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坤将火机盖合上,拉住甘国亮的手。有重新放回后者的手掌中。
甘国亮似懂非懂,紧握手中的古董打火机。
“潇洒之前打过电话给我。他的意思,你这单嘢,如果要摆平。”
“我们倪家要拿出200公斤的货,以市价的六折卖给他!”
倪坤双手重新捧起热茶,平视前方。
“他怎么不去抢!”甘国亮咬牙切齿道。
“是好过抢!”倪坤扭头看了甘国亮一眼,笑道。
“坤叔!”甘国亮深吸一口气,“这单嘢是我搞出来的。冇理由要公司负责。”
“咚!”
甘国亮奋力往栏杆上一锤,这条铜制栏杆发出犹如单弦管般的回音。
“大不了我同他潇洒一锅熟,同归于尽。”
倪坤没有接话,他笑着问了一句很不着边际的话。“甘地仔,你信唔信佛的?”
甘国亮有些不明就里地摇了摇头。
“没事可以多看看佛经,戒骄戒躁。对你以后的人生有帮助的。”倪坤见对牛弹琴,也没再提起这话头。
“货呢,我可以给。六折而已,几百万我倪坤还不放在眼里。”
“不过只要给了,你甘地仔以后就别想翻身了。”
“别说在出面,就连在公司内部。其余几个大佬辈,也未必看得起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甘国亮怎么还能不明白倪坤的想法。
“坤叔,您的意思是……”
“最近公司有打算在观塘那边,找一块地方,成立‘制衣工厂’。”
“尖沙咀,毕竟人多眼杂。不是几方便。”
“货,我可以借给你。唔多唔小,都是两百公斤。”
“昨天,我就已经交代下去。让几个大佬辈,每人从手头下去找一些生面口,最好有其他字头背景的马仔。”
“大概加加埋埋有二三十人。你明天上来公司交收。”
听到这里,甘国亮脸上露出一副欣喜的表情。“多谢坤叔。”
倪坤笑着拍了拍甘国亮的肩膀,“甘地仔,你是一个人才。相比起那几个只会守着一亩三分地的家伙,我最看好你。”
“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甘国亮坚定地点了点头。“放心,坤叔。我一定搞定潇洒,帮公司打落观塘。”
倪坤眉头一挑,眼中透着冷锋。“倪家唔需要观塘,是你甘地仔自己想要打落观塘!”
“知道晒,我明白。坤叔。”甘国亮略微一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
“坤哥,你得咗未。你首饮曲要开始了。”这时候,厅内传来一阵犹如九曲回肠的女声。
“甘地仔,你记得好好计划一下。明天准时到公司。”倪坤挥手同屋内打了声招呼,随即交代多一句,便走进屋内。
“一叶轻舟去,人隔万重山~”
看着舞台上抑扬顿挫演唱者粤曲的倪坤,甘国亮嘴角渗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
他转过身子,背靠着阳台外的墙壁。拿出刚才那个古董打号机。
“嘭”地一声打开火机盖。
甘国亮倒装火机,将火石往黄铜栏杆上狠狠一磨。
火焰随即串起,烧得野性十足。
甘国亮从兜里掏出万宝路,抖出一根。将火机挪近,来到了与眼球近在咫尺的距离。
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意。
甘国亮点燃了香烟。
演了一早上的戏,倪坤这只老狐
狸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了。
如果成功了,就是倪家四仔销售渠道的重要组成部分,制衣工厂,也就是厨房。
和做物流,当脚的韩琛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如果衰咗,那他将会被倪家直接抛出公海。没人认领。
甘国亮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看着它冉冉升空。
是时候招兵买马了!
……
甘国亮知道倪家这几位扑街大佬肯定冇太顺摊,可没想到这几条友居然狠到这样。
怎么说自己也是帮公司办事。
真打落观塘,对这几个扑街还是有一定好处的。
结果是,他们给自己找的马,是什么烂樽贱货?
大厅内,此时站满了人。数一数,估计有三十来个。
但是!
