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姑娘决绝疏离的眼神不掺杂一丝留恋,肃王武瑛玖有心想要延缓她宣战的脚步,出手却只拽住了她一缕飘扬的衣袖:
“照水,不要冲动,未必所有的真相都应该被展露于人前。”
这话从肃王武瑛玖的口中说出,引发了凌姑娘的本能讥讽:
“依殿下之言,沉默是金,那么所有的罪恶都合该被埋藏在坑底吗?”
肃王温言相劝:
“照水,请给本王一些时间。”
诚然肃王武瑛玖是人非神,无论是追寻倚梅园的过往,还是处理倚梅园的现状,肃王殿下需要一些时间。
凌照水泪眼果决:
“殿下或存长情,但照水没有耐心了。”
肃王武瑛玖沉默了,他深知等待之苦,更知信仰一件不被世俗理解的事,有多难。
他自己便是用七年,等待一个女人,他知她向来寡情、不问归期,却还是徒劳且无望地等着。
便正如凌照水用七年,接纳一个事实,她见证了父亲凌捭阖的罪名和结局。亲眼所见,却偏不愿相信那眼见之实。
他们无疑都同常情与世故抗争过,一对视,便觉出了对方眼中的惨淡。
两人争锋,气氛诡异,如雷雨未来前,山风压过了稻场,燕子连翻低飞。
在场之人仿佛被困于雷暴之危里,一时无人敢插口。
许久,终听肃王武瑛玖柔声道:
“罢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横竖天塌下来,该由他顶着。
正逢此时,有巡防营的官兵闯入,持晋王手令,细问今日凌府和钟宅闹出这么大动静的缘由。
来人也不是旁人,是前兵部尚书邓阎帷的儿子邓筵茆。
他未受父亲牵连,如今做这官职,是得了晋王殿下的力保。
一进门邓筵茆便看到了凌姑娘,眼由心动,惊喜交加,眸光大亮。而后他才看见大理寺和工部两位大人垂首恭立在肃王殿下两侧,一干人等济济满屋,却愣是没有发出声响来。
邓筵茆由此推论,这里刚才定是经历了一场好戏,他因错过了热闹而懊恼,又心存不甘,有心想要打探什么,出言道:
“方才四邻传地下有动,属下特来探查。”
“敢问诸位,这里是发生了什么?”
巡防营管辖京都治安,京都城内若有什么异动,巡防营原本责无旁贷。
可邓筵茆来便来了,偏要拿着晋王的手令,突显尊崇与地位,让一切都变了味。
肃王与凌姑娘才出了坑,晋王的人马便到了。
凌姑娘这时静下心来了,她琢磨着,肃王殿下的那句“从长计议”,也并非是对生母的一味包庇与袒护。
京都城的时局,实非新远小县能比。
各方势力交错,各家的眼线遍布,但有风吹,必有草动。
在现实面前,凌姑娘激荡的心,不得不沉了下来。
肃王武瑛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俊朗的少年,邓公子虽同自己说着话,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穿过自己,落到后头的人身上。
凌姑娘就站在那儿。
凌姑娘不知何时养出的毛病,但凡遇见些风吹草动,她便不自觉喜欢往肃王身后躲。
回想起她刚才那些嚣张的气焰,与凌厉的话锋,肃王殿下摇头苦笑:
她的脾气,都是专为他私设的。
恃宠而骄,凌姑娘显然很擅长。
说话的功夫,肃王殿下想起来,眼前的这位邓公子曾经在御史台大言不惭地说过,要对身后的人负责。
这原本可能只是邓公子应对御史台责问的随口答复,肃王这会瞧见了邓筵茆看凌姑娘的眼神,立马便知道了,听者或无心,但说者必然是起意了。
不安于室的女人,果然很麻烦。
肃王武瑛玖只手负立,另一只手慵懒地搭在腰间玉扣上,心里正盘算着该如何让来人彻底死心。
可他刚要开口,便觉一阵疾风过,身后人几步小跑,已经窜到了邓筵茆身前,
“请邓大人做主。”
肃王殿下安康健在,两位二品大员翘首以候多时,济济一堂的人群中,品阶在邓筵茆之上的官员比比皆是,哪里就轮得上,
她突突突跑过去,求邓大人做主了。
后者受宠若惊,虚拖着来人的一只胳膊,温言软语道:
“凌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你的事,便是邓某的事。”
他这般迫不及待地朝凌姑娘献殷勤的时候,有一双锐利的眸子已经将他从头发丝到皂靴,都细细研究过了。
邓筵茆相较于大理寺、工部属官的唯一区别,大约便是,
年轻。
有蓬勃的朝气自少年洋溢的面庞中溢出,他的眼中写满了重逢的喜悦,一双微微发颤的手,带着犹疑和窃喜,正缓缓地伸向凌姑娘。
足下,他漆黑的皂靴也不自觉地朝她靠近了几分。
他对她的渴望,几乎抑制不住。
肃王武瑛玖不作迟疑,几步上前,活生生、明晃晃地凑在邓筵茆与凌照水之间,居高临下道:
“本王也想请邓大人,做主。”
肃王已然过了少年多情又畏缩情的时候,他要一个人,便是单刀直入,当仁不让。
直到凌姑娘被完完全全罩在了肃王武瑛玖的阴影里,完全脱离了邓公子的视线,肃王才觉得满意:
“小邓大人,你得先给本王做主。”
肃王武瑛玖素有容人之量,又素有端方之名,但这些美德也好,节操也罢,今日全被他束之在高阁。
他眼下看上去,与新乡村口,被村长儿子抢了媳妇翠芬的阿牛哥,并无甚区别。
周全偏过头,指着左右逢源的邓大人,问一旁同列的工部侍郎:
“侍郎大人,如今可是看明白了?”
工部侍郎一拍脑门:
“下官若是连这都看不明白,便应该自戳双目、告残归乡了。”
别说是下属了,肃王武瑛玖胡搅蛮缠起来,连凌姑娘都觉得陌生。
凌姑娘弄不明白肃王葫芦里卖的关子,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他强行将她挡在身后时时,被她拉住了衣袖,她吃力地垫脚,同他咬起了耳根:
“殿下知不知道,邓筵茆如今是晋王的人了,倚梅园的事万万不能让晋王知晓,奴家同他说道,是想扯个慌,先将他打发了”
凌姑娘还未说完,便见肃王的笑意已经蔓延至耳后,他笑着侧过半张脸:
“照水,原来你是在为本王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