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王室、以及一些牵涉在人皮鼓事件中的密宗僧侣, 很快被尽数抓捕,并享受了一套扒皮楦草套餐。
场面过于血腥。
许愿墙提前给出预警,屏蔽了所有未成年儿童的光幕,不允许观看。
一些正在带孩子的家长, 比如陈文帝陈蒨和小团子虞世南, 更是连家长都一块屏蔽掉。
生怕被孩子不小心瞥见, 造成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就算是成年观众,也有不少都看吐了的, 直接将明太.祖列入了「绝对不能招惹的人」的范畴。
踏马的,究竟什么脑子才能想出这种刑罚?
谢晦本人也觉得有些受不住。
心理上能接受是一码事, 视觉上亲眼见到如此有冲击力的景象, 那又是另一码事。
他虽然面色苍白,还是坚持坐在那里, 监督完了整个行刑过程。
辛弃疾本想让他先离开,自己留下,也被他拒绝了。
剥皮楦草惨吗?
当然惨了。
但比起那些自幼被刺瞎双眼、割去舌头、在十六岁之前处死,只为做成人皮鼓的少女, 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呀”,谢晦看到最后, 轻声道。
高原上,朔风呼啸,一捧捧血溅落在雪地上, 很快就凝结成冰。
辛弃疾端来一杯热茶,摸摸他的指尖,但觉一片清冷, 犹如寒玉, 遂叫人送来毛毯给他裹上:“野外风大, 回去吧。”
谢晦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他捧着杯盏,唇上毫无血色,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眉眼,唯露出了一线清瘦伶仃、洁白如玉的下颌,被毛绒绒的毛毯一包围,愈发显得单薄柔弱了。
看起来,一点不像杀伐果断发令者的样子。
起码那一位西夏使者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拦住谢晦,当众声称:“我乃大国使者,来自西夏,并非古格王朝之人,尔等不可动我!”
谢晦:“……”
这人要是不说话,险些忘了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他站住身,眸光清淡地扫了几眼:“西夏?嗯,比起昔日赵宋,确实是大国。”
就在西夏使者面露得意之色,以为他要服软的时候,却听见他语气恹恹地说:“拖下去,一起剥皮楦草。”
下属领命,正要准备动手,忽听见他一声:“慢着。”
西夏使者宛如一条死狗,伏在地上充满希冀地看过去,就见谢晦微微一笑:“记得做好防腐措施,莫伤了皮,等会将人原原本本给西夏送回去。”
西夏使者:???
就离谱!
这么漂亮的人,是怎么讲出这么狠毒的话来的!
“刚平定了吐蕃,正想着下一步该去何方,他倒是先跳出来了”,谢晦走在路上,抱怨道,“这西夏国,咱们少不得要派兵杀上一遭。”
辛弃疾语气幽幽:“我怎么感觉,你想说的不止是这个。”
“那当然了”,谢晦一抚掌,“西夏都动了,那么,西辽王朝同为吐蕃的友好邻邦,岂能厚此薄彼?”
他更是声称:“北伐北伐,西北也是北,不能放过它们!”
辛弃疾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最高端的战场,往往需要最复杂的作战方式。
自己的北伐灭金路线,是从大理出发,一路攻城灭国,在地图上打完整整一圈,最后再绕回金国!
……
古格王朝平定后,吐蕃全境业已归附。
纵有少数漏网之鱼不肯效命,伺机作乱,也很快被傅弘之带兵平定,掀不起什么大浪。
期间,西夏国收到还回去的草人版本的使者,吓得魂不附体,发出文书,严厉谴责。
从来只有谢晦让别人吃亏,还没有别人让谢晦吃亏的。
他向来报仇不隔夜,当天就写好了一封言辞犀利、字字如刀的回信,将西夏王室的祖宗十八代扒得干干净净。
西夏抄袭中原文字、照搬汉唐文化,真不愧为偷国!
汝等开国太.祖父子相残,有悖人伦,血统几易其主,堪称惨不忍睹!
西夏粗鲁野蛮,我们帮忙斧正,清肃风气,非但不心怀感激,竟还恶语相向,真是残民不通王化,愚昧至极!
我大宋军队即将过境,尔若知机,速割让甘州等十城求和通好,否则休怪我炮火无情了!
如此种种。
并让檀道济作为大宋使者,将这封文书送往西夏。
对此,辛弃疾持高度怀疑态度:“我观阿和的模样,着实不像是外交之才。”
“人不可貌相”,谢晦严肃地说,“阿和经历了这番历练,已然成长了。”
辛弃疾一凛,正后悔于自己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的时候,便听见他语气幽幽地说:“阿和虽然不擅长外交,但他擅长寻衅滋事啊。”
“……”辛弃疾由衷地赞叹道:“那确实是非常专业对口了呢!”
王师北上,不好贸然兴兵,总显得师出无名。
先把檀道济放出去,搞一通事。
把西夏朝廷闹得鸡飞狗跳,再送个完美的出征借口过来。
而后,我大宋王师奔驰千里,吊民伐罪,乃天命所归,长驱直入荡平西夏,岂不美哉!
谢晦拍拍檀道济的肩,亲切地鼓励他道:“阿和,你记住了,此行不为别的,就是专门去闯祸的。”
“闯祸也要讲究技巧,虽然是你惹的事,但要让西夏方面理亏,方便我们出兵,知道么。”
檀道济信心满满地点头:“小玉放心!我一到那里,就先搞死几个西夏宗室高层练练手!”
“很好”,谢晦微笑道,“你且去吧。”
辛弃疾:“……”
观众们:“……”
这就是传说中的钓鱼执法吗?
