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触及味蕾的那一瞬间, 在舌尖绽放出了层次相当丰厚的味道,比她初来蒙德时品味的果酒多了些刺激感,自带的甜度却恰到好处的中和了这一点。
五条凛想, 果然呢, 她和哥哥一滴就能被放倒的体质一点都不一样。
“好喝, 麻烦再来一杯~”畅快地将酒一饮而尽之后,五条凛笑眯眯地将酒杯推到了迪卢克的面前, 顺带发自内心地夸奖道:“迪卢克老板, 你真的是个调酒的天才呀!”
“……没有那么夸张,这不过是最基础的技巧罢了。”
迪卢克平静地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酒杯,虽是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这句话, 可是他隐藏在长发后那些微泛红的耳廓,还是出卖了他被面前少女夸奖以后的心情。
迪卢克在心中告诉自己, 他一定是因为见到了很少如此直白地提供情绪价值的客人才会如此,并且尽力平复着从五条凛跨进店门那一刻开始紊乱的心情。
“今日……就算我请客了。”他淡淡地说道。
“欸!”五条凛坐直身体, 非常高兴的模样, 也没跟他客气,美滋滋道:“还有这种好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可一点都没拧巴, 毕竟下武器池的时候连狼末都给迪卢克捞满命了, 新衣服也都给他买了。想想现在这孩子还有一整个酒庄富的像个布鲁斯韦恩呢,目前的经济来源全部来自开宝箱的她,便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已经坐到了吧台上的温迪闻言忙不迭举起酒杯欢呼:“迪卢克老板万岁!”
“……我刚刚似乎没说包括你在内。”迪卢克斜眼望过去。
“哎呀, 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嘛。”温迪乐呵呵道:“作为回报,我可以在酒馆里面多帮忙弹奏几曲的。”
五条凛非常捧场地抬手吧唧吧唧鼓掌:“对的对的, 温迪弹的琴还有唱的歌都非常好听哦!”
达达利亚此刻难得没开口, 他刚刚也半杯酒下肚, 目光在凛与这边几位新朋友之间,不着痕迹地来回巡视着。
他心想,明明还是初来蒙德没多久,她却能够这么快地与每个人都熟络了起来,这速度比起他们初遇时的那个夜晚也差不多了。
难道……
达达利亚的眼神忽然犀利了起来。
难道说,他们都与自己一样,看出了凛隐藏在这副娇小身躯背后的强大战斗天分,因此心生了结交之意么!
哈,果然如此,真不愧是被他看中的宿敌啊!达达利亚抬手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实在畅快!
“对了,刚刚说好了,我们要来酒馆这边仔细聊聊的。”五条凛将目光移到了身侧的至冬国青年身上:“我那天并非有意不告而别,其实是……遇到了一些事情。”
她本想和达达利亚去简单地概括一下她之前奇妙的遭遇,可她突然脑子激灵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迪卢克似乎有与愚人众执行官们不合,甚至过去有过对战的经历。
还好,迪卢克没有一眼认出来达达利亚的真实身份,想来是迪卢克他年少时单枪匹马杀去至冬国大本营的那段时间,达达利亚在那个年纪还没加入执行官?又或是加入了,二人在那个时候也恰好没碰面?
五条凛不打算在迪卢克的面前直截了当地提起愚人众,她怕影响到他的心情,因为愚人众那边与他父亲的死有着直接的联系……思至此,她便拉了拉达达利亚的衣摆,示意他凑过来,用手掌半捂着嘴巴,悄悄耳语道:“总之,都怪多托雷。”
这么一想,迪卢克父亲的死也和多托雷脱不了联系。
哎,博士,怎么什么坏事都让你做完了呢?你最好不要真的让我碰到你本体,不然我高低憋一个领域展开送给你。
而五条凛不知道,她的这么一个举动,落到了大家的眼中,那就是她正当着大家的面,正大光明地在和达达利亚说悄悄话。
迪卢克的目光落在了面颊微醺的少女身上,又再度看了一眼她身侧身着便装的少年,他一言不发地将已经调好的酒推上前,他并没有听清五条凛在说什么,但却货真价实的看到了这番互动。
凛小姐是一位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美丽少女,她与任何人互动,似乎都与他没有半分关联。
迪卢克目光平静地无意识接过了温迪此刻趁机递过来的杯子,一边非常自然地往里面灌小麦酒,一边想,嗯,没有关联。
温迪在旁边暗暗小声道:“满上,对对对,就这么满上……欸不对太多了!可以了可以了快溢出来了啊啊啊!”
