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话音落下的同时, 后方传来声音,星溯就这么愣愣地回过头去,看见羽沢前辈在门边附和:“长官说得没错。”
肩膀斜靠着门框, 果戈里扬了扬唇:“那就请多指教了, 新室友。”
接着, 不听星溯多言,全程都在被长官按头签字画押, 懵逼中, 很快走完了申请流程。
最终, 公戳一盖,板上钉钉。
见此, 果戈里这才转身离开,走前挥了挥手:“那么, 稍晚一点的时间公寓楼下见。”
一小时后。
背对着斜阳,星溯抱着一个大纸壳箱子站定在了一栋陌生公寓前, 仰头去看。
这里和他住的荒凉一带不同, 周围除了这栋公寓外还有很多居民楼, 位置也在市区里,人员来往密切。
星溯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心情。如果换成之前,他肯定慌得要命, 但是, 现在。
前面接连出现失控的意外后, 一切似乎并没有发生改变,没有奇怪的人找上门来, 他也没有再次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
过去的某段经历似乎已经彻底被历史的车轮掩埋, 时间淡忘了曾经的他。
星溯意识到他这辈子第一次要和别人住在一起了。
虽然曾经也有过和其他人同时住在一个空间的情况, 但是这一次, 性质上明显不同。
“星溯。”
听到声音,星溯眼神有些机械地越过手中的箱子,看见羽沢前辈穿着便服从公寓一层大厅出来走向他,然后自然而然地拿走了他手中的箱子。
“我来拿吧。”果戈里接过来后在手里掂了掂,“只有这些而已?”
“嗯。”
默默跟在前辈身后,一路无言。
星溯想起了自己曾经刚逃出精神病收容所时的那段时期。
那时,他才真正地意识到,外面世界里的所有人都和他不一样。虽然早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但是远远没有这一次的亲身经历来得冲击。
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复杂了。
流亡的日子里学会识字和写字后,他用一直随身携带着的一本小册子,从封面开始写下文字:《一个正常人的自我修养》。
这本小册子记录了他的所有观察结果,作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所作所为,基本每一项都作了详细记录。
但即便如此,还是远远不够。为了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为了不再过上逃亡的日子,他必须要更仔细地观察和学习更多样本的行为方式才行。
慢慢的,他学会了通过着装判断人的职业,辨认得出微表情中的喜怒哀乐。
可是,还有一样东西必须要解决——
身份。
终于,在陌生世界游荡的第二年,恰逢横滨发生了史无前例的黑手党战争——龙头战争。战争很快波及到了整个城市,星溯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战争发生时,星溯躲藏好继续观察着世间的一切;战争即将结束,见政府开始出手干预,星溯趁机跑到居民区里,将那些已经一动不动了的人们身上的血液涂抹到自己的脸上、身上。
于是,军警在清算损失时一间间打开房门,恰好看到了正在“家人”尸体旁边浑身是血的星溯。
“可怜的孩子,全家都被流弹击中,都不知道跟家人的遗体在一起多久了。”
听到这句话时,星溯知道,他成功了,他的契机来了。
后面,披着衣服缩在政府专门运输人员的车厢角落,星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其他人都觉得他可怜,但只有星溯自己知道,他是在兴奋得发抖。
成功了……他成功了……!
接受政府救济渡过了一段时间后,星溯拿到了身份,终于成为了社会中的一员。
然后,很快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要想真正地融入这个世界,还必须要有社会关系,和其他人产生关联和交流——
简而言之,工作。
不过,星溯的运气很好,他的新房东表示可以给他介绍理想的工作,前提是需要偶尔帮他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忙,就比如前一阵子拦截想进入横滨的走私犯之类的。
觉得对自己来说还算轻松,星溯同意了。
而且,他的房东是个不经常出面的八字胡先生,自称夏目老师,星溯只需每月按时把房租汇到对方给的卡号上就好。
和房东先生第一次见面那天,当星溯提出是否可以一次性付半年或一年的房租时:
“不可以哟,少年。”带着绅士礼帽留着八字胡,右手搭着拐杖的夏目站得笔直,平静地看着星溯,“一定要按月缴费,每个月都要定时汇款。”
当时,星溯歪着头不是很理解。他缜密地思考了下,正常人也有不懂的情况在,所以他也就问出来了:“为什么?”
对方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把钥匙交给星溯:“这样的话,在未来的日子里如果你有哪个月突然没有按时汇款,就说明你无法回到这里了,我会知道。”
“哦。”星溯接过钥匙,转身去开房门,“然后呢?”
无人回应。
钥匙插入锁孔,房门开启的同时星溯回头,后方,刚刚对方站立的位置已然空无一人,仿佛凭空消失了般。
……不见了?