接下来,便是浩大的吐蕃地区汉化改造,与扫盲过程。
谢晦传檄全境,要求彻底肃清人皮法器一事,先命各地首领自查,而后再派督查人员走访。
如发现隐瞒不报,凡牵涉其中者,一律全家处斩,整整齐齐相伴黄泉路。
许多关押在密室里准备剥皮的少女,也都被解救了出来。
为了保持法器的纯洁,这些少女往往一生下来就被父母卖给僧侣,而后刺聋耳朵,弄哑嗓子,以便和外界长久地隔绝开,直到她们死去。
如今虽然重见天日,却对生活常识一概不通,并无一丝一毫的独立能力。
且她们的父母家人既然能为了一点银钱卖女儿,恐怕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这原籍根本回不得。
谢晦想了一招,在吐蕃各地设立官办慈善堂,抚恤孤老,赈济灾穷。
又命专人将这些少女收录其中,照料起居,并教授一技之长。
学成之后便留在慈善堂帮工,算是给这些苦命人一处容身之地。
冉冉——也就是那位他们在国宴上救下的少女。
她本来没有名字,谢晦给她取了一个,借了“日光冉冉东升”之意,希望她此后的人生阳光普照,再无阴霾。
冉冉之前虽从未受过任何教育,但性灵聪慧,所教之物往往很快牢记于心。
慈善堂的官员看着稀奇,尝试教她识字,结果发现她学过之后,几乎立刻就能熟读成诵,实是一块璞玉之才。
谢晦听下人汇报过来,微微一笑:“这是天生就该做文书情报工作,只要培养得当,未来定能成为一名府中贤吏。”
他索性将原定的计划扩了扩,在各地慈善堂中另开一教学班,招抚流离失所的贫家孤儿,授以汉字汉典。
未来择优选拔,进入公门。
不拘地域与男女,唯一的要求就是身家清白,不能与吐蕃佛教的各个宗派高层及本地贵族,存在任何关联。
吐蕃当地的政治格局,乃是百分之一的贵族,垄断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资源。
就有点像东晋时期的世家门阀政治。
谢晦从前和刘裕一起主持变法新政,推翻世家,拔擢寒峻。
吐蕃的操作也是这个思路,当地贵族根深蒂固,纵然迁徙一部分到建康居住,他们的影响力却并非短时间内能消泯。
唯有精心培养一批底层人士,待他们成长起来,掌控了足可改变命运的力量,才可搬开头顶上的贵族大山。
同时,因为他们从小受到汉文化教育,也会心向大宋,不至于复辟密宗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皮信仰。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谢晦只是最初的发起和倡议者。
他注定不会在吐蕃待太久,未来此地政局如何,那只能看下一代人的努力了。
……
吐蕃新近收复,不论是当地官吏治理,还是汉化教学、人才培养,都需要大量人手入驻。
消息传到临安,官员们一百个不乐意。
之前去大理也就算了,那边好歹天气温暖,生存没问题。
这青藏高原地势荒寒,动不动几千米高,九死一生,比金人的五国城更苦寒十倍,谁没事跑到哪里去受苦?
刘穆之在朝议上提出此事,居然无一人响应。
散场后,少年文天祥找到他:“先生,不如采用抽签制,强派官员进入吐蕃。”
刘穆之沉思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宣明与幼安孤身在外,正是需要臂助之时,强遣官员出发,必定心怀怨怼。若在吐蕃伺机生乱,反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
文天祥赞同地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书房,他熟门熟路地在案前坐下,从厚厚的公文堆上揭下一本,开始批改起来。
余光瞥见刘穆之手中也拿了一册文书,顿时神色一变,抬头大声道:“先生别动,放着我来!”
刘穆之:“……”
行吧,你来就你来。
他端起茶壶,正要给自己斟一杯明前龙井,文天祥又是霍然起身,一声断喝:“先生,你坐这休息就行,放着我来!”
刘穆之:“……”
他望着空荡荡的手沉默了一会,神情微妙,叹息道:“为师只是有些身体虚弱,还没到这种不能自理的地步。”
文天祥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太医都说了让先生静养,莫要操劳,请先生遵医嘱行事。”
刘穆之摇摇头,都到这个地步了,又岂能在此刻停下。
窗前烛火摇曳,伶仃的光影笼罩上他的眉宇,明明灭灭。
模糊了那种向来如同利剑出鞘般的凌厉锋芒,反而犹如墨色晕染,淡抹出一痕清霜峻直,遥对天边王城起伏,星河清澈。
他拿起了手头的文件,轻声说:“我必须要在死前完成这些事。”
文天祥听到这个“死”字,很不高兴,直接就将文书夺了过来。
他自幼练习射艺,刘穆之当然争不过他,只得无奈叹气:“这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吗。”
话虽如此,他心里是极其欣慰的。
这些天,他不遗余力为文天祥铺路,以便自己死后可以顺利完成中枢交接。
文天祥是个他生平仅见的天才,将一切都做得很好。
“先生大可不必如此急迫,”文天祥板着脸道,“你常教我,为国谋者,当计其深远,我观先生的一举一动与此殊为不符。我固然可以成为你的继承者,难道你就能放心离去么?”
刘穆之摇摇头。
这是他和刘裕共同开创的江山。
他还没看到天下一统,在原位面刘裕也没有登基,又怎能甘心瞑目。
文天祥又道:“先生,一起和陛下共历风雪、生死同赴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你这般做,让陛下心中如何想?”
“史书所载,陛下在你死后悲恸欲绝,每一念及,辄流泪追思,古今君臣少有过此者。”
他的语气很轻,却又有一种直指人心的洞彻:“丧亲失友已是人间至悲,你难道想让陛下再经历一次吗?”
刘穆之哑然,垂落的指尖忍不住颤了颤。
“自然是不想的”,他想着史书里字字泣血的记录,缓慢闭上眼,“……我一时执迷,多谢你点醒我。”
文天祥并不居功,微笑道:“先生只是当局者迷。”
刘穆之既然解开了这个心结,决定严格执行医嘱,回去休息。
临走前他叮嘱文天祥:“那个考成法的事,你要多留心,如有谁不膺服,直接让柳元景去打他。”
北府兵主力都出征在外,但京城也留下了两员悍将镇守。
一是沈林子,专门留下研究火.器的更新迭代。
二是柳元景,他现在年纪还很小,未来战绩却很强悍,在名将纷纷逝世、青黄不接的阶段,独自挑起了帝国大梁。
刘穆之鉴于此,便让柳元景总领禁军,守卫宫阙和皇城。
文天祥肃然点头:“我现在就去和他商量。”
这个考成法,还是评论区一个叫张居正的人分享的。
张居正平日看刘穆之百般忙碌,事必躬亲,颇有一种见到「世另我」的感觉。
这么卷的帝国宰相不多了啊。
眼看刘穆之颇有积劳成疾的趋势,他仗义出手,分享了「考成法」。
大宋官员的噩梦从此开始了!
