旯都清理完一遍之后,他又盯上了王安石本人:“先生,您多少日未曾沐浴了?要不也去洗洗?”
王安石:“……”
夭寿了,他就是不爱洗澡,有什么问题吗!
然而陆佃一心惦记着未来的大孙子,想留下个好印象,一通连哄带劝,还是把他请过去洗澡了。
王安石看着光可照人的府中地面,沉默许久,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谁家。
就在他刚洗完出锅的时候,陆游来了,一开始压根没注意到他,后来还是被陆佃引见,这才满怀惊讶地说:“啊,居然是荆公当面吗,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陆游仔细瞅了好半天,觉得可能是因为才洗过,他看起来就不像传闻中那么黑。
王安石陷入了沉思。
不是,自己在史书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几人坐定,陆游捡起话头,将自神宗年间至他那个年代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拉了个梗概。
又将一些相关的秘史资料笔记全部带来,甚至还有一本《王临川集》。
王安石听他说起自己一生的起起落落,神色始终很平静,像是黄昏冥暮时一线霞光离合的青山,任它悲欢刹那,流云来去,仍是峻然万仞,无可摇动。
他这一生,都在很坚定地走着自己的路,纵然知道前方有万劫千险,也不会再转身回头。
所以,陆游提供的这些信息,至多是作为一种实行过程中的参考,改革新政的大方向是会变的。
唯独听到长子王雱早逝时,才轻轻握紧了手,眸中深蕴着一丝痛意。
陆游想了想,便这么安慰道:“如今还隔了数年,总能设法医治解决的。万一遭逢不幸,也是命数使然,已尽了人力。”
他甚至举了一个例子:“东晋宰相王导与长子王悦情深似海,待如珠玉,举国之力寻觅医者,王悦最后依旧英年早逝。可见生死靡常,概莫能外,荆公不妨想开些。”
王安石:“……”
本来想得挺开的,但被你说得自闭了. jpg
王导除了和他一样都姓王,都是宰相,此外还有任何关联吗。
这都能沾上丧子buff?
陆游讲了一通,觉得有些口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忽见案前压着一笺小诗,《题谢公墩》:
“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
“谢公陈迹自难追,山月淮云祗往时。一去可怜终不返,暮年垂泪对桓伊。”
哦豁,陆游陡然想起这是个什么情节。
王安石居住在金陵的旧宅,是从前东晋时候谢安所居。
谢安表字「安石」,恰好与王安石偶然相同,又隔着几百年住进同一间屋子,于是就写下了这首诗。
意思就是,谢安你已经走很多年啦,这个屋子不应该再叫“谢公墩”,应该跟我姓了!
时人辣评:与死人争地。
更有人说,“介甫性好与人争,在庙堂则与诸公争新法,归山林则与谢安争墩。”
陆游眼前一亮,本着看热闹的心态,殷勤问:“荆公今日无事,谢宣明他们正好要返回乌衣巷见祖宗,机会难得,您要不要也去拜访一下?”
王安石面无表情道:“只怕人家第一个不欢迎的就是我。”
陆游遗憾地叹了口气。
不愿意就算了,他虽然想看热闹,但总不能把人强行绑过去吧。
紧接着,他又拿出了一叠官员考核制度的表格与文书:“这是穆之先生在本朝制定出来的计划,经过实证完善,确有奇效,我想也可以用在神宗年间……”
看谁还敢偷懒惰政、欺上瞒下,通通发卖了!
……
伊朗境内,伊斯法罕城。
等会要去乌衣巷,谢晦正在翻箱倒柜地整理行李,辛弃疾和檀道济都被半路抓了壮丁,过来给他打下手。
收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好,可以出发了。
他咬着发带,随手将垂落的乌发拢了拢,宛如一片浓墨沉云覆在肩上。
衣襟也故意弄得有些散乱,素白如雪,什么玉饰剑佩都没有加。
这种苍白的净色更衬出眉眼的艳丽明媚,好似寒梅三两枝,盛开在冥漠清凉的深雪中,也显得整个人异常纤细单薄,仿佛风一吹就散。
辛弃疾看了半晌,终于没忍住道:“这样真的可以吗?显得好像去逃难的。”
“唉,你不懂”,谢晦唉声叹气地说,“我现在是脱簪待罪的状态,若是不表现得凄惨一点,或许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这几次灭国之战,都是在孤注一掷,用兵行险。
虽然侥幸成功了,回去定然要被各位祖宗们狠狠训斥一顿,责怪他为何如此不顾惜自己,根本不将性命当一回事。
谢晦端起铜镜,仔细瞅了半天。
嗯,如此佳人,我见犹怜,蒙一蒙祖宗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他一转身,将一件光洁素净、飘逸如云的白绢衣丢给辛弃疾:“幼安快换上!”
“等会可以效仿当年的表伯,让曾外公在衣服外面写字,听说顾恺之也被请到了乌衣巷,这下有很多的书画传世佳作了呢!”
辛弃疾语重心长地说:“小玉,赌.博是一种陋习,你不要从陛下那里乱学……”
谢晦大怒:“胡说什么,我才没有赌——”
辛弃疾惊讶道:“可是,我们不是刚洗劫完花剌子模的王宫吗,还缺这点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谢晦神色一肃,“可以得到书圣画绝还有很多很多东晋大师的真迹,谁能拒绝呢。”
眼看辛弃疾还在迟疑,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让檀道济上:“阿和,快去扒了他的衣服!”
檀道济早就穿上了书画打底专用的同款服饰,乐呵呵地跑过来:“好呀!”
