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不常做梦。
身为神明, 其实早已经强大到了无需多余的睡眠与休息。
不过,大概是因为近期对身边升起的那细微的的变化起了些许探寻之意的缘由, 摩拉克斯今日做了一个梦。
神明的梦境从来都不似常人的梦境那样简单,神明的梦境往往包含着他们所想要了解的真相。
钟离在梦中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少女。
彼时,他正在被一只细小的手臂轻轻地牵拉着衣摆,有一个柔软的声音正在唤他。
钟离凝固了自己的心神,去听清楚那句呼唤……
嗯,准确的来说, 应该是很多很多声的呼唤。
“帝君!爸爸!爹地!父亲大人!哦多桑!”
闻听此言,钟离在梦境中踉跄了一下脚步。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孩子, 能够针对他,衍生出这么多的称呼。
不过, 这段话里至少有大半,都在呼唤自己“父亲”。
钟离缓缓地抬了抬眸, 心道, 末是他与那位少女的关联,当真与她脱口而出的称谓那般?
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 他的身侧并没有伴侣。岩之魔神一心所为的, 皆为璃月,以及天下苍生。
但魔神毕竟与人类有所区别, 魔神想要诞下后代的形式也不会受到太多的拘束, 甚至以力量凭空自己创造出一个来,都有可能?
思至此, 钟离的表情放缓几分, 他回过头, 刚预备对身侧少女说些什么, 自己的大腿忽然又被一双手臂环住,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凑过来,仰头开始闪星星眼。
“啊!帝君大人的盾,让人安心!”
钟离:“……”
盾?这孩子,莫不是……指的是那玉璋护盾?
幸好,早已经经历了世界动荡和冲刷的岩神,现如今养成了一副比卡皮巴拉更加稳定的性格。
他垂下手,轻轻将正预备抱着自己的大腿猛蹭的女孩提溜了起来,双手非常轻地扣住她的肩膀下方,而也在此时,他看清了少女的模样。
她羸弱到看起来连一阵风都能吹散掉,皮肤与发色同样的苍白。
眉间更是凝聚着如墨一般的死气,钟离不忍感慨,她现在居然能够继续活下去,也算是奇迹。
这是她的过去么?是自己曾经与她相识时的过往?虽然从面貌上能辨认出来是她,可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眼下的凛都比他在璃月港碰到的那个,不健康一万倍。
她唯一与现在没有区分的,似乎就是一双璀璨到了极致的蓝色眼睛,正望着他,扑棱扑棱地眨着。
随后“五条凛”朝向了钟离所在的方向张开了双臂,钟离也没有多少犹豫,将这孩子环入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他不敢抬手轻拍她脆弱的脊背,只是将五指指节上下摩挲了一下后背,作为安抚。
钟离察觉到了她的颤抖,此刻的少女在他的怀抱中一拱一拱,似乎是忍耐了很久,最后开始了抽泣。
悲伤的情绪向来都非常很感染力,尤其是在他还很在意这个孩子的前提之下。
钟离手上的动作忽然凝滞住了,原来,即使是神明也有不擅长的举措,就譬如,他甚至不明白,应该如何在梦境中,尽力去制止一个少女的悲伤。
此刻的五条凛还在断断续续地发出呜咽,她一面摇头,一面缓慢地让钟离听清晰了她的话语。
她十分悲伤地说:“呜,呜,又歪了啊……”
钟离:“……”
“歪”,是什么意思?
莫是他许久未能深入尘世,自孩子们的口中新生出来的一道词汇么?
“我的原石……又让我吃满大保底……可恶的策划,可恶……”
这下基本上都是钟离听不懂的术语了,除却了那句“原石”之外。
在提瓦特大陆有各种各样形式的货币,原石便是有别于摩拉的其中一种,是更加难以获取的货币,在某些时候还能有其他的用处。
钟离想,明白了,兴许他之后应该在见面的时候,多寻上一些原石,再带给这孩子,作为礼物?