……
同样一个政策。
放在大明推行,自然是议论纷纷,沸反盈天,时不时就有文官上书叩阙,甚至抬棺死谏,痛心疾首地高呼,“国将不国,此乃亡乱之策!”
放在本朝,却压根没人敢吱一声。
刘裕出征在外,朝中便是刘穆之一言九鼎,所有事务皆可自决。
他在朝会上说要推行考成法,并不是和众人商量,而是直接发布命令,一条一条公布下去,必须立刻执行。
谁敢不同意?
怕不是嫌弃九族太多,想给自己来个断亲大礼包!
所采用的政策并非直接挪用大明版本,而是他改良过的,更适合本朝国情,也更精确细致的官员考核方案。
百官安静如鸡,明知刘穆之在自己身上钝刀子割肉,也只有唯唯点首称是。
当刘穆之问“诸位可有疑义”的时候,众人扭曲着脸挤出一个笑容,齐呼“宰相圣明”。
不服不行啊。
最头铁的那撮人早就被杀光了,全家都能在地下凑好几桌扑克了。
单单死掉也就算了,偏偏评论区的观众嘴还特别毒。
死了都要把人钉在耻辱柱上,痛骂不休,时时刻刻在诸天万朝的面前裸.奔。
刘穆之一言既出,大宋朝廷这架精密的行政机器,便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第二日,吏部尚书陈俊卿就拿出了考核表。
下辖十二个板块,三十六个细分的小条款,全方位无死角地对每名官员进行业绩评估。
评估结果,直接与官员的升迁考核、年终奖俸禄挂钩。
自评一份,同僚评价一份,来自中枢的考核人员评价一份,随机抽取一名朝廷之外的人士,如治下某百姓的评价,再来一份。
四份对照,即是最后的成果。
除去百姓评价,为了保护他们选择匿名,其余一切都是实名制。
倘若有人胡乱打分,与其他三者相距太大,远远超出了合理范畴。
特别是那种自评甚高,百姓评价却一塌糊涂的……
对不起,直接按照最低等第处理,贬官废为庶人,外加没收所有财产充公。
至于能不能保住性命,那就要看进一步调查结果了。
刘穆之核定无误,审批通过,官员考核机制迅速在大宋全境内推行开。
五湖四海的官员闻讯,顿时头大如斗。
其他都好说,就是这个百姓评价,天知道会有什么人被抓去给自己测评,若是抓个食不果腹的乞丐,由他瞎说一气,自己不是要完犊子?
一时间,大江南北的郡县,统统都在清新吏治,整顿风气,肃然纲纪,周济百姓。
盗贼抓捕了一茬又一茬,流民们都被塞进了同一住宅区安置。
府衙前的登闻鼓也赶紧悬了起来,日夜派人接应,使冤情有地方可申诉,民心翕然。
更有甚者,惟恐被属下连累,连夜一个个盘查过去,一遇不对,立即壮士断腕,抢先处理,投入狱中等待发落。
只求考核使到来时,看在自己态度还算端正的份上,能够网开一面。
如此煎熬,好容易到了年底。
百姓怡然拍手称快,心情大悦。
官员们却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过关,大好生涯就此断送。
饶是如此,考核结果一公布,也有足足三成的官员受到处分,贬黜各自有差。
围观全程的张居正:“……”
羡慕极了。
刘穆之这等说一不二,才叫当宰相。
反观自己,推行任何政策都受到掣肘,费心劳神,简直像个帝国高级打工人。
……
就在此时,刘穆之公布了一个消息。
只要愿意驻扎在吐蕃青藏高原地区、大理南疆边境、以及未来帝国许许多多新收复的边境地区,在那里待满三年——
就可以连续三年获得考核最高等级!
若是能够完成年度汉化任务目标,回来之后,保升一级起步!
如果干出些成绩来,还能够青云直上,入主中枢,从此官运亨通不是梦!
官员们一改从前对吐蕃蛮荒之地的抗拒,抢名额抢疯了,甚至为一些普普通通的基层职位吵得不可开交。
短短三日,报名人数居然超过了吐蕃所需官员的二十倍。
文天祥将名单整理好抱回来,想起方才看到的乱象,不禁心有余悸。
“先生,你是没瞧见他们有多狂热,个个都觉得抢到去吐蕃的名额就是赚到,乃是一条通天的捷径,这可真是……”
刘穆之:啊,对对对,他们都大赚特赚,只有我亏死了。
天下毕竟没有免费的午餐,吐蕃边塞荒凉、气候极端,比不得江南地区的温润烟雨,富庶繁华。
有得必有失。
至于说,有人抱着占便宜的想法去,打算混三年回来?
没事,谢晦会教他们做人的,让一些浑水摸鱼者分分钟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名单最终敲定下来后,刘穆之又添上了一人。
那便是年方弱冠的康乐公谢灵运,谢晦的哥哥。
此前,他听说谢晦只带五百人就进入吐蕃,气急败坏,就想过去将人收拾一顿。
然而,京中事务繁忙,谢灵运作为名垂千古的大文豪,被派以整理修订所有宫中古籍的重任,一直忙到现在才完工。
看着他气势汹汹离去的背影,刘穆之在心中默默给谢晦点了根蜡。
小玉啊,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老将军傅弘之率军赶到吐蕃王城,堆了一肚子的话,要当面教训谢晦。
这小家伙真是太不应该了!
怎么能这样兵行险招的呢,万一出了事,自己又赶不上救援,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上司谢玄?