而此刻的达达利亚听完了五条凛的耳语之后,他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随后抬手拍了一下桌子:“啊!原来如此啊,难怪了,我就说为什么散——”
一句散兵还未说出来,达达利亚的嘴巴就被笑吟吟的五条凛眼疾手快一把给捂住了。
空在旁边表面喝着果酒,但是见到这一幕之后,不知怎么回事,他的杯把被他下意识地猛地捏紧了。
温迪也叫出了声:“迪卢克老板!全部都流下来了,好浪费啊啊啊!”
五条凛:呼,好险好险,差点就让达达利亚说出来了散兵这个称号,天知道迪卢克他会不会因此对达达利亚产生敌意,两个人会不会因此打起来,她成功阻止了一场纷争,真好。
不过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抬头时,就看到了桌面上流出来了一半的小麦果汁,正在擦桌上的迪卢克,还有一脸痛心和可惜的温迪——如果不是大家都在这的话,看着温迪的表情甚至都想趁新鲜再嘬两口。
一副兵荒马乱的情形。
她保持着捏住鸭嘴的姿势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此刻的派蒙仿佛看穿了一切,她摇头晃脑,嘿嘿一笑:“大家可能是怕打扰到你们?”
话音刚落,派蒙的脑袋被空拍了拍,她瞬间切换愤怒模式,对身后的旅行者嗷嗷乱叫起来。
五条凛:“……唔。”
打扰?什么打扰?
她移开了手臂,重新落座,却看到达达利亚的面庞此刻也红了很多。
……他这是,喝醉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五条凛真的不愧是五条悟他妹,在某方面实在是超乎常人想象的迟钝,尤其是在轮到自己的时候。
还好,这个时候隔壁坐着一个和她差不多迟钝的人,即使方才被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了耳廓,即使刚刚她柔软的指节擦过了他的嘴唇,即使这一整套的动作下来害得他的心脏狂跳,大脑都停滞了那么一瞬间。达达利亚现在清醒了一点以后,还是只能反应过来,哦哦,原来凛她似乎是不希望他和她的朋友们提起执行官的事情,在用这些方式暗示他。
他与他的好伙伴可真是心有灵犀呀,他这么简单地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达达利亚给了五条凛一个坚定的眼神,表示他懂了。
“我说怎么那谁谁一路打听着就要去那谁谁那边了呢,估计是以为你因为那谁谁遇到了什么麻烦吧。”
五条凛:懂了,散宝他以为自己的失踪多半跟博士那货脱不了关联,所以和博士遗留下来的部下一路打听着就要找过去揍人,顺带想找到自己的下落。
呜呜呜,真不愧是当年带着麻麻完成各种轻松解谜的散宝,她好感动。
派蒙:“凛和那个男孩子,他们在说着一些我们听不懂的加密语言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避嫌吗?”
此时的空:“……”
说实话,酒馆的气氛最开始确实足够轻松愉快,但是现在他的心情不知道怎么的,就像吃到了没完全成熟的落落莓一样。
说实话,有那么点酸。
明明在那个名为达达利亚的青年登上城墙之前,他一直都在和凛很愉快地交流,他还非常能够了解她与哥哥分别的心情,彼此都敞开心扉聊了聊重要的事情。
没错!明明,是他先来的!