后面那一帮伯父就不说了,平均年龄至少45以上。
甘国亮甚至隐约间,还在里面看到了几个可以拿老人生果金的。
至于前面这几个带队的……
国华正在给他一一介绍。
第一个,沙胆英。
由于他站在最前面,所以甘国亮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他。
他感受到前者的目光,随即裂开大嘴,笑着回应。
可最为愁人的,这家伙的嘴巴里。就只有零零散散的几颗牙齿。东一只,西一只。
剩下的全部不知所踪。
国华附在甘国亮耳边说,这家伙最钟意落马栏。次次都没带钱,吃白食。他棚牙,就是被那些马夫打掉的。
因为他欠了渣煲欢成皮嘢马栏数,才被后者拉过来充数。
渣煲欢!甘国亮的后槽牙已经紧紧咬住了。
第二个,胡须勇。
这个倒是一副打仔模样。一米七多的身高,壮壮实实的。鼻子下面还留着浓密的黑须。
当同样有些诡异的是,这家伙脸上青紫了好几块,虽然不至于鼻青脸肿。
但看起模样,顶多也就是这几天,才被人k了一顿。
国华继续科普,这条友因为跟号码帮义字堆的坐馆同个绰号,都是叫胡须勇。所以经常被人打。
就连那戳胡子,也被号码帮义字堆的人抓着剃掉好几次。可他就是轴,一路都要留着。
所以只能被义字堆的人见一次打一次。
一根筋的偏执狂吗?听到这里,甘国亮的青筋已经威威冒起。
第三件,道友成。
这个甘国亮认识,獐头鼠目,面青口唇白。一身邋里邋遢,还带着股酸臭味。
摆到明就是道友。
这家伙在蓝田下村跟红番的。坑蒙拐骗,做二五仔报串,只要有钱。老豆神主牌都可以卖。
“欠了黑鬼几千银四仔数,被佢推过来送死的。”国华在甘国亮耳边说道。
看到这里,甘国亮垂下的双拳已经紧握了。
第四个,太保。
“甘地哥好,甘地哥好。”
几个带头的,这个年纪最大。也得有四十岁出头了。
他微微躬低身子,向甘国亮问好。
从进来到现在,脸上一个挂着笑脸。手里还拿着水桶和抹布。
中年泊车仔一个。
第五个,阿七
“甘地,这个要小心点。”看到这个人,国华也是吃了一惊。急忙跟甘国亮说道。
甘国亮扫了一眼,对方高大结实。理着莫西干发型,一路嚼着口香糖。极为不屑的模样。
“他以前是差佬来着。”国华解释道。
“哦?”甘国亮已经认出这个人是
谁了。
“嗯。他以前是o记的,好似还当过卧底。前阵子不做差佬了,出来行古惑。”
“整个江湖都担心他还是卧底,不想在自己社团埋一只针。所以到现在还没人肯收他。”
“所以?”甘国亮双手环胸,与其对视。
“所以他就被倪智给捡了回来。”
甘国亮笑着走到这家伙跟前,“点称呼?”
“黎天一,钟意的话就叫我阿一。不like的话也可以叫我阿七。随便!”黎天一下巴抬起,眼神往天花表瓢,根本不与甘国亮对视。
“阿七?”甘国亮明知故问。
“二五加起来不就是七咯,就是二五仔的意思啊。甘地哥。”黎天一不耐烦地说道。
他似乎并不把这个明显带有贬义的外号放在心上。
“点解有差佬不当,要跑出来当古惑仔。”甘国亮知道这家伙能力不错,但为了做做样子给外人看,还是得问多几句。
“都是打一份工而已,没什么区别。”黎天一双手插兜,一直抖动着身体。
真的一副古惑仔模样。
“好啦,甘地。”这时候,倪智站了起来。
他笑着说道。“我哥呢,这几日刚刚好带韩琛出咗埠,去谈生意。”
“他交代落,让我们给你搵一些帮手。我们也都照办了。”
“前面这几个,个个都是猛人fit马。光是摆出去,都可以吓倒一大片的。”
“至于后面那扎老头,哦不是,那帮刀手呢。是管仁义社的西贡飞借的马。”
听到这里,甘国亮的眼皮直跳,“你管这班老嘢,叫做刀手?”