孰料刚到那里,就被谢晦发号施令:“你来得正好,跟我去巡视一圈。”
“噢”,傅弘之习惯性地听从命令。
走出两步,忽然反应过来,咦,不对,怎么又被他使唤起来了!
将脸一板,正要回头仔细说道说道。
谢晦上前一步,纤长手指捉住他的衣袖晃了晃,语气轻柔地说:“傅帅,我要去巡视,外面很多人在蠢蠢欲动,很危险的。老将军英气盖世,定能保护好我。”
傅弘之:……干了!
谢晦带着威风凛凛的傅老将军出门,一路耀武扬威,走遍全城。
吃瓜观众总感觉,好像看到了一只趾高气扬、骑着老虎出行的猫猫。
忙到很晚,但还是没逃过傅弘之的一通念叨。
唉,老将军什么都好,就是这嘴实在太碎了些。
谢晦在床上翻了个身,梦里都回荡着傅弘之的魔音穿耳。
辗转反侧,终宵难眠。
他的做人原则一贯是,我不高兴别人也别想高兴,我不睡别人也甭想睡,主打一个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披衣起身,溜进了辛弃疾的房间。
辛弃疾睡得正香,冷不防,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把他摇醒。
半梦半醒间,他懵逼地睁眼看去,就看见谢晦手持一盏灯烛,对他温柔地微笑,秀丽的眉眼笼罩在摇曳的光影中,明明如画。
还伴随着魔鬼一般的语调:“你醒啦,外面天气正好,我们快一起出去看月亮吧!”
辛弃疾:“……”
观众们:“……”
继祖逖强行闻鸡起舞,苏轼承天寺夜游之后,万朝又一个叫朋友起床的冥场面诞生了!
受害者刘琨、张怀民:???!!!
辛弃疾茫然地爬起来,仿佛魂魄出鞘,浑浑噩噩地被他拽出了门,冷风一吹,方才清醒过来。
“看、月、亮?”
他看了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天幕,又扭头看了一眼满脸无辜的谢晦,咬牙切齿地问。
谢晦理直气壮地说:“幼安,别那么着相嘛,只要心中有月,处处所见都是天心月圆,你的境界还得再练练。”
“练不了一点”,辛弃疾无语。
高原地区感冒可是个麻烦事,他见谢晦随便披件外袍就出门了,不由眉头一皱。
把人拽进屋,三两下裹得毛绒绒的,最后手指绕到下颌处打了个死结,终于满意道:“走吧。”
谢晦:???
合理怀疑好友在挟私报复自己。
他气闷地挥了挥拳头,反被辛弃疾趁此机会,将提灯的手柄塞进他手心:“拿好了。”
“天这么冷,我才不要掌灯”,谢晦这一下更气了,张牙舞爪地扑腾一阵,反而牵扯到了肩上的箭伤,“嘶……疼疼疼。”
“知道疼还折腾”,辛弃疾没好气地说,还是伸手接过了灯。
转过这座山头,到中宵时,月亮竟真的升了起来。
雪山冰原在月色下静静地耸立着,万籁俱寂,如同大地的洪流潮水在此刻归于寂默无声。
远处,湖水泛着粼粼波光,空明剔透如镜,倒映着远处王城宫阙的轮廓,亘古茫茫,斯人如梦。
谢晦仰头望向山巅上的凉月,伸手迎向半空,仿佛要轻触一缕冰冷如霜的月光。
他轻声道:“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辛弃疾正要点头,忽然意识到不对:“这好像是我的诗吧。”
“拜托”,谢晦眨眨眼,语气轻快地说,“咱俩谁跟谁啊,用你两句诗怎么了,你不觉得和此情此景很是贴切吗。”
辛弃疾:“……可以。”
想起诗中乘风畅游星月深处的场景,当即伸手将他一拽:“走吧,去更高的地方看看。”
再往上走,整个世界一时都沉默下来,天地间,只有长风呼啸的声音,吹拂过千里林梢冻玉,莽莽雪原。
万朝观众都觉得这一幕很唯美。
人美,景也美,雪域风光,高原明月,别具特色。
有的掏出丹青开始画画,有的清夜煮酒邀友共饮,有的以雪山为灵感,制作了一批好吃的冷饮刨冰。
还有几位文学家,直接在评论区以「月」为字眼,玩起了诗词飞花令。
最终,李白以毫无争议的断层第一,喜提榜首。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谢晦吟诵着这句诗,面露疑惑之色:“写下这首《月赋》的谢庄,是何许人也?”
“是你的——”
辛弃疾快速估算了一下他复杂的家庭关系,“是你的侄子,如今尚未出生,他很崇拜你,给你写了好多诗文。”
“噢”,谢晦矜持地颔首说,“那他品味不错,我也很崇拜我自己。”
辛弃疾:“……”
很好,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反应!
……
远远地,看到了一间古祠庙。
台木已朽,朱红半褪,就连牌匾也已经坠落,隐没于在乱山风雪、耿耿长夜深处,静默无声。
他推门而入,惊讶地发现,此地竟依旧留有香火参拜的痕迹。
神像是一名武将,铁甲光寒,执刀高坐,神坛下方的铭文全部以汉文写成。
谢晦借着月光辨认了一会,疑惑道:“这张议潮何许人也,吐蕃当地汉民至今不忘?”
辛弃疾告诉他:“是晚唐时一位民族英雄。安史之乱后,沙洲沦陷于吐蕃之手逾六十年,他率领沙洲汉民起义,收复十一州,驰归长安,号为归义军。”
百年左衽,复为冠裳;十郡遗黎,悉出汤火。
一位荒外孤臣,用一生带领自己的乡亲父老回归大唐,如何能让人不动容。
“好厉害”,谢晦赞叹道,“和幼安一样了不起呢。”
辛弃疾汗颜道:“我觉得,张议潮比我厉害许多,我可没有带着金国十一州回归大宋。”
“那不会”,谢晦在这种事上超级双标,“你和他的时代背景又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幼安在我心目中就是最了不起的人呀。”
辛弃疾不由莞尔:“多谢小玉青眼。”
谢晦望着字迹有些出神,忽然道:“不知千百年后,尘埃落定,后世人又会如何评价我。”
辛弃疾沉吟。
你的史书形象啊,恃美行凶的大权臣?