思至此,梦境的内容却逐步消散,少女在他的面前化作了泡影,方才相对温馨的场景,也在此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钟离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此时此刻,正置身一处院落。
庭院的装修更加贴近稻妻那边国度的风格,宅邸的行人来来往往,并未有人察觉到突兀闯入的他。
钟离以旁观者的视角,有些谨慎地往庭院更深处行走了两步,却在院落的中间,再次看到了五条凛。
她看起来比刚才见的那一面,还要小上很多。
女孩的皮肤苍白的几乎透明,而身为神明,钟离几乎第一眼就发现了她正被困在一副如何病痛交加的躯体上,单是活着都需要竭尽全力,几乎时刻都需要控制表情,去忍耐身体上的疼痛。
“凛小姐。”
“凛小姐,家主大人那边有请。”
下人们的口中说着礼貌的敬语,她们随后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五条凛倚靠着的轮椅的后背,强行推着她往前,悬挂在上方的吊瓶牵动着针管发生了摇晃,她的手背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了鲜血来。
钟离的眉头也紧跟着拧紧了些许。
太过粗暴的举措只会伤害到少女的那副孱弱的身躯。而那些状似她族人的那行人,方才的那一系列动作,实在很难描述清楚究竟是无心所举,亦或者有意为之。
女孩的神情更加苍白了一些,她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却始终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语。
钟离紧随着她的脚步,而跨过长廊之时,她的血渍一滴一滴地渗透在途中经过的地板上,像鲜艳的珠串,璀璨夺目。
在此之后,他又听到了人类的长者相当具有着威严,却趋近威吓的声音。
“凛。”
瘦小的少女被强行从轮椅上架下,她无力地垂落着双手任人摆布,即使面前放着软垫,双足被人强行摁在上面支撑起身体时,也只剩下钻心剜骨的绞痛。
她咬紧嘴唇,发出闷哼。
钟离几度想出手制止这一切,却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不能如此。
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止是梦境,更是那个孩子曾经货真价实经历的“过往”,他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旁观这一切。
“凛,我们都相信你,应当是个相当听话的乖孩子。”很明显是这一场闹剧的始作俑者的那上位者用一副观察着小狗小猫的目光,用基本上没有多少掩饰的,粘连着厌恶的语气,如是说道。
“秋是个十分有天赋的好孩子,并且不是旁系,同样也流淌着我们本家的血脉。”随着那男人的介绍,坐在五条凛面前的那个少年也一脸骄傲地抬起了头来,他的体型看起来至少有两个五条凛那么粗犷宽阔。
“如今你的兄长已经被委派了更加重要的任务,想要像上次一样祈求外援,是断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家主的言语淡淡的,还夹杂着几分上次被冒犯过的怒火。
“是啊,堂姐。”那少年也不再伪装,他在此刻发出了一声嗤笑:“你就多少老实一点,乖乖把你的六眼交出来吧,给更应该得到它的人,而不是留在一个路都走不了的废物身上。”
“好了,差不多就可以了,秋。”家主制止了少年的持续挑衅,等待着面前的女孩声泪涕下地恳求自己放过她。
“家主大人。”跪坐着的女孩仰起头来,钟离在那一刻从她的眼里看见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对面前男人的憎恶,也有对自身的弱小的怨憎,她深吸了几口气才能够平复自己不去发出忍痛的声音,她仰起头,不卑不亢地说道:“如果你们想要的话,那就尽管过来试试吧。”
“……如果,你们能够承担相应的后果的话。”
钟离想,即使在此时,她也并未搬出这些人所真正畏惧的,她的兄长作为威吓,而只是在为她自己表达抗议。
听到这句话以后,被她称作家主的男人的眼里,很明显地显现出一缕忌惮,一闪而过,不过随后,很快恢复成了被冒犯之后的无能狂怒。
“把她拉起来。”男人抬起脚,将身后那个卑躬屈膝的咒术师一脚踹上前:“去,用上你的咒术,把她的六眼转移过去,干脆利落一些。”
五条凛很快被一左一右的架起,此刻她展现的就像一只动弹不得的布娃娃,几乎毫无反抗能力。
那个少年似乎觉得不够解气,抬手将面前的女孩当作沙包,恰好给了她最脆弱的腰腹一拳,直到这一拳把她打到当场口角流血,身居上位的家主才装模作样地制止:“够了,秋,她至少也是五条家的大小姐。”
“很快就不是了。”少年的面色狰狞,此后又像是回想起了什么那般,弯着唇狞笑道:“家主大人,我们无需害怕那个无礼的家伙,等我拥有了六眼,就不必把那家伙放在眼里,我们也就不用时时刻刻去看他的眼色了,毕竟他就不会再是这世间独有的六眼了。”
他站在垂落着脸颊,仿佛已经晕厥过去的女孩面前,那个术师则是战战兢兢地抬起了手掌,针对他与五条凛同时发出了术式。
变故只在刹那之间。
术师在那一刻被小型的顺转术式炸到人仰马翻,抱着自己已经鲜血淋漓的胳膊发出了尖叫。而那少年那边情况更加惨烈,浑身上下已经无一完好之处,即使家主反应及时,却因为这道袭击太过让人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将嚎啕鬼叫的那少年撤回。家主愤怒地目眦欲裂,恨不得当场给这个少女一个痛快,可世间唯二的那双六眼是何等诱人,他出于私心也不想痛下杀手……
好不容易寻来了体质契合,年龄相仿,都符合那术师说法的家族后辈,结果居然被这蛰伏起来的女孩埋伏到了功亏一篑!