想到这里,空豪气十足地将手中的果酒举起,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结果,在木制大酒杯移开的同时,他发现有一张白的发光的面庞已经不知何时起,放大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空瞪大了眼睛,猝不及防地被呛到,然后捂住嘴巴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空?是被呛到了吗?”少女关切地站起身,轻轻帮他拍着脊背:“还是说,现在喝果酒对空来说也有点刺激?需要帮你换成和派蒙一样的牛奶吗?”
闻听此言,空咳嗽的更加厉害了。
他微微红着脸,根本顾不上说话,连连摇头。
这个时候也只能摇头了,不然怎么样,老实交代是因为凛突然凑近所以害羞的咳嗽么?
于是五条凛一面帮空轻轻拍抚着脊背,一面将他手中的杯子接过,她倾身上前,眼眸弯弯,一手捧着酒杯拜托道:“可以麻烦你一下吗?迪卢克老板?”
空此刻还想挣扎一下:“不不不,真的不用牛奶,我还没到这种程度——”
迪卢克的目光落在少女闪闪发光的眼眸上,她的眼睛确实是她面庞上最为吸睛的地方,单单只是看了一眼,便很难再去收回视线。
他忽然意识到了,她似乎与每个人都能做到没什么距离感和隔阂感的互动,就譬如说那边的旅行者,其实他与旅行者是在同一天认识这位名为五条凛的少女的。
“不用特意用敬语喊老板。”迪卢克抬手接过她递过来的酒杯,他说:“喊我迪卢克就好。”
既然如此,他也不希望与五条凛在称呼之间有所隔阂。
“好呀。”
五条凛缓缓地眨了眨眼,她只觉得酒精似乎拥有着能让她的大脑重新活跃起来的神奇能力,她笑的比以往更灿烂了一些,情绪昂扬地回应道:“那……作为交换,迪卢克之后也不要喊我凛小姐啦。”
少女温柔的笑容是那样的富有感染力,在与他视线相汇的那一瞬间,狠狠地印刻在了他的内心之中。
“……”装好牛奶的迪卢克不着痕迹地垂眸,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回应道:“……嗯,凛。”
他这辈子都没那么庆幸过自己的头发留的很长,可以几乎完美的遮住有些泛红的耳垂。
而也就是在此刻,喝嗨了的温迪从他的怀里取出了那把琴,跷着腿道:“今天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致,那我就再弹奏一曲……”
空看清楚温迪手上那把琴以后,忽然瞪大了眼睛:“等,等会,我们还没把天空之琴还回去教堂吗?”
完了,完全忘记了这茬呢!
之前的特瓦林被天空之琴呼唤出来以后,原本是受到深渊法师的蛊惑,直接来个龙息毁掉它的,不过还没来得及这样做,就忽然甩掉了身上的深渊法师,转身去了雪山那头。
再后面,就是他们与五条凛的初遇了。
现在这把天空之琴如果用来抚慰已经回归了理智的特瓦林,那空能理解,但是他用这琴正大光明地在迪卢克老爷的酒吧弹小曲很明显就不太对吧——
空:“啊喂!谁来阻止一下巴……这位吟游诗人啊,他看起来好像完全喝醉了欸。”
但是,这时候的温迪可不管这个,风从来都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温迪诶嘿一笑,闪身避开了尝试将他的天空之琴揪回去的旅行者,顺势往五条凛身后一溜一藏,往吧台上一坐,就开始了弹奏。
不过,等到天空之琴的琴声一响,空他试图制止温迪的动作就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来。
美妙的乐音似乎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往日闹哄哄的酒馆几乎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醉心于这场堪称精妙的演奏与演唱。
这是一首有关公主与守卫她的骑士的歌谣——被困于古堡中的公主,被家族腐烂冗杂的教条束缚,最后在自己贴身护卫的骑士的帮助下,一同逃出了这个国度的。这是一首在蒙德算得上是脍炙人口的,用来歌颂自由与爱情的歌曲。
说实话的,温迪这个嗓子,不管吟唱什么诗谣什么故事,都会很动听。
可是他方才弹奏到一半,却察觉到身侧本来正认真趴着听他演奏的少女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一样。最后她将身体一歪,几乎半边脑袋都靠在了他的腿上,呼吸也随之均匀了起来。
“哎呀。”温迪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后恍然包容一笑:“凛酱的酒量看起来不是很好呢。”
嘛,这才到第二杯,这孩子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迪卢克在旁边默默补充了一句:“事实上,我特意加了稀释了十几倍之后的酒精。”
现在结果证明,他的留心之举实在是做的没错。
达达利亚也伸着脑袋过来:“……啊,凛看起来被酒精给打倒了呢。”
真是太神奇了,明明身体里蕴藏着完全让人意想不到的力量,结果却是字面意义的一杯倒,被他发现了弱点呢,伙伴。
空提议道:“也许我们应该送她回去休息?”