又或是,心忧天下、从容赴死的真国士?
他沉吟道:“史书说你,「美风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鬓发如点漆」。”
“我早就知道啦”,谢晦一向对自己的美貌万分得意,听到这一句,顿然眉开眼笑,眸中一点流光浮动,如同夜幕下落满星子的湖水,“写书的人很有眼光!”
辛弃疾认可地点点头:“确实。”
“还有呢?”谢晦催促他,“快再说些。”
想起后来发生的事,辛弃疾笑容微敛,望进他清澈不染尘埃的明眸,忽然叹息一声。
隔了千秋万古,青史浩荡。
该如何从吉光片羽的碎裂中,描摹出谢晦的一生?
「晦」,是明月将尽之时。
「宣明」,是澄清玉宇,使漫漫长夜再度重光。
所以,谢晦谢宣明的一生。
就是在深渊中逆行打捞月亮,孤执决绝,想让清晖重新朗照人间。
很难想象出他白发苍苍时会是什么模样,因为像他这样炽烈的人,从来是一生只活在年少时,天地不许见白头。
他将自己燃烧成一团烈焰,骄傲又光彩灼然,永远都一往无前,直至在最巅峰处陨灭。
死在风华最灿烂的时候,又死得那般惨烈,那般令人痛惜。
所以,在后世人的心中,谢晦永是少年。
这个出生于世家门阀,却甘愿为黎民请命,主持变法新政,向世族公卿亮剑的人。
这个虽为文弱书生,战斗时却从来都在第一线,算无遗策,用兵如神,北府下属皆感佩归心、愿为效死的人。
这个在长安再度沦丧之后,遥望北国,吟诵“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悲恸落泪的人。
这个被刘裕一贯偏爱,从来都留在身边,不舍得让他出镇外藩,更是在临终以社稷相托,说“此后朝事一委任宰相”,成为顾命大臣之首的人。
这个痛心于幼主昏暗,山河飘摇,以铁血手腕斩杀小皇帝,废昏立明,迎立宋文帝刘义隆继位的人。
这个兼管文武,在内处理朝政,则庙堂肃然,纹丝不乱,在外镇守荆州,则凌压北魏,经年不敢来犯的人。
这个因功高震主为刘义隆所忌,不惜以北伐的名义诱骗出兵,将他逼反,费尽一切代价置于死地的人。
这个面对刘义隆的进逼,明明手握重兵,却因不愿再启战端、造成生民涂炭,所以解散旧部、从容赴死的人。
荆州是南方王朝的命脉。
东晋时,桓玄不过五千骑兵,就可以从荆州起兵,篡夺帝位。
而谢晦呢?
他位兼将相,掌七州之军事,带甲十万,控扼荆州上游,舳舻横江蔽日,就连长江水都为之断流。
而他对面的,是北府兵,个个都是昔日旧部,随时愿意倒戈加入。
他只需登高一呼,大军即可摧枯拉朽,长驱直入中枢朝廷,改朝换代,易如覆掌。
刘义隆是他一手扶立起来的小皇帝,威望、人心、军力俱不如他。
身后只有一座防守薄弱、空空如也的建康城,如何能抵抗?
可是,他不愿。
谢晦初时出兵,是因为信了刘义隆的北伐之言。
后来得知是内战,当即收兵勒马,临江北望久之,怅然叹息道:“有雄兵如此,恨不能以此为北上勤王之师。”
这江山,是他亲手平定的。
他不愿让它再度陷入烽火炼狱、四分五裂之中,更不忍和昔日同袍刀剑相向。
于是解散荆州兵,单骑离去,没有再做抵抗。
刘义隆将他抓捕到建康,举家抄斩。
他因为主持新政,自绝于世家门阀,又被刘义隆恨之入骨,所以身后无殡葬,无谥号,无碑无坟。
但天下人记得他。
受刑之日,江左百姓尽皆落泪哀哭,称他的死是“蓝田玉碎”,奔赴刑场相送十里,为之罢市三日。
……
《宋书》一百卷,只有谢晦一人是单独列传。
他离去之后,满朝衣冠俱归沉寂,仿佛将这个时代所有的风骨都带走了。
从此,南朝一百五十年岁月,不曾再出过他这样的人。
这样的「生可傲冰雪,死能利栋宇。」
这样的「但愿天下人,家家足稻粱。我命浑小事,我死庸何伤。」
也是这样的,炽热烈火,难容于凉夜。
刘裕死前为了保护谢晦,已是费尽心思,尽可能地筹谋周全。
既留下了手诏,令后继之君善待他,“数从征伐,勿疑我相”。
又遗命让他改任荆州刺史,加都督,调离血雨腥风的中枢,前往上游掌兵。将大部分北府将士都留给了他,“精兵旧将,悉以配之”,只盼他能平安。
就连封地,都精心选择了武昌。
这里是兵家必胜之地,遥制建康,大江所隔,万一建康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能够有充足的反应时间,不至仓皇受戮。
然而,就算刘裕做了如此多的谋划,留下了如此多的护身符,谢晦还是免不了一死。
后来,南朝历任宰相身居高位,常以谢晦为戒:
谢晦英睿如斯,以开国元勋之尊,又得宋祖如此爱重,尚且不能自全善终,况是你我?
何必自讨苦吃?
于是,再也没有了心怀天下的宰相。
取而代之的,是褚渊、王俭、江总、何敬容之流,一群热衷于清谈文藻、丰姿雅艳、笔墨风流、一味退让得过且过的羁靡者。
檀道济在谢晦死后,满心怆然,交出兵权,杜门谢客。
却仍旧没有逃过刘义隆的屠刀,满门抄斩,死前长叹:“乃坏汝万里长城!”