“好!很好!生平第一次运用术式,是针对自己的族人下手!”
家主气得咬紧牙关,预备让五条凛多少再吃点苦头,却见她猛地从地上抬起头,此刻正七窍流血地瞪着他的方向,又往外呕出了一大口血,足矣见得刚刚使用术式的那一击自保之举,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多大的创伤。
就连家主都被她这咕噜噜往外冒血的场景吓了一跳。
可地上的女孩却一改曾经躺在轮椅上那恬静虚弱的常态,此时此刻,她十分的体重足有九分的反骨。五条凛猛地支撑地面,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此番几乎要拼命的气势,将家主也吓的后退了一步。
“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她一边呕血,一边倔强地说道:“就算是,杀了你们,我也……不给你们……”
“谁也……别想……”
一旁本已经揪紧心弦,看完了全程的钟离:“……”
按照正常的情况,这时说的应该是“就算杀了我,也不给你们”才对。
不过,此番与常理相反的做法,倒也十分契合她的性格便是了。
五条凛言罢,又是猛地爆发出了一击术式,目标直指家主。
那一击倒是被他给及时拦住了,她不甘地吐着血栽倒过去,家主看着这一片狼藉,和血条很明显已经快见底的五条凛,虽有十万分的不情愿,仍旧咬牙切齿道:“赶紧去带她紧急治疗,不惜一切代价!”
……
从那番梦境清醒之后的钟离,却仍旧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那是他未曾见过的源自少女的另一面。虽无比脆弱,病痛缠身,却倔强无比,即使是拼尽全力,也几乎不可能让自己吃上半点亏。
如此说来,后面这般的气概……倒是与历经了磨损之前的他有几番异曲同工的相似。
钟离闭上了眼眸。
如此一场梦境,让钟离看到了很多他之前从未见过的过往,也多少断定了,他确实与五条凛在过去有过些许联系的事实。
如今他虽然暂且遗忘了往昔,但好处是,至少那个孩子如今又回到了璃月,在他的身侧,倒也能存在于他的庇护之下,不必历经劫难……
不对,等等。
钟离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起身,催动了神识,将其笼罩在整个璃月大地之上,扫荡过这里的一草一木,哪有半分少女的身影。
“……”
心中多半已经有了答案,他掐着答案,往隔壁蒙德一探,心中顿时了然。
“巴巴托斯。”钟离面色平静地念了一句。
——
蒙德城的中心,天使的馈赠酒馆中,温迪此刻嘴里含着的一口酒,险些直接喷了出来。
“是错觉吧。”他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啊哈哈哈,刚刚好像隐约听到了老朋友在念叨我的声音。”
“不是错觉。”正在吧台处擦拭酒杯的迪卢克,闻言声音淡淡回复道:“我刚好在计算你欠下酒馆的账单究竟累积了多少。”
温迪:“……”
“哎呀哎呀,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嘛,迪卢克老板。”他笑嘻嘻地举起酒杯说道:“我不是已经采取了弹奏几曲的方式,把之前的账单一把购销了嘛。”
“嗯,那是你的单方面以为的。”迪卢克的声音淡淡。
温迪这会儿其实还想继续厚着脸皮求情,而就在此时,酒吧大门忽然被推开了,迪卢克的目光从温迪的身上收回,往门口简单地略过了一下。
却呆滞在当场,再也收不回来了。
“打扰了,不知道这个点还营业嘛?”门外的少女非常有礼貌地问道:“我看门外没有人接待,所以进来问一下。”
“咦,是迪卢克还有温迪,你们也在呀。”
迪卢克手上的动作没停,还在翻来覆去地擦拭着他手中的杯子:“营业,不过不接待未成年人。”
言外之意,在他的眼中,门口的少女等于未成年。
五条凛:“……”
呃,在这个时候最好还是按照前世的年龄计算吧?很明显她和哥哥都有着同样的优秀体质,那就是长的很显小显嫩,她甚至被歌姬吐槽过从高专开始到现在为止脸蛋都没有怎么变过。
“实不相瞒,我已经成年了。”五条凛掐指一算迪卢克在原著中的年纪,然后笑吟吟道:“而且,我可能比你大那么一点呢,迪.卢.克.老.板。”
她刻意用重音强调了一下后面的这句敬称,然后扬起了脑袋。
“……”他沉默了一下,就在五条凛以为这一招不管用的时候,迪卢克忽然侧过身,开了口:“喝点什么?”