倪智旁若无问,继续说道:“西贡飞呢,是按类型算钱的。”
“斋站台,讲数,劈友。每一种价钱都不一样。”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公司已经帮你给好钱了。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说罢,倪智站起身来,看了看手表。
“好了,今日就这样吧。我们几个还有事。你自己执山,不要影衰我们倪家的跺。”
渣煲欢,大蛇恩还有黑鬼。这时候也是站起身,均一脸嘲讽地看着甘国亮。
他们一个接一个,陆续离开了大厅。
黑鬼临走前,还专门扭过头回来说道。“系啦甘地。待会落楼梯的时候,你让这帮阿伯慢一点。免得他们会喘。”
“哈哈哈……”
“黑鬼,你真系好心。”
几个大佬辈的纷纷嘲笑道。
等到这几个大佬辈的都走了。国华这才扭过头说道。“他们这么搞,不怕坤叔有意见吗?”
甘国亮摇了摇头,“货坤叔给了,钱也给我了之前。人……”
他看了这班老家伙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人他们也帮我找了。坤叔交代的事,他们也都做了。”
“坤叔是不会说什么的,至少在目前。”
国华点了点头,“那现在点算?我让这班老嘢回去吧。”
说到这里,国华也不免怒骂一声。“扑街,还要给钱他们搭巴士。”
这时候,其中一个老家伙举起了手。他颤抖着声线说道。“大佬啊,我们这边三个就不用给钱了。我们有老人证,搭巴士免费!”
“啪”,国华给了自己一巴掌。
“送他们走干嘛。”甘国亮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容。
“谁说这班阿伯没用的。”
“就算是
一张厕纸,都有它的用途!”
“看着来吧!我实会让他们大吃一惊的!”
甘国亮嘴上信誓旦旦,其实心里也在暗自窃喜。
还好,我自己准备了另一手!
……
香港仔,避风塘。
入夜后,珍宝海鲜坊和太白海鲜坊同时亮起闪亮灯饰。照亮了整个避风塘。
尤其是珍宝海鲜坊,这尊巨轮高三层,装潢华丽。更有红色金色两条巨龙绕柱而上,气派非凡。
当然,有光明的地方自然就有黑暗。
有身光颈亮的有钱佬在珍宝海鲜坊等大型渡轮上面享用一餐几千蚊的美食。
就有一些撑着舢板渔船,艰难度日的水上人家。
这个避风塘,本身就是当风暴袭港时,大大小小的渔船可以进港湾暂避的港口。
由几十年前开始,他就一直是低下层渔民搵钱生活的场所。
如今时过境迁。这里依然是。
有只加装了引擎的渔船,趁着夜色,静悄悄地行驶进港口。
一个身着条纹老西,尖头皮鞋,金表项链的男子蹲在床头。
从他脸上泛着的海锈斑可以看出,这个人就算不是出身渔家,也至少日日在海面上搵食。
渔船缓缓靠近珍宝海鲜坊的船后,过来大概十来分钟。
由珍宝海鲜坊的后甲板,放下来一架充气救生艇。
西装男子见状,站起身来,从兜里掏出一只小型强光手电筒。朝远处开开关关,闪了三下。
随后,立马响起一阵马达发动的轰鸣声。
充气救生艇朝着渔船疾驰而来。
“鱼头标,货呢?”
从充气救生艇上站起一个年轻男子。他身着珍宝海鲜坊的侍应生服装。
被称做鱼头标的男子迈出脚步,伸手将对方一把拉过船来。
鱼头标先是递给来人一支大力,随后才开口说道。
“这一水货出了少少麻烦,货只有先前说好的一半。”
“咩话?”侍应声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啤酒,随后抹了把嘴。“标哥,你唔系逗我吧?”
“你知唔知,现在船上有几多个老细,等着要货去嗨。”
“你现在同我说,只有一半的货?这不是摆细佬我上台吗?”
侍应生说得生气,鱼头标却不为所动。他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我摆你上台?”
“现在出面多缺货?我想你也是一清二楚。”
“你自己在船上售价贵了三倍,我鱼头标有冇有收贵你一毫子?”
