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说这话,不避忌人眼。
在场之人,见过肃王为凌姑娘纵然跃下深坑的那一幕,对于这点毛毛雨一样的暧昧,已经不以为奇了。
初出茅庐的邓筵茆却呆愣住了。
京都城中,时下正传着肃王与凌姑娘的绯闻。
对此,邓公子另有解读。
邓公子日夜回想与凌姑娘初见时惊鸿一瞥的绝艳,因他从未对女人动过不一样的心思,回想凌姑娘的次数又实在很多,再加上当初凌姑娘与他接近时带了些刻意的讨巧,让他自认为她待他是不同的,
以至于邓筵茆潜意识里便以为,他和凌姑娘才是不被世俗知晓的暗缘。
外头那些铺天盖地的,不过都是谣传。
邓公子既然认定了谣言不可信,看见肃王与凌姑娘站在一道,也未有警觉。
直到
他们不顾世风日下,完全贴在了一处。
邓筵茆回想,凌姑娘与他在一道时,常常说句话都要拉道帘,相处都是避开河边、往人堆里扎,从未有过亲密之举,时时谨记便是男女之防。
可眼下,当她几乎将下巴磕在肃王武瑛玖肩上时,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邓筵茆很郁闷,耳听他不以为实,但是眼见却让他不得不信:
凌姑娘,并不排斥与肃王亲近。
这个觉悟,无疑让邓公子失望极了。
不过他很快便又燃起了希望。
肃王殿下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凌姑娘听后便像是被毒蛇咬了一般,火速地跳开,强制解除了自己与肃王比肩继踵的牵连。
邓筵茆欣喜若狂:她原是如此厌弃着他。
她便是先前同他有过什么,也一定是肃王以强权压迫她的。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
邓公子内心充满了凛然的正义感,鼓足勇气上前:
“凌姑娘但说无妨,本官一定拼尽全力,为你做主。”
如此虔诚,如此忠心。
少年人气概荡天,不畏权贵,不服输。
肃王武瑛玖将凌姑娘保护得太好,邓公子将父亲邓阎帷之死完全归于肃王武瑛玖的酷刑,投身在晋王门下不遗余力地出谋划策、甘当冲锋,却并不知晓眼前这位他倾心守护的弱质纤纤的美人,才是真正的杀父仇人。
邓筵茆一靠近,凌照水本能地便有些反感。
她想要后撤,回眸间扫到肃王武瑛玖似笑非笑的深眸,于是说服自己,两害相较取其轻才是上策。
站在邓筵茆身侧的凌姑娘,思路不受闲杂人等干扰,明显清晰多了。
她因此反思,自己方才究竟是怎么想的?
凌姑娘见到持晋王手令的邓筵茆时,本能的想法是,
他是晋王的人,她凌照水即便是要为父申冤也绝不会将倚梅园的秘密抖露给晋王知晓。
她下意识便想隐藏,只想先解决外部矛盾。
被肃王点明后,凌照水才自觉:
晋王是肃王武瑛玖多年的政敌,可他们兄弟俩斗来斗去,同她凌照水又有什么干系?
她何苦,要为他担忧,为他着想。
她暗恨自己,为何会自动与他站队。
她分明刚刚深入提醒过自己,她同他,是仇敌。
更何况,区区一个狐假虎威的邓筵茆又能从肃王武瑛玖这里讨到什么便宜?
大雍肃王的英明睿智在凌姑娘看来,实则含了几分狡诈。
即便是面对凶残著称、不择手段的长兄,这些年来,肃王殿下除却那次意外的受伤外,也并没有吃什么实质的亏。
她对邓公子的忌惮,在肃王武瑛玖看来,是关心则乱。
不过是她自己嘴硬:
“照水不过是就事论事而言。”
不管凌姑娘和肃王武瑛玖之间隔了什么人,隔得有多远,两人的眼神颇一交汇,火光四起,燎若无人之境。
邓筵茆伸出一只手,在凌照水眼前来回晃悠,才勉强把凌姑娘的神思从肃王武瑛玖身上勾回来。
“凌姑娘,这里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邓筵茆向凌姑娘追问缘由的时候,已然向大理寺、工部一干人等一一细问过缘由。
工部钟远道打着哈哈:
“我工部就是搬砖干活的。”
钟远道眸光扫向一旁的大理寺卿屈正,后者感觉到了来自同僚的明显关注,才发现邓公子已然站在了自己面前。
大理寺卿受上官面命的小纸条此刻还被肃王拿捏着,他的底细,肃王殿下如今一清二楚。大理寺卿唯恐有失,在这节骨眼上触犯了肃王殿下,完全不想多言:
“我大理寺,是来帮钟大人搬砖的。”
如此友爱,让钟尚书一度受宠若惊:
“屈大人费心了。”
禁军和护卫就更加一头雾水了,带队的老实回答:
“听说塌方了,我们确实是来搬砖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啊。”
如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邓大人摸不清方向。
不得以,邓筵茆将视线的焦点落回到了凌姑娘和肃王殿下身上。
比起肃王,显然他更愿意帮美人排忧解难。
可是凌姑娘,被肃王一句话堵着了,竟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邓大人,还是先听听殿下是怎么说的吧。”
肃王望向她,眉眼和煦,揶揄道:
“你方才那个要跳墙的架势,哪里去了?”
在肃王看来,凌姑娘言辞上的锐利,掩盖不了举止上本能的亲疏。
肃王因此更加断定:她就是哝哝。
如假包换,不容狡辩。
凌姑娘看向一边,不作回应。
成千上万的黑石块此刻就横七竖八地袒露在阳光下,众人对其视若无睹,是因为还未受点拨,不知道它们是什么。
方才肃王与凌姑娘对立,争论几度激烈。
除却大理寺卿和凌寺丞各怀心思,围观的其他人原本都打了十二分的精神,近观两人斗嘴,观摩并揣摩。
可两人一番唇枪舌剑,却只有情感上的攻击,毫无实质的信息。
众人细品,纷纷有了觉悟:
这样的争论,适用于伉俪间,通俗了讲便是打情骂俏。
全无道理可言,全无逻辑可循。
众人于是眼观鼻,鼻观心,两耳不闻男女事,一心只做太平官。
若非来了个碍事的邓大人,在场大多是肃王的亲信,事态可控,甚至不需费太多的口舌。
可邓筵茆既然拿着晋王殿下的手令,招摇过市来了,后头连着的耳朵又何止一双。
肃王武瑛玖一改面对凌姑娘时的温文,看向邓筵茆,眼中锋芒不收,都是锐利:
“邓大人,当真要为本王做主吗?”
“敢为本王做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