而后,沈庆之被一杯鸩酒送上路,柳元景不仅自己遭戮,全家都连带受到清算,羊规被迫亡命江北。
沈林子因为病逝得早,侥幸逃过一劫。
儿子沈璞却被举族冤杀,满门仅有一个幼孙沈约,隐姓埋名逃了出去,后来在梁武帝时期当了宰相,也就是《宋书》的作者。
北府众将,无一个不是忠贞铁骨的良将,却被刘义隆及其好大儿屠杀得干干净净,至此殆无孑余。
结果呢?
名将全部死掉,元嘉北伐自然是大败。
非但丧权辱国,而且江南六州之地,惨遭鲜卑铁骑屠城,盘槊舞婴为戏。
史称,“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巢于林木。”
史书间的一笔血泪,是天下多少百姓经久不息的哀哭。
辛弃疾想到此处,心情沉重。
谢晦见他沉默了许久,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幼安?在发什么呆?”
辛弃疾握住那只手,心中叹息。
小玉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幸好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还来得及。
“我在想,你是不是该……”
他有心想劝小玉未来平定天下,就功成身退,但又知道,好友向来骄傲,绝不是轻易肯听劝的人。
再说,凭什么啊。
明明是刘义隆的问题,凭什么要毫无过错的小玉退让?
完颜构搞出一个「莫须有」来,已经得到了惩罚;
但如果,刘义隆及其子孙搞出了数十倍的「莫须有」,却还能安安稳稳坐上皇位,统治赵宋、刘宋两个位面的话。
这世上就真的没有天理了。
可是......
废掉刘义隆容易,只需要让陛下看一眼《宋书》就行了,必定会选择清理门户。
但是,废掉之后呢。
陛下的其他儿子,似乎比刘义隆还不靠谱。
刘义隆都已经是矮子当中选将军,废昏立明,拥立即位的那个「明君」了。
就算是最年长的皇子现在也才十岁,似乎唯一的出路,就是让陛下自己上,续命为江山再奋斗几十年呢。
辛弃疾沉思半天,谢晦发觉他不理自己,不高兴地抬起指尖戳了戳他的脸,过一会,又使劲捏了捏。
“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你一直盯着别人的神像发呆。”
张议潮死后被封为地方神灵,至今香火不绝,似是颇为灵验。
辛弃疾并不信神,前些天,也没少惩治犯罪的寺庙。
但在此刻,他却放下灯盏,一正衣冠,面向神像拜了三拜,然后点燃了一炷香。
英杰鉴英杰,国士惜国士。
他在心中默念,如果张元帅真的在天有灵的话,就请保佑小玉这一生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善始善终吧。
辛弃疾直起身,青烟在风中飘散。
谢晦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他想了想,轻声说:“希望我能和我的朋友同甘共苦,希望你一生都能如此时意气风发。”
谢晦十分感动,信誓旦旦地表示:“同甘共苦是吧,那行,以后我每次搞事,一定拉你一起下水。”
辛弃疾:???
等等,他说的明明不是这回事……
……
搞事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大批的官员抵达当地,开始建设吐蕃。
吐蕃汉文化推广和汉化工程的总负责人是羊欣,一位当世著名的大书法家。
此人和观众们都熟悉的羊侃同出一族,同时也是一位……
女装大佬。
他一身雪白钗裙、容貌甚美,秀秀气气地提着衣裾走来,一张嘴,却是一口浑厚沧桑的男中音。
辛弃疾:???
谢晦对此却是见怪不怪。
“「羊欣书裙」的故事流传甚广,他是七外公(王献之)的外甥,一向深得喜爱。”
“有一回夏天,七外公上门,见他正在穿着新作的白绢裙子午睡,模样鲜洁可爱,于是书兴大发,挥毫落笔,在他裙子上写满了诗文。”
“此事在整个江东传为美谈,无人不晓。”
“后来,大家无论男女老少,总喜欢穿着白裙子到七外公眼前晃荡,希望他能给自己题字。”
“据说还真有人成功赚到字了,但一出门,那件裙子就被好事者大打出手,撕成了碎片,最后只抢回了一只写满书法的袖子。”
辛弃疾:“……”
你们魏晋南北朝人,好领先的精神状态。
这个世界终究癫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羊欣一来,话不多说,直接把谢晦抓来诊脉,顺带看一看箭伤。
“啊啊啊啊啊”,谢晦回身,伸出手在空中乱抓:“幼安救我!”
辛弃疾下意识上前,握住他的手。
转念一想,羊欣医术精湛,著有药方十卷流传千古,来到赵宋后又新学了不少,是应该给谢晦看看。
于是不仅没救他,反而还点了点头:“有劳尚书大人。”
不成想,羊欣冷笑一声:“当不起这一声「有劳」。”
辛弃疾:???
他站那一会的功夫,羊欣已经明里暗里瞪了他好几眼。
这种眼神他特别熟悉,因为这几天,老将军傅弘之看他也是这样,充满了警觉。
傅弘之等人:离小玉远一点,一定是你带坏了小玉,他以前很乖的!
忽然背锅的辛弃疾:清汤大老爷,我好冤!
他灵光一闪,压低声音问谢晦:“这是你庞大亲友团队里的什么人?”
谢晦眨眨眼:“是我表伯。”
辛弃疾:“……”
很好,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羊欣诊断了半晌,脸色稍霁,徐徐说道:“你伤口处理得很及时,恢复得也还不错,静养歇着就好,记得不要半夜出去吹风……”
说到这里,他又拿目光瞟了一眼辛弃疾,见他正在拿小本子记录注意事项,到底没做声。
羊欣带来了一批精明强干的能吏,还有一个噩耗。
“康乐也来了,正在后面清点文书,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就会过来,宣明,你好自为之吧。”
谢晦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攥住辛弃疾的手道:“堂兄如何来了!”
辛弃疾被捏得一脸懵逼,又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色,惊奇地问:“你和他有仇?可要找个刀斧手埋伏一阵?”
“哪里就用得上刀斧手了”,谢晦瞪他一眼,“也不是有仇……算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先避一避。”
表伯都这样了,谢灵运还不得把他念叨疯。
跑路,必须跑路!