“很棒的建议。”温迪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不过,凛酱她的家,好像还在璃月那边哦?”
此时此刻,唯有一人完全不用发愁。五条凛睡的很沉,同时还半梦半醒地嫌弃吧台的桌面太硬实,凭借本能将脑袋往旁边最柔软的地方移了一下,美滋滋地换了这个舒适的姿势,继续安详睡去了。
而她在醉醺醺的期间,所挑选的这个,最为柔软舒适的地方,嗯,刚好就是温迪的大腿。
众人:“……”
派蒙在旁边惊的合不拢口:“哇,旅行者,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膝枕吗?”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派蒙。”空扶额摇头。
风神有些无奈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女孩——事实上,他明白着这小小的一把天空之琴,蕴含着他磨损之前的力量,它不止拥有着能够唤醒特瓦林的神智这一层能力,还包含着能让灵魂与身心都随着琴声共鸣的力量。
嘛,总之,来自神明的判断告诉他,他的弹奏是对面前的少女来说,肯定有着某些好处的。
思至此,温迪微笑着摸了摸五条凛靠在自己膝盖前面的脑袋,神明的眼里充满了包容,对她此刻的睡姿并不在意,他并不介意让她枕着自己,多睡上一会儿。
只希望……凛在这段时间,能够做个好梦。
——
五条凛她又一次地看到了杰。
杰这会儿还是一副教主的打扮,屋内熏香缭绕,信徒们顶礼膜拜,虔诚祈求。
五条凛之前从未亲眼见到过杰作为盘星教的教主时的模样,哥哥也从未向她提起过。
……可是,为什么她能够在这个时候看到身在教会的杰呢?
杰笑吟吟地望着口中念念有词的教会众人,他表面上和煦地望着每一位信徒,实际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地走进了他的眼中。
他的笑容虚伪,而且不达眼底,一眼便足矣看出。
因为五条凛看过很多很多次杰的笑容,杰没有一次会对她呈现出这种表情。
耳畔的琴声渐渐小了下去,五条凛跨过幻境,路过教徒的众人,最后坐在了杰的身边。
没有任何的理由,她只想坐在杰的身边。
杰忽然抬起了头,只是他并不在看她,他看不见身边的五条凛,他的目光直接透过了她,看向她身后的方向。
有一位术师打扮的男人越过了五条凛,凑到了夏油杰的身边,毕恭毕敬地对他说道:“教主大人,您所寻求的……能够转移生命的咒具,我们在今日,终于有了些许头绪。”
“你做的不错。”夏油杰的眼里有了一点神采的变化,他点头夸赞道。
……转移生命?
什么转移生命?
她此刻真的很想揪起这家伙的胳膊,开口问出来个三四六七八来,说实话 她的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些许不好的猜测,只是不敢看它成真罢了。
她看着杰站起身来,她的双臂透过了他的衣摆,就像透过一团雾气,因为抓不住他,她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杰的个头很高,她需要仰起头去看着他,杰现在的头发好长好长,她都分不清她的头发和杰的头发谁更长了。
五条凛听到她身边的杰认真地说道:“如今我所行走的这条索求大义之路,一定是相当坎坷的。”
她在旁边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附和,是呀是呀,杰,实在是太苦了,要不回来吧,或者……带上我和哥哥一起吧?