“哎哟哟~”温迪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此刻他仿佛看穿了一切,面对年轻人们的这些互动,意味深长地显露了姨母笑。
得到首肯以后,五条凛推开门,走进了酒馆,她边走边沉吟道:“那个……稍等一下,我仔细想想嗷。”
“可以点单吗?那麻烦给我来一杯稍微浓烈一些的酒吧。”达达利亚非常自然地跟在五条凛的身后进了酒馆大门,他的长靴落在木质地板上,掷地有声,开口就选好了自己想喝的品类。
还在擦酒杯的迪卢克抬起了头,望向站在五条凛身侧的高个头陌生青年。
他是谁?迪卢克想道。
难道蒙德没有这种烈酒吗?达达利亚想道。
迪卢克手上的那个酒杯居然需要擦这么久吗?不愧是老板,自家酒馆的卫生安全那么放在心上,食品安全很有保证啊。五条凛想道。
嗯?酒馆里面今天的空气是不是不太对劲……?随后而来的空想道。
“好的,浓烈一些的酒。”迪卢克只停顿了一会儿,片刻神色如常地应了一声,随后望向了五条凛的方向:“凛小姐,那你呢?”
“嗯……那就帮我调一杯甜口一些清爽一些的吧,再多加些冰块。”五条凛笑吟吟地说道:“因为我实在不是很懂这方面,就拜托迪卢克老板啦。”
迪卢克道了声好,随后开始了调酒。
空在一旁欲言又止:“那个,我……”
“这里不接待未成年人。”
空的表情像是被哽了一下,他随后幽幽说道:“其实,我的年纪也比你大,迪卢克老板。”
而且大的不是一点两点,是成百上千岁。
迪卢克瞟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有吃这套,而是先给空倒了一杯没多少度数的果酒。
派蒙在旁边笑得来了个后空翻,直到她面前被放了杯牛奶。
空/派蒙:“……”
五条凛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饮酒食物链底层。”
他们二人异口同声:“才不是!”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选择来酒馆小聚,说来话长,倒也可以长话短说,得从蒙德城的城墙小聚说起。
五条凛不知道为何公子就这么突然的和空他碰面了,按理来说璃月那一次应该才是他们两个的初遇才对,为什么他就这么水灵灵地翻到了蒙德城的城墙上面啊?
她自然是不愿意让公子很快地自报家门,蒙德这边对愚人众没什么好印象,所以空和派蒙大概率也是这样,因此,在他自我介绍之前,五条凛便语速很快地说道:“这位是我的宿敌兼朋友,达达利亚先生。”
派蒙瞳孔地震:“这两者居然是可以排列组合在一起的东西吗?”
达达利亚的一腔自我介绍半路拐了个弯,不过,被凛亲口承认了身份的他此刻激动的无以言表:“没错!”
空:“啊,额,好的。”
达达利亚又开口问道:“方才我似乎在听到你们在聊一些哥哥妹妹的话题,难道……”
他的眼神在空与五条凛相似的发色之间来回扫荡了一下,随后他得出了他天才的结论:“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们是兄妹?”
“……不是的。”空毫不犹豫地出言澄清了一下。
他确实觉得面前的少女相当亲切,却并非是在将她当成荧去看待。
他明白凛也一定是这样的,他可以从她的目光中看出她对自己兄长的思念与不舍,而那绝非是任何人能够替代的……
“唔,那就好。”达达利亚在空还在细想的时候,就已经当着空的面一把牵起了五条凛的手。
空瞪大了眼睛,心道这新来的小子到底在干什么啊喂!
