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里走近到星溯身边, 金色的双瞳向下,静默地自上而下俯瞰了一会儿,然后蹲下身去试探鼻息,又摸了摸颈部的脉搏。
星溯的呼吸很虚弱, 脉搏也在又轻又缓慢地跳动着, 身体温热着, 但是状态非常不好, 需要立刻送往医院处理才行。
果戈里迟迟没有其他动作,某刻, 近乎自言自语了一句:“你到底是谁呢。”
毫无疑问他在外面静观其变的过程中,并没有其他人进入据点。
可如今的满地狼藉结合刚刚那领头的男人满脸惊恐跑路的样子……
内讧?
绝不是。这帮蠢货就算再怎么内讧也绝不可能会将星溯身上的锁链给打开。
更何况,眼下的情况并不是“打开”。
松开星溯的脉搏,果戈里捡起附近已经碎成一块块的沉重链条,陷入思索。
伪装者最能看清其他伪装者的假面。但,很多事情又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星溯, 毫无疑问就是一名警察,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
想着,扔下手里的废铁,果戈里重新站起身, 双手平行握住拐杖的两端轻轻向外用力。
拐杖中央,原本严丝合缝的地方向两边缓缓敞开了一道缝隙, 内里,细腻锋利的薄刃在光线不明朗的空间内寒光四溢。
不管怎样,星溯还活着, 但是在星溯之前的视角里, 他的“羽沢前辈”说不定已经死了。
如果星溯后续醒来再在警署遇见“羽沢诚”, 事情就会出现纰漏, 变得麻烦。
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什么,不言而喻。
一点一点抽出拐杖内藏的刺剑,再将剑尖垂直向下,针尖一般粗细的剑刃静静地悬停于星溯的颈侧,一厘米的距离。
果戈里继续静默地俯视着。
现在,只要他向下稍微用力,眼下这个人就会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没有痛苦。
而他,也无需担心后续会出现任何纰漏和隐患。
一小时后,死屋之鼠的地下基地。
“啊。”听见走廊由远及近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费奥多尔从巨大荧屏前的转椅里转过身,“欢迎回来。”
“如何了?”
“……”沉默了瞬,果戈里这次回来后没有选择去沙发里坐下,而是靠在门口的墙边,半边身子淹没在墙下的阴影里:“很遗憾,不是白虎。”
闻言,费奥多尔也没有很意外,很显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没关系。那么,有什么其他收获吗?”
“没有。”果戈里很快回答,但是旋即,他又改口道:“……不,算有吧。”
“是什么?”
“无关紧要的事。”说着,果戈里终于来到沙发里双腿交叠着坐下,头向后一仰,像是不经意间一提:“比起这个,关于星溯,有没有其他的资料?”
眨了眨眼,费奥多尔被对方话题的突然转折搞得有点摸不清头脑。
“不是上次那种人事档案那么浅显的东西。”果戈里又作补充。
“哇哦。”费奥多尔感到有意思起来,稍微坐直了身体:“你想让我调查星溯?”
与此同时。
星溯还在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据点里,某刻,一阵脚步声穿过长长的走廊愈发接近。
是又有人来了。
“确定是这里吗?”
“进去看看。”
然后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进入,环视一圈发现了倒在角落的星溯,其中一人走上前去,确认就是对方没错后感叹了句:“哎哟,真是让我好找。”
“原来是被绑到这种地方来了吗?”太宰叉着腰摇了摇头。
鼻尖嗅到了残余瓦斯的味道,搭档国木田看着据点里的情况皱起眉头:“这里看上去发生过一场不小的混战,怎么回事?”
“不清楚,等他醒来再问吧。”
“好了,国木田君,干活了。”太宰开始自顾自地调查起现场来,对搭档国木田说:“先把他背回侦探社。”
“好的。”下意识地回答后,过去了两秒,突然意识到不对的国木田:“不要命令我!混蛋太宰!”
星溯意识开始渐渐复苏时,感觉四周不再是黑暗的环境。
即便还没睁开眼睛,周围的明亮已经让他感到恍惚。此外,还有一些交谈声传入耳中:
“与谢野小姐。伤已经治好了,怎么还没见他醒来?”
“不知道,可能受到了一些惊吓也说不定。”
星溯辨认出了太宰的声音,手指关节轻微动了动。
他不应该是在……?