侍应生闻言,急忙改了个笑脸。
“标哥,说话不是这么讲的。我也不是一个人赚。我上面还有成班大哥等着分钱呢。”
鱼头标冷笑道。“这个我唔理。”
“我们潮州人,做生意最均真。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现在整个香江都没存货。个个字头都在争着同倪家拿货。”
“我这点货,还是爬山涉水,跑过去马交那边搞过来的。这一路上,水警,海盗,其他字头。”
“一个个都盯着我这块肥猪肉。”
“扑领母,你还在这里叽叽歪歪。”
侍应生急忙摆手,“标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唔使多讲。”鱼头标直接站起身,“今次的货,数量只给你之前的一半。价钱方面,加多一倍。”
“你同人点拆我唔理。”
侍应生语气也冷了下来,“标哥。足足翻了一倍,
会不会狠了点?”
“你要就要,不要罢就。”鱼头标笑道。“现在外面大把人等着问我拿货。”
“如果我连这个价都收不起,我还不如去卖鱼蛋粉。”
侍应生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就这个价吧。”
他扭头望向开救生艇的同伙,“阿龙,给那袋钱我。”
接过同伙抛来的黑色手提袋,侍应生指了指那个同伙。“我细佬,何龙。”
“以后如果我没空了,就让他跟你交收。”
听到侍应生的话语,那边同伙也急忙站起来。长得牛高马大,虽然带着腼腆笑容。但能感觉到那股戾气。
“一本人才啊。”
鱼头标拉开手提袋拉链,顺嘴夸奖道。“嗯,对数了。”
“飞机!”
鱼头标扭到朝船舱位置喊道。
几秒钟功夫,从舱内钻出来一个露着莫西干发型,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
“我细佬飞机,你见过啦。”
接过飞机手中的手提袋,鱼头标顺手扔给了侍应生。“够秤啦。”
侍应生有些回避飞机的眼神,交易了那么久。他还是不喜欢这个青头小子。
总感觉这家伙不像是人,倒像是一头野兽。
侍应生拉开拉链,大致看了一眼。这大庭广众的,也不可能当场验货。
更何况双方经已交收了好几年,一路都风调雨顺。
“走啦,标哥。”拿到了货,侍应生一刻也不耽误。直接跳回救生艇,开离渔船。
鱼头标同飞机一起站在床头挥手致意。直到对方扭头,这才走下船头。
“扑母仔,以为我唔知啊。拿我的货沟葡萄糖,做二拆。”
“赚得多我好几倍。”
鱼头标重新拉开手提袋,从里面拿出一沓钞票,刚刚好六皮嘢。
“飞机,剩下这些钱,你拿回舱底放好。等会我大佬会过来收今个月的数。”
听到这里,飞机眼神稍微有些变化。“是阿公要来吗?”
看到飞机的神情变化,鱼头标笑了笑。“我知你在想什么。收起那份心吧。”
“我大佬这份人,认钱不认人的。”
“你要上位,好简单。筹够二十万给他,他就会推你做大底。”
“如果冇钱,他就当你是臭四。”
鱼头标让船夫开动渔船,去买了几味小炒。
有清蒸大眼鸡,有避风塘炒蟹,仲有一味潮州人至喜欢的紫菜鱼丸汤。
鱼头标,飞机二人就这么食着东西,大概到了午夜时分。鱼头标的移动电话才响起。
“行,开船去码头接我大佬。”
码头如果,站着一位已到中年的摩登男子,
深棕色蛤蟆眼镜,同样一身老西,手里还拿着个牛皮纸袋。
他正是和联胜的大底,鱼头标的拜门大佬,串爆。
鱼头标急忙伸手,扶着串爆跳下渔船。
“大佬,一起食滴?”鱼头标笑道。
串爆瞥了木箱上的食物一眼,“食就不必了,这个月的数呢。”
“大佬,这度六皮嘢。”鱼头标从兜中掏出那叠钞票,塞到了串爆的手中。“多出来那一皮,是我孝敬您的。”
“嗯。”感受了一下手中钞票的厚度,串爆的表情明显好上许多。
“嗯,所以说我手下那么多细佬。就你最忠心,也最讨人喜欢。”
“对了,你手下有个靓,叫飞机的。”
“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