“如果,真的有那个万一的话……”
闻言五条凛急了,她恨不得抬起腿就对他的辟谷踹一脚,可惜这里并非现实,根本踹不到。
呸呸呸,会不会说话呀,什么万一,绝对不可以有那个万一!
“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人间太疼了,也太苦了,可是如果要再来一次的话……”
“她还是想与我做朋友。”
五条凛的动作停滞住了,她睁大眼睛去看着青年,她在这时候,恨不得蹦到他的面前去捂住他的嘴巴,好去让他别再往下说了。
“如果要说我离开之后最挂念的,应该是她吧,毕竟我寻找了那么多的方式,却无一人能为我解开她身上的诅咒。”
“另一个家伙已经足够强大了,强大到了让我不再担忧的程度。”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
“……我就把这最后一样礼物,就让悟那家伙替我交给她吧。”
礼物。
她知道了,是那个用来封存生命的咒具。
五条凛后退了一步,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还好,还好,哥哥没将那个咒具交给她,想来他绝无可能去做什么用挚友去换妹妹的事情,这确实是一个残忍的抉择,但是她是了解哥哥的,哥哥不可能会这么做。
……等,等等。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最了解哥哥以外,同样了解哥哥的人,此刻就在她的面前。
她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个站在廊前阳光下的青年,在这一刻,她仿佛电光火石一般明白了些什么。
是啊,其实她从未亲口告诉过杰,人间太苦了,也太疼了,那么这些话语,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听到的呢?
她张开嘴巴,在这场几乎让她失控的幻梦之中,控制和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她从来都足够的坚强,她几乎未曾抱怨过身体上的苦难,尤其是哥哥他们高专毕业以后,她几乎不曾将半点辛苦口述出来,因为她能够意识到哥哥他们的负担有多重。
到了病重的末期,凛在每一次接受手术时,都需要剂量危险的麻醉来暂时让自己失去神智。
在麻醉将梦未醒的阶段,她才会从潜意识里,说出一些脆弱的话语。
她记得,时常会有一只手,会在那个时候握住她插着留置针管的手,她还以为是哥哥在为了安抚去握着她的手,可是想来,哥哥他实在是太忙了,他没有办法在她每一次手术时都能及时赶到。
所以……
所以,其实你在那些时候,也一直都陪伴在我的身边么?杰?
没有人回应她的问题。
耳畔所响起的,只剩下天空之琴演奏的乐章,一曲终了,似乎代表着她的梦境也到此为止了。
“杰——!”凛高声地呼唤着青年的名字,可是她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他:“杰!你在那个时候,到底做了什么?”
她为何会来到她曾经那样喜爱过的,还寄托过情绪的游戏世界呢?
现在想来,与杰初遇时的那一天,她所游玩的就是这个游戏,后来他好奇地询问她平板上的角色是谁,她兴趣大起,先是花五百字描述了一下她刚刚抽到了没多久的巴巴托斯,又详细为他介绍了一番如此宏大的世界观和玩法,言语中无一无所保留地表现出了对每一位角色的了解与喜爱。
矗立在长廊的青年逐步淡出了她的视野,五条凛凝滞双眸,她看到了正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器的自己,也看到了正跪坐在自己面前,握着她的手的杰。
“很疼,真的……”她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慢慢地将语言组织起来:“好疼呀,这个世界……毁灭掉就好了。”
身边的夏油杰,神色由心疼和不忍逐渐转为了无奈。
“你比我还极端一些。”他忽然轻笑。
“如果,如果真的有来世的话……”她抽了一口气,迷迷糊糊地说:“换一个世界吧,我不要这里了,太辛苦了……”
“嗯。”
“如果下辈子,能在提瓦特就好了,我让那些家族里面的老东西还敢压我一头,直接,嗯,影一个无想一刀。”她忽然把自己说激动了:“然后,遇到咒灵,魈宝一个靖妖傩舞,还有帝君,那些老橘子,天天为难我们,帝君一个天地万象……”
杰忍着笑回答:“……嗯。”
人在麻醉未醒的时候确实是会神志不清的,就譬如说她又开始说一长串的胡话了。
“杰。”
可她却在意识迷离间,准确无误地唤出了他的名字。
她说:“可是如果有来生的话,我还是……想和你做朋友。”
夏油杰就和他们初遇时那样,他安静地跪坐在床头,双手交握,轻轻叩紧了她的手掌。
他静静地望着病床上的少女,回答的很轻:“……我也是。”
面前的场景刹那间再度化作虚无泡影,可五条凛能够意识到,她方才所闻和所见的,其实全都是源自杰的记忆。
杰,你在那个时候,究竟为了我做了些什么呢?