他如一阵风掠出门去,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卷了回来,惊呼道:“不好,他的车架就在外边!”
环顾四周,找来找去,最终发现了床帘后面可以藏身,当即闪身而入。
“借用一下。”
面对辛弃疾惊讶的目光,谢晦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要和我同甘共苦吗,现在给你一个兑现诺言的机会,快去把我那堂兄应付走。”
辛弃疾高高举起手,仿佛要把他掀下来,但终究还是没忍心,长长地叹了口气:“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令祖安石公的一句话。”
谢晦茫然:“什么?”
辛弃疾微笑道:“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噗,万朝观众绝倒。
好绝的一张嘴,好犀利的吐槽。
谢晦:“……”
再乱说,他可要生气了嗷!
当年谢安去拜访大司马桓温,谋主郗超就卧在榻上倾听,一阵长风吹过,帘幕洞开,恰与谢安四目相对。
谢安是什么人,没理都能占上三分,何况这么大一个把柄。
当场笑吟吟来了一句:“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但这事还有个后续。
那便是郗超的养子郗僧施,辅佐桓温的儿子桓玄起兵篡晋,建立了大楚。
因为太过于倒行逆施,引起民怨沸腾,刘裕一怒之下京口起义,将其一股脑毁得干干净净。
真要细论起来,谢晦也是毁去桓玄势力的主谋之一。
“不会真的忽然出现一阵妖风吧”,他想到这里,心里有些犯嘀咕,下意识伸手将帘幕往下拽了拽。
辛弃疾提醒他:“衣袂露出来了。”
闻言,帘幕后伸出了一截莹白如玉的雪色手腕,纤长清瘦,挑开纱帐一线,如拂弦般缓慢摸索着。
腕底玉坠也随之晃荡起来,清光盈盈如水,好似湖边的翠柳轻拂着点过波心。
他一贯宽衣广袖,飘逸如云,摸索半天都没找到地方,气得一握拳,扯开帘幕张望。
辛弃疾险些笑出声,被他瞪了一眼,才做了个捂嘴的动作,示意自己不说话了。
余光瞥见谢灵运已经到了门前,忙把他整个人塞回去,拉下帘幕,盖得严严实实。
随后端容坐到案前,主打一个正经。
接下来,万朝观众便是见到了教科书一般的演技。
谢灵运本为兴师问罪而来,气势汹汹。
虽然他也知道谢晦是什么作风,一旦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拦住。
但辛弃疾也算是谢晦的帮凶从犯,怎么着都得敲打一下。
结果他一进门,就看见辛弃疾放下手边书卷,对他朗然微笑道:“康乐公远道而来,我正要为你接风洗尘。”
说罢就将他带到隔壁,呼人添酒开宴,根本不给半点拒绝的机会。
谢灵运:???
不是,你还怪客气的,那浅浅吃一下吧……
这一喝,直到酒过三巡。
谢灵运对他的好感度却是一路 up up up,很快就开始称兄道弟。
“幼安文武兼资,真是大才!后世竟有你这样的人,若是我爷爷(谢玄)与你在一处,真是连城玉璧,交相辉映呢!”
辛弃疾谦逊两句,复举杯道:“我亦敬仰阁下许久,请饮满此杯。”
谢灵运想着自己初来乍到,找弟弟算账也不急于一时,道一声“好”,也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这样,一杯复一杯。
又菜又爱玩的谢灵运把自己喝断片了,头脑晕乎乎的。
他死死拉住辛弃疾的衣袖,借着酒意,一口气倾诉道:“我弟弟少年得志,太过光芒万丈,行事骄傲张狂从不计后果,望你多担待。”
“怎么会”,辛弃疾眉头一蹙,“小玉很好,哪有你说的这些问题。”
这人怎么嘴巴一张就乱说话啊,怎么当哥哥的,真不负责任。
谢灵运:“……”
这滤镜仿佛陛下当面,又一个被忽悠瘸了的人。
那他就放心了。
谢灵运的满心喟叹都被这一句话打没了,沉默许久,才接着道:“小玉才高绝世,又锋芒毕露,恐人间不许见白头呢。”
“我家几代人都短命,尽皆英年早逝,孰知早死不为幸事?”
从前的一个长夜,他曾这样苦劝过谢晦。
“收手吧,急流勇退,或许还能保全性命。”
“你义熙变法已经得罪了所有的世家,私议立储又得罪了所有的皇嗣,陛下能护你一时,难道还能护你一世吗!一日宫车晏驾,你又当如何?”
“自古以来,岂有开国元勋权倾朝野还得善终,未来的新皇必定视你如眼中钉,怎能容得下你!”
可是,当时谢晦是什么反应呢。
他昂着头,任性骄傲,又光彩万丈地说:“我不要善终,我只要得偿所愿。”
我要开创出一个不朽的王朝,我要我的王朝千秋万代。
自从落下第一步棋,我就没打算全身而退。
谢灵运伏在桌上,在醉中怔怔落泪,轻声道:“我救不了他,他也不想见我。”
“有时候啊。”
“我真想干脆喝到醉死过去,死于正寝,埋骨家乡,也好过来日,见他从高处坠落,尸骨无存……”
话到此处,归于寂然。
辛弃疾神色复杂,良久,忽而叹息了一声。
他忽然想起,历史上,谢灵运在临死之前,梦见了谢晦满身是血,坐在他床前,伸手要带他走。
世人都说,谢灵运旷达,浪荡山水,逍遥人间,是诗家仙人。
可是,在死前最后一刻,他想到的不是任何一片锦绣山水,而是自己早死的弟弟。
这份深深的愧疚和悔恨,必然已经在他的心底羁压了很多年,至死方休。
“我会保护好小玉的”,他垂眸说,仿佛一个誓言,“同样至死方休。”
……
这酒后劲十足,谢灵运第二日,昏睡了一整个白天。
晚上,虞允文又请他去新的宴会,继续设美酒佳肴相邀。
谢灵运对于这位文武双全的虞相公还是很敬佩的,看见他,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爷爷(大雾)。
虞允文的采石之战,和谢玄的淝水大捷,也有诸多共同之处。
更重要的是,虞相公为人沉稳可靠,是唯一能够阻止谢晦搞事的人。
虽然阻止得不太成功……
表伯羊欣也在座上,殷勤拉着谢灵运饮酒,一片灌醉之心昭然若揭。
都是自家人,他肯定不会坑自己吧。
三日后,谢灵运终于恢复清醒,摇摇晃晃,去找谢晦,却得到了一个惊悚的消息——
谢司马已经带兵去进攻西夏啦!