摸不着头脑,星溯进入房子先查看了一圈。窗户是敞开的,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眼睛亮亮的三花猫,直直地注视着星溯。
“你好,猫咪。”于是来到窗边,和三花猫打了个招呼,“你也住在这附近吗?”
三花猫始终用黑亮的瞳看着他。
“星溯,拿一下钥匙。”现实中,二人已经进入公寓大厅,穿过走廊,一直来到一扇门前。
面对着门,听身后之人一直也没什么反应,果戈里回头:“星溯?”
星溯这才反应过来,回过神来的他摸了摸衣兜,然后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自己家,手又放了下去:“前辈,我还没有钥匙。”
“在我身上。”淡淡地说,果戈里收回视线目视前方,“我手上还拿着东西,你找一下。”
“好的。”于是星溯从后方靠近了。
接着以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从后面环绕上来。
果戈里:“……”
现在是比较炎热的季节,又因为必须是便装,果戈里只在外面穿了一件薄薄的风衣外套。
果戈里只感觉星溯双手先在他的腰附近摸索了一阵,找到口袋的位置伸进去又继续去摸,一无所获后拿出手,将风衣撇开,又从腰的位置继续向下。
“……星溯。”似乎联想到了某天晚上不好的回忆,果戈里稍微沉下声音警告。
还以为前辈是嫌他慢,星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身体也更加前倾:“马上就好。”
此时,星溯整个人几乎已经从后面贴上去了,毫无自觉。
“原来在下面。”
最终从前辈的裤兜里摸索出钥匙,星溯这才松开果戈里,无事发生般上前去开门,“好了。”
是一间不大不小,很干净的公寓。
厨房,浴室,衣橱,餐桌等设施一应俱全,此外还有一张大大的写字台。
果戈里进入后将星溯装东西的纸箱放在地上,径直坐在了双人床的下铺,一副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
环视一圈,星溯看见屋里已经摆放了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很明显前辈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于是自己打开纸箱。
接着,果戈里就坐在床上默默地看着星溯从那箱子里一样一样地拿出各种物品来。
带的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必备品,和他一样。
想到这,果戈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脏重重地跳了一拍。意识到某种可能性,这让他内心蠢蠢欲动起来。
和他一样……吗?
想着,果戈里压下心底涌起的某种兴奋,面上继续静默地看着星溯的侧脸,思考。
其实,仔细想想,星溯在很多方面都和他在警署的现状差不多。
首先在性格上都表现出正向的一面,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差别在于星溯表现得要更普通和小白一些;其次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表示不想要搭档;然后,在遇到稍微危险的事情时,他们都想让对方先离开。
再加上之前发生在星溯身上的一些难以解释的事。
但是,虽然表面如此,果戈里很清楚他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有目的的伪装。
那星溯呢?
果戈里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关键。然而现实里,他只是变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微笑着躺进了床里。
虽说他同意和星溯住一间公寓也只是为了能更好地观察对方平日的一举一动,但是,这样一来也会牺牲掉他自己不少的时间。
和他一样的人可不多,现在,果戈里反倒是开始期待后面能发生一些有趣的事了。
想着,果戈里笑容渐深。
千万别让他失望。
东西不多,星溯很快就把自己的一些物品放到了该放的地方,纸箱已经见底。
然后,果戈里就见星溯最后从箱底拿出了一样物品。
看着那样东西,镜片后,果戈里眼睛一跳,问:“那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星溯手下动作一顿,但还是慢慢站起身,双手捧起那东西到胸前来。
温润的,手掌大小的,形状很圆满的一块——
“……石头。”星溯诚实地回答。
不过好像也没有其他的答案。
果戈里想起那天晚上,星溯梦游说梦话时,也称呼他为“石头”。
他不明白,这个“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晚上,到了正常该关灯睡觉的时候。
星溯关灯时,果戈里看了眼表。
十点,非常标准的睡眠时间,但是对于年轻人来说过早了。
因为来时羽沢前辈已经选好了下铺,星溯自觉地一个翻身去到了上铺。边上床边还在想,原来前辈和他一样,遵照着正常人的睡觉时间。
简直太棒了。
然而。
夜半时分,星溯还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眼下有些发青。
失眠了。冷不丁换了地方睡觉,一点都不习惯。
最关键的是,房间里还有前辈平稳的呼吸声一直萦绕在耳边。
真厉害啊,前辈。来的第一天就适应了环境。
又过了会儿,实在躺不下去了,星溯从被窝里起身,蹑手蹑脚地顺着梯子滑下去,站到了下铺床前,看着姿势标准地平躺在床正中央的前辈歪了下头。
前辈……连睡觉都不摘假发的吗?太拼了。
这样头上会不会很难受?
没事,他不会嫌弃啦。
想着,星溯俯身接近,缓缓朝床中之人伸出手。他本想体贴地替熟睡的前辈摘下假发,然而,指尖距离假发还下剩不到一厘米时——
啪。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钳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