你到底为了我,做了多少呢?
……我已经得到了你最后一刻赠予我的礼物么?
……是啊,我确实获得了来生,可这是单单只有我一人能够获得幸福的来生。
除了我以外,大家都被困在了那里,困在了那个烂透了的世界,只有悲伤和绝望的结局在蔓延。
我无论如何也会回去的。
即使竭尽全力,也会在这个世界找到办法,去救下你们每一个人的。
一定。
——
应该由谁来带着昏睡着的女孩离开酒馆,这成了一个问题,总不能将她一直都保持着这个姿势放在这里。
温迪此刻笑眯眯地神色不变,表示自己完全不介意。但是空保证,温迪的腿这会儿一定被压麻了,这会儿谁敢戳他一下保证他都能跳起来。
而在凛沉睡着的这段时间,达达利亚他那边则是得到了部下传递来的消息。
嗯……与挚友的相处时间十分宝贵,可他实在放不下工作,虽心有不舍,最后还是无奈托他们向凛带了话,转身离开。
“他是愚人众的人。”几乎在达达利亚走出酒馆的一瞬间,迪卢克就做出了判断。
“哇!迪卢克是怎么看出来的?”派蒙听到这个消息,吃惊地问道。
“直觉。”迪卢克目光不变,自从年少上与一些执行官正面碰上之后,他就仿佛自备了检测愚人众的雷达。
“那你刚刚,怎么……”
“因为是她的朋友,我不想让她为难。”迪卢克如此回答道:“既然能成为她的朋友,就不会是坏人。”
话音刚落,就连他自己都突然愣住了——所以,他在面对凛时,这全身心的,几乎毫无保留的信任,究竟是从何生起的呢?
而也正是在这时,温迪轻轻地“呀”了一声,他们将视线一起投去,看到了此刻的少女脸颊憋的通红,她微微张着嘴巴,她的眼角渗出一滴泪珠,在此刻缓缓滑落了下来。
“……是饮酒之后造成的身体不适么?”空有些焦急的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派蒙在空中绕了个圈:“原来凛她才是我们在场的饮酒食物链最底层呀!”
空:“……不是,我记得你好像连一杯都没喝吧。”
“带她去教堂看看吧,那里有擅长治疗的修女。”迪卢克如此提议。
温迪想,大概不是因为饮酒造成的身体不适,也许是天空之琴的琴声,让她在梦境之中见到了什么场景。
但是,此刻的温迪倒也并未出言辩驳,他确实该顺路将天空之琴还回蒙德教堂了。与此同时,只见向来沉默寡言,不喜与外人相接触的迪卢克,这会儿突然缓步上前,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之中,一把打横抱起了尚在熟睡的少女。
派蒙的眼神犀利了起来:“哦?!”
温迪:“……?”
空:“不是,等,等会……”
这实在是个谁都没想到的意外情况,因为这和迪卢克日常的性格差异实在是太大了,这根本就不像是他会主动做出来的事情。
“我认为,现在她的身体才是最为主要的。”迪卢克冷静地说道:“按照体型来说,由我来带着她前行最省力一些,让我来吧。”
空:“……”
嘛,虽然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这种被他以为整个蒙德最老实的人无形中嘲笑了一下身高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
已经不留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因为迪卢克此刻已经带着五条凛,推开酒馆大门,大踏步迈了出去。
派蒙噗噗噗地在旁边说道:“旅行者,下次有机会要及时争取呢。”
空腾地一下红了脸:“……派蒙!”
