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美元的购买力, 足够埃洛伊斯顿顿吃面包,配熏肉片,再来杯牛奶, 周末还能吃一整只烤鸡解馋。
她思索着, 听巴顿这么说, 更加不着急。
又伸手,从厨房珐琅的罐子里拿了一块冲红茶用的方形蔗糖进嘴里。
“巴顿, 你先上楼去吧,我还没换工作服, 待会儿就来。”
说完, 她又慢悠悠地走去了更衣间。
她知道, 眼下雷蒙德手里缺的是能干活的,即使给哈费克林甩甩脸子, 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若是因为不给哈费克林脸面,就在这里呆不下去,那她大可以扭脸去找哈尔斯自荐。
这是她的双向选择。
埃洛伊斯进入更衣间, 打开她的储物柜木门,发现里面叠放整齐的工作服也有变化。
露丝太太又在里面放了一套草绿色素缎衣裙, 窄袖高领,还附有纸条,叫她可以穿走。
埃洛伊斯在思索,难不成员工走了一小半儿, 店里的待遇就会提高这么多?
她知道, 还有几位应该会留下的助手没到店, 就磨蹭了些时间, 等着外出的雷蒙德一行人都回来了, 她才上楼。
原本哈尔斯工作间内大变了模样。
他的私人工具在昨晚就被清走, 只留下从老裁缝手里接下来的订单图纸。
这是个对工作有要求的人,即使再伤心,再不甘,该完成的设计图,也都加班加点的完成了。
现在,店铺里仅剩手艺还过得助手和学徒都在加紧给图纸制作样衣。
助手还剩四位,分别是昔日老裁缝的心腹,曼迪与沃伦夫。
还有一位低调的,一直屈居在杜丽之后,不受哈尔斯重用所以没什么存在感的安柏瓦。
雷蒙德的助手只是个十分会打理税单和汇票的好会计,他不算在内。
这三位听吩咐办事的助手没了主心骨,忽然叫他们拥有裁定的权利,个个都顿时倍感压力,像背后有鬼在追。
他们在工作间里穿梭,拿着图纸,反复比对效果,交流意见。
思索若是老裁缝和哈尔斯在,这些东西要怎么安排。
细数数任务,首先是詹尔茨家,有三套礼服。
这是哈尔斯没走时,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的订单,只需要学徒赶工按样衣做出来成品就行。
其次厄明蒂夫人有两套,曼迪接手了。
再就是费索夫人,奥兰多夫人和她女儿各一条。
她们无一例外,都是为了那场给本年度社交季开幕的蒙面舞会做准备。
裁缝店有一点差错,都有可能被出席舞会的评论家羞辱,成为接下来一整个社交季的谈资。
埃洛伊斯进入工作间之后,发现曼迪与沃伦夫倍受欢迎。
学徒们都抢着给他们帮忙,而曾经身为哈尔斯助手的安柏瓦身边却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站在角落研究图纸。
她看起来被自动分到了受排挤的安柏瓦手下,哈费克林也是这么指派的。
“埃洛伊斯,我想你不会有意见吧?”
哈费克林此时也被调整成了学徒,他的手艺无功无过,提前跟在曼迪身边,洋洋得意说道。
确认学徒们都把曼迪,沃伦夫身边的位置占了,埃洛伊斯点头,暗舒一口气:
“我没意见。”
说完,她朝安柏曼所在的角落走去,安柏瓦冲她点头。
他与埃洛伊斯的印象一样,五官中规中矩,穿着气质皆泯然众人,说话声音也不大,向埃洛伊斯指了指桌面。
“这是费索夫人的设计图。”
这是安柏瓦被分到的订单,哈尔斯画的图很精妙,但将图纸变成现实,还需要非常多繁琐的步骤。
埃洛伊斯没凝视多久,背后就听见范妮与哈费克林说话的声音。
哈费克林叫范妮跟着沃伦夫,范妮将眼一斜,婉转发问:
“你这么安排,是露丝太太的意思吗?”
露丝太太只说了要安排,没说要这么安排。
哈费克林摸了摸鼻子,看向别处。
范妮的口吻有些阴阳怪气,说道:
“我人笨,手艺不好,怕弄不来那些,我跟着安柏瓦就行。”
住过上下铺,拥有一点舍友情的埃洛伊斯十分欢迎范妮。
她选择没什么人帮助的安柏瓦,不是为了只当缝纫女工。
可对于安柏瓦来说,就有些受宠若惊了,他弱弱地指着图纸,说道:
“这位费索夫人,有些难伺候,你们确定要跟我一起?”