他自幼全家死得干干净净,被刘裕带在军中长大,也没有什么亲人要团聚,当即决定跟去乌衣巷凑热闹。
辛弃疾看着檀道济身上的白裙子,瞬间戴上了痛苦面具。
好家伙。
该感谢小玉至少还有最后一丝底线,给他的是一件正常的男款,而不是这种裙装吗?
辛弃疾无可奈何,只好半推半就地换了衣服,叹息道:“等会我爷爷若是看见了——”
“他一定会夸你好看的!”谢晦抢着说,“信我,千真万确!”
他眸光清澈如水,晃动着春风盈盈,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十分真诚的感觉。
辛弃疾怀疑地拿起镜子看了看,发现这衣服确实做工精细,价值不菲:“真的吗?”
“你可以质疑我的良心,但你不能质疑我的审美”,谢晦脸色一正。
辛弃疾:“……”
行吧,确实是这样的。
“幼安”,谢晦见第一步计划得逞,眨了眨眼,转瞬又道,“你看你既然收下了我的东西,是不是该答应我一件事?”
辛弃疾无语,论强买强卖,谢小玉可称万朝第一人。
“什么事,说吧。”
谢晦举起手:“把你爷爷借我共用几个时辰。”
辛弃疾:“……”
他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
愕然看了许久,发现谢晦不是在开玩笑,不禁眉心跳了跳:“小玉,谢家祖宗数量那么多,还不够你折腾么。”
谢晦却自有一通考量。
他对付长辈向来有一套,那就是瞄准辈分最高的那个,然后解决TA,下面的一干小喽啰(?)便可迎刃而解。
本来吧,他的第一认亲选项是卫青。
只要卫青来本位面做客,就会被纳入「亲人团聚卡」的作用范围内,可以和他们一起去乌衣巷。
卫青是河东卫氏老祖宗,而河东卫氏的后裔、女书法家卫夫人,乃是他曾外公王羲之的老师。
辈分这块,拿捏得死死的。
无奈,卫青还在汉武帝位面准备粮草辎重,压根没来。
谢晦本来还在纠结该怎么办,这时辛赞出现,顿时就被他给瞄上了。
这不是天选的长辈吗?!
“咱俩是关系最好的好朋友”,谢小玉压低声音,理直气壮地告诉辛弃疾,“所以,你爷爷就是我爷爷。”
辛弃疾:“……”
就离谱。
谢小玉抢东西上瘾,抢钱粮抢人才抢疆域抢国库还不够,现在甚至连爷爷都要抢!
但这时候,谢晦悄然拉了拉衣袖,拽住他的手说:“反正你也不亏,我爷爷也是你爷爷,我祖宗也是你祖宗,你可以去向他们要见面礼,什么诗词书画琴曲都可以。”
辛弃疾略一思索,不由怦然心动。
他还挺喜欢谢安的,作品中赞美过好多次。
一会儿是,“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一会儿是,“看匆匆西笑,争出山来,凭谁问,小草何如远志”,一会儿是,“功业后来看,似江左、风流谢安。”
现在可以做谢安家中的晚辈,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这门亲,可以认!
“小玉快点,别让爷爷久等了”,辛弃疾登时换了一副态度,牵起谢晦就走。
谢小玉:???
不是,幼安你这么现实的吗?
……
与此同时。
死去多年的辛赞,忽然在半空中浮现出一个轮廓,慢慢凝聚了身形。
就在他刚刚回过神的一刻,一股信息灌入了脑中。
哦,自己已经死了很久了。
现在的皇帝是宋武帝刘裕,给了他十二个时辰重返人间,去和亲人团聚。
辛赞四处望望,但见石林漫漫,海天辽阔,各处伊.斯.蓝教与拜火教的建筑林立,充满了异域风情。
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不过也不重要,赶紧去看看幼安吧。
转过一个角落,辛赞眼前一亮,已然望见了辛弃疾的身影。
孙儿一身白衣,虽然衣服形制有点奇怪,但英姿飒爽,风骨高峻,端的是灼灼如日,矫矫不群。
和旁边的少年并肩立在一处,看起来仿佛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颇为相得益彰。
辛赞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正要跟孙子打招呼,忽见谢晦上前一步,热情地握住他的手呼唤道:“爷爷好!”
辛赞:???
檀道济一向热衷凑热闹,这时,也跟在谢晦后面,有样学样地大声叫道:“爷爷!”
辛赞:???
这时,前往乌衣巷的传送门在身前徐徐开启。
那一头,几位乌衣琳琅的少年少女立在一处,皆是气质过人,如芳兰满目,冰莹霞绚,正准备迎接谢晦他们一行人。
十岁的谢道韫立在最前方,看向辛赞,目露疑惑之色:“小玉,这位是?”
“他是爷爷”,谢晦告诉小姑祖奶奶。
哦,谢道韫自动在脑海中补全了答案,是辛弃疾的爷爷。
于是,她露出了一个充满善意的微笑,像一缕霁月清风拂过清丽的面容:“爷爷也一起来做客吧,叔父已经准备好了宴席。”
幼崽谢玄从阿姐背后探出头,语气清脆地说:“爷爷好!”
一旁,王献之见谢家姐弟都叫了,唯独自己不叫,好像不太好。
遂也试探着道:“爷爷您好?”
王徽之本就生性狂放,不拘于礼法,压根不在乎这个爷爷是不是自家的。
随意撩了下垂落的青丝,笑音轻谑地说:“大家等很久了,爷爷快跟我们回家吧。”
辛赞:???
这些孩子都是哪里来的!
他仿佛记得,自己当初生的只是一个孙子,不是一串葫芦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