达达利亚拉着她边走边开始开始唠:“凛,所以之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昨天突然就不见了我挺担心你的,不过今天刚好找到机会来蒙德这边出外勤,我似乎远远感受到了你的存在,爬上来一看你果然在真的太好了……”
五条凛:这段形容,我怎么觉得他的五感比狗子还灵敏一点呢。
“给我等等!”空手脚并用地试图拦截:“你在做什么啊喂!”
达达利亚耿直回答:“额,牵着好伙伴的手?”
“那你刚刚问我们是不是兄妹的意义是什么?”空抓头。
“因为我也是有妹妹的哥哥啊。”达达利亚爽朗一笑:“如果有陌生的男性,敢在我的面前牵着我的妹妹冬妮娅的手的话,我绝对会毫不迟疑的给他来个过肩摔的,所以才和你确认了一下。”
空:“……”
虽然非常的生气但是完全没有方式去辩驳呢,哈哈哈。
“达达利亚。”凛此刻开了口,她幽幽道:“我刚刚在和空聊很重要的事情哦,但是突然被你打断了。”
“啊!非常抱歉!”达达利亚说道:“那你生气了吗凛?现在有没有想和我切磋一场?”
五条凛:“……”
“算了,在城墙上吹风站着聊天好像实在是挺傻的,我们还是找个酒吧边喝边聊吧。”
是的,这就是她本来只是想一人散散心结果到最后身边莫名多了很多人的具体前因后果了。
品味着曾经的身体绝不可能承受的美酒,酒精的催化之下,她在夸奖迪卢克调酒技术的同时,在酒吧轻松的气氛下,她却下意识地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唔,她记得哥哥他,其实是完全不胜酒力的那种体质?
那么,哥哥现在,最有可能会在做什么呢?
五条凛凝望着凝结了雾气的酒杯,在这一刻,她是如此地希望自己能够寻找到“回去”的方法。
—
五条悟此刻正在针对这个国家的咒术界,开启了一场以高层们为中心的清算。
他的“清算”似乎全都凭借他自己的心情而定,随心所欲,不可理喻,且实在是毫无逻辑。
若要说是按照高层们手中所握的一些人命和此前做过的腌臜事情来裁决的话,怕是人人都难躲过这一刀,毕竟能够做到今天的位置,几乎没有一位高层拥有着相对干净的双手。
起初,他们以为是五条悟在杀掉了两面宿傩,也感受到了自己自身的实力以后,这才生起了将自己的家族拥立为咒术界之首的心思。
他们想,如今的御三家中,加茂一族早早没落,甚至在此次战役中都没多少人出力,至于禅院家,则是被此次的战火波及,因为某种他们还没来得及探究清楚的缘故,覆灭了全族——也许是家族政斗,也许是强大的咒灵或是敌人导致,他们根本无心探查这一点,单一个疯掉的五条悟都足矣让他们有够焦头烂额。
那么,仅剩的御三家中,便只余下了五条家这么一条独苗,五条悟想要趁着战争将将平息,还足够混乱的时候用一些过激的手段去提拔自己的家族,倒也符合情理?
因此,高层们虽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却至少觉得那五条悟的行为暂时是可控的。
他们想,既然五条悟有所求,便暂时可控。
可下一刻,有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紧接着传递而来。
——那便是,五条悟这个疯子,亲手结果了自己家族几乎全部的长老,甚至连上一任的家主都完全没放过。
五条一族几乎稍微有点能力的年长术师此刻都已经不剩了,这下五条家已经不是他的一言堂了,而是他的一人堂了。
要知道,上一任的五条家家主,可是无条件地拥立六眼神子上位,指引他们的啊,等到五条悟稍微到了年纪之后就毫不犹豫地退位让贤了,那家主又岂能知道,这最后反倒变成了引火上身的举措?
这个消息今日一传递开来,那位曾经的六眼的神子,在他们眼中,瞬间便化作了面目狰狞的恶魔。
他们心想,这个时候的五条悟根本不可理喻,也无法交流,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什么,才会没有逻辑地做出这些极端无比的行为,说不定他已经被两面宿傩打坏了大脑,或者干脆真的被什么东西寄生夺舍了。
咒术界仅剩的高层们,在此刻变得人人自危,生怕下次屠刀落在的就是自己身上。
而在这个时候,焦急到想打咒术高专那群学生主意的此刻并不止一人。不过,因为他们尚且不知道五条悟对那帮学生们和过去同期的态度,所以暂时都没轻举妄动,只等待着出现一个出头鸟去探探风头。
等到最沉不住气的出头鸟高层出现了,风头探完了,一个更大的噩耗也随之而来了。
高层们曾经多少自暴自弃地询问过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五条悟他反叛了咒术界更加恐怖的事情么?