就连虞允文都斗志昂扬,带领蜀军和他们一起冲了呢!
什么,你问你表伯?
羊欣听说西夏境内的莫高窟壁画乃是艺术瑰宝,天下奇珍,奔得可快了!
谢灵运:???
……
吐蕃甘州边境,虞允文正在目光幽幽地盯着辛弃疾和谢晦,满脸都写着「我预判了你们的预判。」
这两个小子一刻不盯着,就又闹出事来。
还好他早有准备!
今天谁也别想绕过他出境!
辛弃疾也觉得,仅仅为了躲谢灵运就去西夏,好像不太靠谱,便劝说道:“小玉,你和康乐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
谢晦摆摆手:“我和他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才说不开啊。”
辛弃疾还要再劝,他顿时恼了:“不是,你到底站在哪边?”
辛弃疾本想说“我站在真理这边”,又怕他不高兴,只得含糊过去:“通常情况下是站在你这边,但是……”
谢小玉哼了一声:“没有但是。”
羊欣这回跟着虞允文一起来抓人,二话不说,就要将他拎回去。
谢晦试图拉表伯一起下水,极力引诱道:“西夏境内的莫高窟乃罕见的艺术奇珍,你也不想错过它吧?”
羊欣面无表情地说:“你以为我憨吗!”
“莫高窟是秦王苻坚始建的,都立在那儿近一千年了,这几日又不会跑掉,反倒是你……呵呵,跟我回去养伤吧。”
这一声呵呵,真是寒气四溢,听得人心肝一颤。
辛弃疾见他要强行动手,无奈之下,只得拿出了自己的卫将军令。
“这事怎么能怪小玉,谁让康乐公在朝中待得好好的,非要过来。再说,西夏国本就论罪当灭,留之无用……”
他是军中的最高将领,羊欣气了个倒仰,连说了三个“好”字,到底没办法:“你就惯着他吧,日后有你受的。”
他神色冰冷,但终究还是没离开,而是提上行囊,给他们当起了随行军医。
辛弃疾:“……”
此话出自阁下之口,简直毫无说服力!
正熙攘间,忽见一骑从天边飞驰而来:“最新战报!冠军将军已经得到西夏册封,成为了西南路大都督监宗主国使者!”
几人:???
不是,檀道济到底干啥了,不是让他去西夏朝廷寻衅滋事的吗?
“哦豁”,谢晦接过战报一看,顿时喜笑颜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现在即使不出兵也不行了!”
檀道济不仅完成了任务,而且完成得过于出色。
此时,西夏正逢权臣任得敬当国时期,想要列土封王,将夏仁宗赶到边境居住。
自己则霸占灵州等几个最富庶的中心地带,自成一国。
檀道济在朝廷上大放厥词,引得夏仁宗勃然大怒,任得敬却是眼神锃亮,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夏仁宗对金人称臣,有金国在背后活动支持,他急需引入另一方力量破局。
当即就私底下与檀道济接触。
两方各怀鬼胎,天雷勾地火,一拍即合。
檀道济掏出玉玺,就给他喀嚓盖了一个册封为夏王的文书印:从此之后,你就是我大宋认可的正统西夏国王!
随后非但假扮成任得敬的手下,直接把仁宗砍了,黑锅全丢给任得敬背。
而且,现在大宋还要以宗主国的名义,出兵平乱,支持任得敬夺权。
辛弃疾纳闷道:“阿和身边有玉玺?”
“当然是假的”,谢晦神色淡定地说,“介时我大兵开入西夏境内,发现上当受骗,此人竟敢伪造文书,将任得敬雷霆诛杀,以儆效尤,这不过分吧。”
辛弃疾:“……”
合着你是打算吃两头,一个都不放过。
如此良机,千载难逢。
西夏与吐蕃接壤的边境之地,正好是任得敬想要分裂出的地盘。
大军此刻开入,不仅不会受到阻碍,甚至还会被热烈欢迎。
当然,任得敬也不是傻子。
他的兵力比起北府兵,是有绝对数量优势的,完全不怕北府兵翻出什么浪花来。
但他没想到,北府兵本就能以一当十,现在还有火.器这样的bug存在……
“出兵,必须出兵”,谢晦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问题来了。
该如何说服一向稳重行事的虞允文呢?
他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一回头,却见虞允文早已披甲上马,提着火.枪,一扬鞭,向着远处驰骋飞奔而去:
“今日战机难得,蜀军都随我冲锋,誓破兴庆府!西夏从前没少对本朝落井下石,一雪前耻就在今日!”
最后一个话音还飘在半空中,人已然没了踪影。
谢晦:“……”
辛弃疾:“……”
这个,应该不是受他们的影响吧?
还等什么,赶紧跟上,此战征伐必灭西夏!
……
不久后。
来自西夏的捷报传到了朝中,来自朝中的书信也抵达了西夏。
谢晦捏着刘裕的手书,神情惊愕,与辛弃疾面面相觑。
他熟练地忽略掉来自老父亲的一长串问候,和那么多催促快点回家的消息。
往后翻了十几页,手都快麻了,终于在最后一页看到了正文:
“什么?长安、洛阳、汴京,甚至中都燕京,全部被收复了,陛下正准备北上迁都,问我们想搬去哪儿?“
另一头,刘裕将捷报看了又看,神情恍惚。
”朕大概是战斗太久累迷糊了,不然怎么就看到小玉说,不止是大理、吐蕃,他们连西夏都已尽数平定?“
要命。
心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这才过去多久,陛下/小玉你究竟做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