下一刻,星溯突然睁眼坐起身来,头顶的亮光刺的他眯起眼睛,开始四下张望确认环境。
武装侦探社医务室的手术床边,与谢野和太宰被星溯突如其来的起身吓了一跳。
“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与谢野医生安抚星溯道。
“……”适应了周围的光亮,没感觉到危险,星溯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疼痛消失,之前的伤口竟然完全愈合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怎么样。”太宰打趣般炫耀地开口了,“我之前就说过我们侦探社有很厉害的医生,没骗你吧。”
“……”沉默了瞬,星溯张了张嘴,刚清醒声音还有些沙哑:“太宰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太宰把他和国木田找到他并带回来的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解释完,太宰接着问了:“当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绑架你?”
后面,经过他们调查,现场除了星溯外的所有人都被用某种十分锋利且创口很小的武器一击毙命,只有星溯倒在那里,虽然受伤但是相安无事。
因此推测存在除了绑架犯外的第三方。
第三方行事十分谨慎,除了死亡的痕迹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些人想要找到‘虎’。”星溯言简意赅地说。
闻言,太宰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但是,他们绑错人了,以为我是‘虎’。”星溯平静地陈述着,很明显不想多回忆一点:“因为……上次的事情。”
思索中,太宰又迟疑着问:“那……后面?”
羽沢前辈的身影在脑中一晃而过,“我不记得了。”星溯很快回答说,很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那些人迷晕了我。”
“太宰,人醒了吗?”这时,医务室门口,又一声音响起。
“乱步先生。”
江户川乱步叼着一根棒棒糖走了进来,见星溯在床上坐着,主动上前笑着打招呼:“你好。”
“星溯是吗?我是江户川乱步。”
“……”星溯静静地看着对方,暂时没有说话。
是上次来武侦时给他开门的人。
只是,对方当下看着他的视线让他有种奇怪的不安全感,仿佛想要透过他的外表看透灵魂。这种感觉让星溯微微皱起眉来。
“你好,江户川先生。”出于礼貌,星溯还是回复了,但是声音有些冷淡,直问道:“请问你在看什么?”
闻言乱步轻微一顿。他确实正在通过观察来判断对方,想搞清楚一些违和感的来源。被发现了。
不过,怎么对方给人感觉和上次初遇那时不太一样?
好在星溯并不想做过多纠结,他拿过床边自己的衣物穿好,跳下床,明显是想要离开的意思。
“谢谢,医生。”
“与谢野晶子。不客气。”与谢野眨了眨眼睛,问星溯道:“不喝杯茶再走?”
“不了。”星溯摇了摇头,和太宰等人擦肩而过径直走向医务室门口拉开门,淡淡道:“我还得回到警署工作。”
然而拉开门走出去的瞬间,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
星溯紧急刹车才没撞上,待他停住看清来人时,愣了下。
只见面前,白色头发琥珀色眼睛的少年如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也不知道在门边听了多久了。
二人身高相仿,就这么直接对视上。
“啊!抱歉。”中岛敦率先移开视线,诚惶诚恐地后退一步,给星溯让出路来。
“敦。”见状,太宰在后方嗔怪道:“来了怎么不进来。”
“这个……感觉会打扰到你们。”中岛敦挠着头不好意思道。
星溯默默地看着敦没有说话,对方看上去精神很好,伤势也早就好了。
这时太宰插进二人中间看了看敦,又看了看面对敦时没什么反应的星溯,感到奇怪:“咦,星溯。我记得你不是应该认识他才对吗?”
“记错了。”撂下话,星溯继续往前走。
“可是那个时候你叫了敦的名字。”
“你听错了。”星溯坚持说。
最后,临走前,星溯回头多问了一嘴:“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嘛,大概是想让他来我们侦探社。”回答说,太宰又转而问他,微笑:“你觉得可以吗?”
“……问我做什么。”星溯彻底离开了。
“太宰先生?”星溯离开后,中岛敦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位……认识我?”
“敦,我问你。”太宰停在原地看着星溯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起来:“你除了最近被赶出孤儿院的经历外,还有什么别的经历吗?”
“没有了。”敦回答说,神情有些失落:“我一直是在孤儿院里长大,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这样。”太宰顿了下后回答,“我了解了。”
“我感觉我被讨厌了。”这会儿,乱步才慢悠悠地走上前来,表情似乎有些纠结,在费力思索些什么,“我居然会被讨厌?”
