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带着仆人上楼, 刚刚嘱咐了照顾老裁缝的人,要注意许多的事项,又把水果交给他们去清洗。
床榻上, 老裁缝感觉自己的身体有所恢复, 他已经坐起身,虚弱的与凯瑟琳打了招呼。
又准备询问店铺近况, 却忽然剧烈的咳嗽哮喘起来。
没想到, 话还没说上半句,他就在凯瑟琳的面前晕死过去,吓的她像只苍蝇一样乱窜,慌张的去找药, 找医生。
整个裁缝店灯火通明的闹到了后半夜,但他年龄大了,病又凶猛,实在是油尽灯枯。
今早能坐起来, 已经算是回光返照。
医生也无力回天, 当夜, 便告知了他的子女们,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时间。
他的三个子女守在房里看着他于窗外破晓时咽了气。
霍德华先生的讣告, 于他离世一天之后刊登上晨报快讯版块里, 占着一块不小的空隙。
红褐色瓦顶的教堂内,吊唁仪式办的十分低调。
松枝装饰的灵堂内摆放着许多祭奠花束,不过这个月份, 除开耐寒的月季,没有什么其他选择。
大理石的地砖上, 湿漉漉的鞋印显得有些缭乱。
埃洛伊斯一身漆黑, 她头上戴顶宽檐黑帽, 雾面绒衬遮住她眼前一小片光线。
她在阴影里抬眼向前看,耳畔听见范妮与其他同事在低声说话,她又继续垂下眼皮,保持思考。
租赁来的黑色长裙有些偏瘦,紧紧勒着她的身躯,外面又下雨,覆盖一层湿润的寒意。
埃洛伊斯扯了扯袖口,她抬起头看出去,教堂外有三五位报社记者,雷蒙德在与他们交涉。
也有一些霍德华家的亲戚,老裁缝的忠实客户,以及圈子里的同行。
他们默哀一会儿,寻不到哈尔斯的身影,又去同雷蒙德和丽塔说话。
“凯瑟琳亲眼撞见那场面,她被吓坏了,现在在家休息。哈尔斯?他刚刚还在这里。”
教堂的门廊下,雷蒙德与安东尼,坎宁议员他们闲聊。
安东尼太太正在安抚丽塔,她哭成了泪人,在教堂里为她父亲归置棺椁里的陪葬物。
教堂内的人皆穿着鸦黑色服饰,整齐的排列在一起,聆听神甫的祷告,雷蒙德也不确定谁在不在。
但是,他看起来与往常没有什么异样。
比起伤心,似乎更操心要如何挽留住生意,以及,万一哈尔斯要走,他的应对之策。
于是,雷蒙德对安东尼使使眼神,他们二人走到一处人少的角落。
“怎么样,老兄,请托你帮我寻找的裁缝,人答应了吗?”
安东尼露出安稳的神情,他瓮声瓮气道:
“意外来的太快了,谁能料想到,昨日我捎口信去请他,但康奈斯说了,他家里临时有事,现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援助你,一个月过后,他就要回欧洲去。”
雷蒙德手指敲击着教堂里的护墙板,若有所思:
“一个月,很足够了,在这个时间内,我会找到一个最适合合作的裁缝。”
安东尼十分不明白为什么这两兄弟要闹成如此地步,他见雷蒙德没有挽留哈尔斯的意思,也不多嘴。
“再过三天,等康奈斯从客户的家里离开,就会直接到你的店里去。”
“那就好,我总算也是放心了,哈尔斯这人顾忌遗嘱的内容,不会让我有跟他客套的机会。”
原本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雷蒙德早做了准备,从圣诞前开始,他就在四处打通人脉,寻找一个专业成熟的裁缝。
也得到了许多候选人的名字。
那个时候,安东尼正巧遇见他曾经上过同一所中学的校友,主要在柏林发展,有头有脸的私家裁缝师,康奈斯.乔耶。
雷蒙德思来想去,其他人要么手艺不够,要么名气不够,他自己认识的人但凡能符合标准,又是些竞争对手。
于是,就给安东尼回信,希望请他介绍这位裁缝认识。
安东尼知道,雷蒙德迟早是霍德华裁缝店的继承人。
他十分愿意卖雷蒙德一个人情,便立刻向校友写信,劝说这位被奉为艺术家的大师在纽约多留一段日子。
并积极的与他来往,积累情面。
昨日突发噩耗,安东尼接到消息,立刻便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好了措辞发出,今日中午,他就得到了回复。
雷蒙德思索着店铺里可能会跟着哈尔斯走的职员,考虑要招多少人。
他回过神来,对同样在思索的安东尼问道。
“诶对了,听说你最近在计划弄工厂?”