曾经他们以为绝无可能,于是事实给了他们一个大嘴巴子,告诉他们,是有的,那就是包括五条悟在内,他的学生乙骨忧太也紧跟其后地反了。
那高层与他带上的一些用来自保以及威胁学生们的咒术师与死士们,十死无生。
全部陨落在了乙骨忧太重新创造出来的特级咒灵“里香”手中。
而乙骨忧太予以的缘由只有一个——那家伙言语侮辱了他的同伴们的尸体。
这在高层们看来,根本就不能算是借口,在他们的眼里,乙骨忧太做的如此决绝,那便一定是受了五条悟的挑唆洗脑,也要跟着一起反叛。
如今九十九由基与天元大人都折损在了那场战斗中,他们所剩不多的屈指可数的特级咒术师,还是公认的战斗力天花板,一反反了两个。
天都塌了。
即使所剩不多的高层那边反应相当及时,已经下达了针对着五条悟的围剿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要成功处于他死刑。可本来就和纸扎的一般摇摇欲坠的高层们,又如何能够企及这个无论从各种角度来看都货真价实的世界最强呢?
或许他们应该识相一些,快些把一切针对五条悟的悬赏还有死刑统统撤回,顺带将这个咒术界悉数奉上,胜者为王……
可是依旧有那种宁死不肯移交权利的犟种高层,在这次的秘密紧急会议上怒骂唾弃道:“什么狗屁最强,这和世界被那个两面宿傩统治了又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有心里门清的高层说道:“至少他并未对平民下手,也不吃人,没有无差别地开始摧毁建筑物和城市,听闻那边从五条家传递回了消息的下人说,他遣散了家族所有无关的仆人与下人,并未下杀手。”
“那这是什么意思?!”那高层崩溃道:“单纯奔着我们来的?”
“倘若没有了我们,他还真觉得他一个毛头小子能够治理好这个世界不成?”
高层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窃窃私语,开始盘算着自己手中剩下的特级咒物与底牌,究竟还剩下多少。
这个时候如果能给他们一个崭新的狱门疆,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把五条悟再关一遍。
哦,其次的话,是那个乙骨忧太。
“如若真的走头无路……”其中一个年长些的高层眉头紧锁,忽然狞笑:“我们还余下一个最强的底牌。”
“我们及时在战场上回收的,五条悟的高专同期,夏油杰的身体。”
那高层话音刚落,阴暗的会议室又响起了一片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声。
“夏油杰?”
“他不是已经在一年多之前,被五条悟亲手给……”
“根据我们获得的大部分情报,已知这次造成死灭洄游的罪魁祸首,似乎是被古代诅咒师控制了尸体的夏油杰,而非他本人?”
“那么,回收了夏油杰的尸体,可以有什么用处呢?”有高层提问道:“单单是这个,就足矣和五条悟抗衡么?”