“别想了,乱步先生。”与谢野也换下手术服走了出来,“换谁经历了这种事情差点丢命,都会心情不好的。”
“这样吗?”乱步似信非信。
“是啊,你看太宰先生也明显被嫌弃了。”
“欸?”太宰后知后觉地指着自己,眨了眨眼,“原来我被嫌弃了吗。”
从武装侦探社走出来后,星溯边在路上走,边从衣服里拿出手机,打开屏幕。
还好手机没有坏掉,而且还有余下的电量。
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上班点。
于是点开通讯录给羽沢前辈发了一条短讯:[前辈,告诉长官我马上就过去上班。]
星溯摁下发送的同时,这边,感到通讯设备的震动,果戈里拿出看了眼。
打开见是星溯发来的,眼睛压了下去。
怎么回事?
他当时确实是没有杀死星溯。但是,不管对方在醒来后认为他是已经死了也好,还是觉得他身受重伤也好,都不该是这么稀疏平常的态度。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果戈里正在借着外出搜查的缘由,身在基地里等待费奥多尔给他一个调查情报的结果。
现在,不比果戈里好到哪去,面对着荧屏上的各种弹窗数据,费奥多尔也很疑惑。
他调查情报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遇到一个人的过去几乎是一片空白的情况,只能查到一些零零星星根本无关紧要的信息。
也就是说,除了进入警署以来的履历外,星溯之前的经历是一片空荡,就像是突然在一年多前凭空出现的这么一个人。
“怎么了?”察觉到费奥多尔的沉默,果戈里问。
“……也太干净了。”费奥多尔身体后仰闭上眼睛,表示无能为力,“多亏你让我查了一下,果戈里。简直像是被专门洗刷过一样。”
清洗履历的话,那就只剩下:“七号机关?”
“似乎不是。”摇了摇头,费奥多尔咬起指甲来,“之前在七号机关工作的小栗虫太郎现在是我们的人,我问过了,他对星溯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印象。”
“……我知道了。”闭了闭眼,果戈里从沙发上站起身。
“要走了?”
“嗯,回去‘上班’。”左右抻了抻身体,果戈里回答说,“我的搭档回来了。”
“哦——”费奥多尔拉长了语调,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眼,“好好相处啊。”
“当然。”
这边,星溯已经回到了警署。
果不其然,刚一进门,就被黑着一张脸的箕浦长官拉进办公室里劈头盖脸一顿骂。
过程中见长官对绑架只字未提,觉得对方也许并不知晓情况的星溯干脆省略了绑架一事。后面,他道完歉,编造完理由,接受说教并在长官的盯视下写完冗长的检讨和保证书后,才终于被允许回去继续工作。
许久后,从长官办公室走出来后,星溯疲惫得感觉自己好像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回到工位上不出一会儿,警署大门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正在朝这边走来,意识到是谁,星溯稍微坐直了身子。
脚步声最后停在了星溯身旁:“星溯。”
“这些天你没事吧?”以羽沢诚的身份完好无损地出现,果戈里试探地问。
“没事,前辈。”星溯回过头,“抱歉上次没能赴约。”
星溯的眼镜坏掉了,此刻脸上没有任何遮挡物了的他,朝对方仰着脸,露出了仿佛无事发生般轻松的微笑。
“……”见星溯如此,果戈里陷入沉思。
记忆错乱?精神失常?还是?
怎么会看着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后反应如此平淡?
这边,还以为全部都是自己功劳的星溯静静朝羽沢前辈微笑着。
前辈当然会没事。只要他想。
就像那些猫咪们一样。
傍晚,下班前,箕浦长官又把星溯单独喊了过去。
“长官?”星溯头一歪,不明所以,他应该已经写完那些该死的检讨了。
“小星,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们都知道横滨近期不是很太平。”
谁知接下来,箕浦长官脱口而出的话让星溯始料未及:
“你一个人住我们很担心,再加上之前发生了失联的事,要不就干脆递交申请搬来署里的公寓吧。”
“公寓?”闻言,星溯愣了愣。
“让羽沢当你的室友,你们两人一间,有什么事也好相互照应。”
“羽沢前辈?可是……”
“别可是了,小星。”长官摇了摇头,态度坚决:“羽沢他已经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