说罢,他又有些后悔自己嘴快,怕好不容易来的帮手飞掉。
埃洛伊斯侧过脸,她含着深意的眼眸与范妮对视一瞬间,范妮也挑了挑眉尾。
看来她们想在一处,安柏瓦现在势单力薄,如果能扶持安柏瓦在雷蒙德面前得脸面,她们二人的作用就能迅速被众人看见。
俗话说的好,要烧就烧冷壁炉,把冷壁炉烧热才算本事。
“客人就没有不难伺候的。”
埃洛伊斯迅速将图纸和要用的工具收拾进一只纸箱,对安柏瓦建议道:
“这里虽然材料多,但太拥挤了,我们去二楼的工作间吧。”
范妮点头附和:“是啊。”
安柏瓦闻言,很好说话的答应了她们,三人抱着东西往二楼的学徒工作间走去。
安柏瓦之前在哈尔斯的团队里,负责最多的活计,是动剪刀下料制作版型样衣。
他会估算一件衣服需要的布料码数,精确到每个地方的布块能剩下多少余量,够不够用来做点缀。
由于这个能力哈尔斯本人也有,于是他显得没那么重要。
昨日哈尔斯回来收拾东西,安柏瓦再三思索,没有提出跟着哈尔斯走。
他也认为,眼下雷蒙德缺人,这或许是个机会。
即便雷蒙德容不下他,那安柏瓦也随时可以跳槽去别的裁缝店,他今早已经收到了许多店铺递来的简信。
但安柏瓦想再等等看。
埃洛伊斯落后一步,将学徒工作间的门落上锁。
安柏瓦从货架上取出衬布,自顾自的铺好,用粉笔和铜尺打好版,好几寸长的铁剪“咔嚓”几下。
他拎起这布块抖了抖线屑,往柔软亚麻质地的人台上固定。
范妮开始调试缝纫机,装上棉线。
埃洛伊斯站在一旁整理置物架上乱糟糟的辅料,又暗地观察,揣测安柏瓦平时一定是日复一日做这个动作。
如此的果断放松,游刃有余。
平时再不起眼的人,也总有自己的闪光处。
上半部分是稍微露肩的设计,要有层层叠叠的堆纱裹在两臂呈现弧形,视觉效果华丽。
这质感用衬布体现出来有些难,所以埃洛伊斯直接递过去浅杏纱料。
安柏瓦将纱剪出来,比划了半天,调整堆叠的角度,他开始犹豫,没有了落剪时的果断。
见状,埃洛伊斯箭步来到人台边,接过那把布料,又取出大头针,三两下将堆纱部分仔细固定好。
修剪边缘,拆下来递给范妮锁边。
做定制的流程,大致是设计,打版,选料,裁剪,缝纫。
就此,安柏瓦也观察到了埃洛伊斯对设计和选料的擅长。
听杜丽说,她的缝纫基本功不错,设计上也很成熟,选料精准,可就是不太擅长提取版型。
因为埃洛伊斯修改前些天那条被退回的礼服时,安柏瓦路过,发现她几乎没有动任何主体版型。
在现代学习的版型制式,在本代不具有什么帮助。
因为服装形制不同,现代工业布料也适应力更强,无需精致剪裁就能合身。
在工作间里的三人流水线形成后,埃洛伊斯总是一面递东西,扯动布料,一面观察安柏瓦的一切动作。
无声的忙碌,直到完成了样衣的主体部分,埃洛伊斯这才打开门锁,让楼道里湿润的冷空气涌进来。
范妮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们的进度应该不慢吧?”
安柏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他感觉今天的工作莫名顺利,拿出怀表一看,不禁笑道:
“原来已经正午了,再做下去恐怕会错过午餐。”
于是三人将门锁好,说笑着什么,往楼下走。
午饭时,埃洛伊斯这才听人提起,露丝太太回来之后,没有喝一口茶水歇脚,就前往了报社,要登一条招募杂工的告示。
雷蒙德则是又去见了哈尔斯。
埃洛伊斯听说,哈尔斯在附近的街道租赁下来一幢房屋,已经签下了一年的合同。
待露丝太太下午回到裁缝店,埃洛伊斯他们又将样衣剩下部分处理完毕,只等第二天拿去客人家里试尺寸。
临下班时,埃洛伊斯在工作间收到了露丝太太递过来的薪资。
她的薪水用牛皮纸装着,上边有雷蒙德和会计的签字。
进入这店铺一旬日子,埃洛伊斯甚至经历了老板的改朝换代,她此刻拿着这有些厚度的信封,想起仅仅数天前刚来时的境况,恍如隔世。
“埃洛伊斯,你是历史以来晋升速度最快的人。”露丝太太将信封交给她时,忍不住这样说道。
不过,这也因为恰好她遇到了老裁缝病故,雷蒙德与哈尔斯分家这样的乱世。
一切职员的任命都是雷蒙德决定的,他几乎一夜未眠,筛选出一批可能会留下的人。
又仔仔细细的向露丝太太打听了关于他们的一切表现和能力。
露丝太太是老裁缝年轻时招的杂工,她虽然学不会做衣服,但后来成为管事,却是最公正的人。
店里的所有人都十分相信她的话。
像埃洛伊斯与范妮这样自有基础的杂工,首先成为了学徒的人选。
巴顿那样的老实孩子也因为勤劳而当选。
至于哈费克林这种人,雷蒙德自然有他的用处。
埃洛伊斯此刻拿到的薪水,便是以今天学徒级别的基本薪水,再加上她之前在柜台的销售业绩总数。
共计二十三美元。
埃洛伊斯拆开信封,指尖捋了捋里面的纸币,算是当面清点过,才露出和煦地微笑,浑身充满力量,揣着钱离开裁缝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