“既然那古代术师有能力控制夏油杰的身体,那么,为何我们不可以?”发出提议的那高层,眼里闪烁着叫人战栗的光芒:“拿出一切能够派上用上的特级咒物,不惜一切代价,利用夏油杰将那个疯子控制并且封印杀死,我们能走的路,只有这一条而已了……”
此言一出,又是一堆乱哄哄的争执。
他们在此刻似乎还想体现一下自己相对比较高的道德标准,拒绝一下这种毫无底线的行为,可的确,他们如今已经走投无路。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想当真卑躬屈膝地祈求那个男人饶过自己一命,再将一切的权益都拱手相让。
“好,那就想办法控制夏油杰的尸体!”那高层自说自话地拍板了:“他在多年前就已经叛逃了咒术界,罪行累累令人发指,如今也算是在死后能予以这个世界一定的价值,算是赎罪了。”
三言两语,将这段话说的异常冠冕堂皇,将他们的所作所为描摹的师出有名。
那高层原以为他这一番煽动的话语再一出,又会获得新一轮的支持响应,却整整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应有的动静。
他意识到自己身侧的同僚们都在此刻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恐地,颤抖着望向了门外的方向。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那高层的声音像是被机械齿轮禁锢住了一般,咯咯哒哒,半天都没再继续发出声响,他汗如雨下。
一室皆静,唯独只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声,两声,渐渐上前。
那高层僵硬地回过头去。
站在他们面前的,仿佛依旧是那个在咒术界意气风发的青年,他的相貌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纪要年轻许多,此刻他戴着墨镜,头发简单地散落着,穿着一身高专的常服,抬起手,悠然自得地同他们打了个招呼。
“哟,你们都在呢,那刚好。”五条悟笑着道:“我来接个人。”
……
其实,在当年,夏油杰留给五条悟的让他转交给五条凛的遗言,并不止那一句话语。
【“抱歉,凛,我直到最后也没有寻找到能够解除你的诅咒的方式。”
“但我寻找到了能让你活得更久的方式,就是把我的生命转移给你。”】
五条悟并未将杰这家伙的最后一句话转交给五条凛,因为他明白,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这个相当沉重的“礼物”,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妹妹余生活在愧疚,纠结,还有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痛楚之中。
有时候看到凛的模样,他甚至会觉得,死亡于她而言,许是一场解脱。
他想,他实在是一位不算称职的兄长,明知那是解脱,他也仍旧出于私心,不愿失去她。
从前,五条悟站在自己的学生,咒术界,大局的这端,而杰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曾经的以往,此时已如沧海桑田,事实上,他在置身于狱门疆那一片的骸骨之中时,几乎已经淡化掉了时间这一层概念,只能反反复复地将学生们,同伴们,还有自己妹妹的面容烙印在他的记忆中,才没有迈向癫狂,才能在离开那里之后,又重新奔赴战场。
五条悟静静地望着此刻仍旧躺在地上的夏油杰。
从前他们在对立面,可如今……
五条悟抬起手,掌心具现化出一件咒具,他多年来一直保管着它。他揭开封印,已经准备好让这家伙当年最后一刻封存在这里,并且亲手交付于他的生命重新物归原主。
五条悟此刻的神色平静,看不出即将迎接回曾经挚友的自己是否有几分悲喜,如今几乎他已经清算了与那些事情有关的极大部分人,他也早已经不似最开始时那般毫无理智。
就像他此前所允诺过的,他想还给凛一个更加完美的,彻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革的世界。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在这条艰难且漫长的道路中,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同伴兼共犯,仍旧是自己的挚友。
可,将夏油杰留存的咒具依照他所说的方式操作了一番之后,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过去的挚友此刻仍然安静的像一具尸体,而五条悟此刻也终于回过神来。杰那家伙,似乎在一开始时就没有给自己留下半点后路,不知他究竟运用了哪些方式才能做到,总而言之,这似乎是一道只能对凛起效的咒具。
圆形的咒具在青年的手中刹那间化作了粉尘,崩溃瓦解,看起来像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
这一切理所当然而又顺理成章地发生完毕之后,五条悟的脊背倚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了下来,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仿佛这一切也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明明……他原本为自己预留的,杰他兴许有机会死而复生的结局,在此刻已经彻底崩塌消散,却也不能激起五条悟此刻内心的半分涟漪。
“罢了,那就不带上你一起了。”沉默良久,五条悟忽然笑了笑,舒展了身体伸了个懒腰,一副轻松且无谓的模样,抬手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
“但是啊,即使做到了这种程度,也别想让我同意你。”五条悟忽然板起脸:“毕竟,我可是凛的哥哥啊。”
“高专的时候你的那点小心思,你以为我没有半点察觉么?呵,你以为那个时候为什么我拉你体术训练的那么勤快?我只是在装傻罢了,实际上看得比谁都清楚。”
“嘛,你还差得远呢,等下辈子吧,杰。”他语调轻快,笑着说道。
他的身边,坐着他已经死去一年多的挚友。
他的身后,是一群再也不能说出一些废话,做出愚蠢决定的高层。
在距离他现在所在地点的几十公里的咒术高专,他的老师,他的后辈,他的学生们,他的妹妹,都将在今时今日被埋葬。
他望着长廊外血红色的残阳。
他摘下了墨镜漠视远方,显露了一双仿佛已经死掉的眼睛。
“……凛。”他阖上眼,疲惫地,轻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