“不算什么工厂,只是租了半层厂房,打算招揽十来名工人做些东西,专供给我的店铺。对了,我还想求你,过两天给我弄些好样版……”
雷蒙德挑起眉头:“这算什么难事。”
安东尼针对的客户群体多为需要实惠的平民市场。
雷蒙德家里做的是高级定制,随便怎么给他提供点设计服务,都影响不到自己。
…
与此同时,哈尔斯乘坐马车驶向霍德华裁缝店。
他面色苍白,精神涣散,脑子不停回放自昨日开始发生的一切意外,最终定格在雷蒙德送走来客时那虚伪的面孔中。
他实在是厌倦了雷蒙德这副无事发生的嘴脸,就好像只是死去了一截水管,而不是他的父亲。
但要说父亲亏待了雷蒙德多少,哈尔斯并不觉得。
哈尔斯准备回到裁缝店,他打算将订单的设计图画完,有始有终的交给雷蒙德,再与他分道扬镳。
反正,依据他对雷蒙德的了解,他一定会有后手准备。
前一天,在霍德华先生死去后的两个小时内,他的律师便上门来,当着众子女的面公布出遗嘱。
遗嘱上明确说,霍德华先生在世时,在州内有三处房产,两块租赁出去的土地。
这建筑包括裁缝店的那栋楼,雷蒙德现在居住的别墅,以及一个靠近郊外的花园农舍。
这些东西都属于了他的第一继承人,也就是长子。
剩下的股票,银行存款,他给了哈尔斯。
给丽塔的东西,则是他私人所有的古董珠宝收藏品,共有六十七件。
哈尔斯很难过。
他父亲的身体已经不好很久,对于他的离世,哈尔斯已经有所准备,所以他并不是为这个而难过。
早在那之前,哈尔斯不止一次跟父亲提出过,他的理想就是承家里的店铺,又日夜不停歇的将精力耗费在这门手艺当中。
但他的父亲似乎并没有看见他的努力。
根据遗嘱,现在裁缝店完全属于雷蒙德,跟他毫无关系,父亲只给了他一大笔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钱。
哈尔斯十分因此沮丧。
好在,父亲还算有一点点信任他,没有把这笔钱设立成信托,而是一次性给了他。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哈尔斯发现自己有了起家的本钱,于是他下定决心,打算自立起门户。
…
仪式漫长,这意味着一个曾经掀弄过纽约上流社会,服装时髦风云的大师就此长眠。
他会被葬在教堂后的坟地里。
教堂内,死过一次的埃洛伊斯没有多为死亡而触动,她站在原地,默默等待集体的吊唁结束。
她思索着下午还要回一趟家里,将这衣服退回租赁店,还想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于是拔腿朝外走。
“埃洛伊斯……等等!”
范妮提着裙摆从背后疾步走来,跟着的还有乔恩与文森。
“我要去附近弄点东西填饱肚子,你们要一起吗?”埃洛伊斯问。
从昨日开始,店铺便彻底关闭运营,所有的人都在帮忙准备后事。
就连下葬的棺材都是乔恩斯跟着曼迪去棺材店里订购的。
埃洛伊斯则是帮露丝太太给十几位排队的客户手写信件。
告知老裁缝去世的噩耗,并承诺店铺照常运营,她的字迹不好看,但她的拼写失误率很低。
他们这些人已经连轴转一整日没有吃过什么正经食物了。
吊唁仪式稳步进行,临时凑成的四人组总算有了些空闲时候。
“走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好吃的店。”
范妮说着,回过头仔细观察了一下教堂里的情形。
老裁缝的心腹,例如曼迪,又例如露丝太太,他们似乎对雷蒙德对生意的继承没有任何异议。
他们始终在他身边,一起接待前来送老裁缝最后一程的宾客。
但哈尔斯工作间里的人,例如杜丽,又例如乔恩与文森,他们似乎处在犹豫观望的态度里,毕竟也找不到哈尔斯人在哪。
而哈费克林早就与显然倾向雷蒙德的助手,学徒们一起勾肩搭背去了酒馆。
范妮邀请了乔恩与文森,又叫埃洛伊斯一起吃午餐,是为了探探她的立场。
所有的人都在互相打探,偏偏只有埃洛伊斯静静的杵在人堆里听祷告,叫范妮看见,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埃洛伊斯面对他们的邀请,默认同意,她是真的饿了。
范妮带他们进入的店铺,与埃洛伊斯之前进入的小馆子比起来,要稍微高档那么一点。
埃洛伊斯跟他们走进去,选择了一个靠墙的洛可可风格木椅,沉重的坐在了软垫上,她摇响铜铃铛,唤来侍者。
“给我来一份黄油面包,一份烤培根洋葱汤,一块炸鱼,再来一杯淡啤!”
听完埃洛伊报的菜名,范妮无语凝噎,原来她真是单纯来吃饭的?
范妮点了一份肉丸焗面,双手撑在铺着白布的桌面,看向乔恩:
“你们俩与哈尔斯接触的多,你们觉得,他会离开店铺吗?”
乔恩也学埃洛伊斯要了啤酒,他知道范妮在想什么。
“这个嘛,谁能说得准,不过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哈尔斯去哪我就去哪。”
乔恩与文森给哈尔斯做学徒那么久,即便留下来,也不会被以后的裁缝信任,范妮也心知肚明,问出来只不过是个幌子。
“埃洛伊斯,那你呢?”
范妮回过头。
埃洛伊斯盯着她,搅动侍者赠送的柠檬水,嘴唇一抿:“我偏不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