—
迪卢克的走的很快,他察觉到身后的三人在紧随其后,街道上也落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在他与少女身上。可他面色如常,步伐稳健,健步如飞,正气凌然的模样硬生生地能把一群想八卦的居民的心全部都压了回去。
似乎只有他自己能意识到他的心脏在此时此刻,到底跳的有多快,他恨不得当场飞檐走壁到蒙德大教堂,将怀中的少女交给修女,才能平静下来。
怀中的五条凛忽然有了动作,她蜷缩在一下身体,随后翻过身,恰好将她的脸颊靠在了迪卢克的胸口,还抬起了一只手,用力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
如果情绪可以具象化的话,那么他一头烈焰色赤红的头发,此刻一定像猫一样全部炸起了毛来。
这是第一次。
在父亲逝世之后,他早已经封闭了内心,他再也不曾因为任何事物而多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
可是,此时此刻,明明隔着一层厚重的布料,他却觉得自己此刻被她倚靠着的那快,仿佛开始了灼热的燃烧一般,烫的厉害。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任何存在敞开心扉,可是名为五条凛的少女的出现却像剥离了他的理性,让他觉得,他们理应如此靠近。
他的内心告诉他,他理所当然地应该站在她的身边,守护她,陪伴她。
这份心情,这份情感,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呢?
在看到了蒙德大教堂的那一刻,他这才如释重负,脚步逐渐放缓,觉得等会将她交给修女就勉强算得上完成任务之时,还呆在他怀里的少女忽然睁开了眼。
迪卢克:“……!”
他表面还是这副不为所动的模样,面上也同样没有表情变化,直到五条凛十分习惯性地抬起手臂,环过了他的脖颈,呈现了她习惯中的,二人都能十分省力的姿势,迪卢克的脑袋才“嗡”地一声炸开了。
她的那双璀璨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带着几番没能聚焦的迷离,看起来,是此刻的酒精仍然在发挥作用。
五条凛歪了歪头,她凑近了一些,她的金黄色长发垂落而下,轻轻地划过了迪卢克此刻的脖颈,而他已经在此刻,僵立成了一座石像。
此刻想,她的一只手正环抱着迪卢克的脖颈,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是毫不客气地探上前,然后捏了捏迪卢克的脸颊。
这辈子大概都没人对他做过这种事情,迪卢克心想。
“迪卢克。”她打了个嗝,这个动作让她整个身体都弹了一下,而迪卢克此刻仍然完全僵硬着,一动未动,像在等待着什么审判,愣是站出了一丝视死如归之意。
“迪卢克,又是你呀。”五条凛的眼眸里仿佛含着些许无奈,可她却又在笑着说出这句话。这让迪卢克此刻,更加迷茫了。
“又是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又?这代表,他已经与凛认识过了么?可不管是凯亚还是琴,都确信的表示着那一天,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他们虽然不约而同的觉得那个少女亲切,却无人记得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
迪卢克想,难道,是他们同时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因为,凛此刻看着他的目光是这样的复杂。
他并不知道,在酒精与天空之琴的双重作用之下,面前完全喝醉了的少女安静地看着他,已经暂时将他与她过去的记忆,完全混淆了起来。
五条凛捏了捏迪卢克的脸,又戳了戳他,心道什么时候这个游戏还带上了如此逼真的触感效果,科技进步就是快呀。
真俊。
可是俊归俊,她还是得吐槽。
“男人,你就这么喜欢我么?”
——每次小保底都要赶着来见我,嗯?
这句话就像一道惊雷,轰隆一下劈了下来,迪卢克颤抖摇晃了一下身体,他的眼睛惊诧地放大。
随后五条凛闭上了眼睛,她没来得及说出后面那句话,整个身体又软绵绵地垂落了下来,睡的呼噜呼噜,徒留迪卢克一人在教堂门口凌乱。
他瞳孔地震地想,原来他内心自认为隐秘的那份情感已然被发现……他是不是应该进去忏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