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肃王,既有辖制禁中的威武,也有号令千军的英姿。
他若是发起怒来,两部大员无力招架,各级官员闻风下跪。
济济满室,无人敢直视大雍肃王威仪。
邓筵茆暗暗自掐以求镇静,少年锐利终是难挡权势锋芒,跪立驾前,硬着头皮迎上肃王殿下的赫赫威压,言语间肝胆俱颤:
“微臣惶恐至极。”
区区邓筵茆,岂能真的做肃王殿下的主?
区区邓筵茆,也不配让肃王殿下显露锋芒,视之为敌。
只是肃王他吃过傅大学士的亏,便有了要将一切火苗扼杀在摇篮里的觉悟。
邓筵茆,他不该自认为拿着晋王之令,就能触怒肃王之威。
他不该以杀父之仇作为勇气和借口,挑衅肃王殿下的耐心。
他千错万错,最最不该的,是他不该离凌姑娘太近。
一而再,再而三,邓公子实则愚钝,御史大夫耳提面命的男女之防,防的分明就只有他。
可邓公子不知是天真,还是刻意,却偏要往那刀锋上闯。
院内一时肃静。
就在众人以为肃王殿下的那句“做主”不过顺嘴跟风的开玩笑时,他竟真的说了个事由:
“今日,原是我两家在重修后院,因意见相左,生了些许摩擦。邓大人既然来了,不妨评评理。”
有了方才的后怕,这会肃王殿下无论说什么,邓筵茆都本能地应答:
“微臣岂敢。”
谁知肃王殿下翻脸比翻书快,立马换了一副和煦如春风般的面目:
“攸关民生,邓大人如此推脱,让我等怎能放心将巡防的重责交由你的手上?”
邓筵茆的官位是怎么来的,在场之人无不心知肚明。
禁军统领沈白衣是肃王的亲信,晋王把背负家仇的邓筵茆放在巡防营这个位置上,暗暗便有与禁军争锋、与肃王较劲的意思。
巡防官这官位虽不显赫,却胜在职务紧要。
京都城里发生了什么奇事异事,巡防营通常都是第一个知晓的。
巡防营不仅消息灵通,而且在许多事情上,它都方便插上手。
插手的名头呢,正是肃王殿下这一句:攸关民生。
肃王以官途拷问,邓筵茆是万万推脱不了的。
肃王实则也想趁机看看,晋王破例提拔上来的这个人,除了有藏于骨血中跃跃欲试的敌意,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肃王将邓筵茆架上油锅,耍得团团转。
凌照水看着邓公子额头上冷汗直冒的样子,心生恻隐。
她手刃邓阎帷时未尝手软,但面对邓筵茆时,她是有愧的。
她利用了他接近其父,这是不争的事实。
凌姑娘试图缓和邓筵茆的情绪,出言道:
“邓大人,不必过于紧张。”
可她开口缓和气氛,于邓筵茆而言,未必是雪中送炭,于自己则是引火上身。
肃王武瑛玖指着院内的大坑便道:
“修着修着墙,凌姑娘她,非要在这里挖一口井。”
他这般信口胡诌时,甚至没看上凌姑娘一眼。
所以当邓公子并在场众人将脸面掉转向凌照水时,她心底并无一丝盘算:
挖井,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凌姑娘狠狠剜了一眼肃王殿下的后脑,一别七年几度刮目相看,她却总也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
好在凌姑娘反应极快,她就着邓公子询问的目光吞了口闷气,快速解释道:
“照水少时在此居住,知道此处原本栽有树,以为地下会有活眼。”
“为两家用水方便,故而提出在后院里,挖一口井。”
邓筵茆将信将疑,他的身后,肃王嘉许地看着凌姑娘,似乎在说:
你编得也不错啊?
凌姑娘将视线从肃王脸上转开,没好气继续道:
“可工部的人挖了许久,也没有挖到活泉。”
工部尚书钟远道出列,面向肃王:
“属下无能。”
“不仅没能挖出泉眼来,还令它塌陷了。”
话锋一转,他又看向了屈正:
“索性屈大人来得及时。”
这一天,工部尚书都在和大理寺卿过不去。
被点名的大理寺卿屈正附和道:
“达官云集,本官怕闹出人命。”
“再者,凌寺丞乃本官下属,本官这也是属于碰着了。”
这个乱巷里,先是住进了凌洒金,后又住了工部尚书老父,如今甚至搬来了肃王殿下,如今道路宽整、房舍井然有致,早已不是原来的三教九流汇逢之所,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达官显贵云集之地了。
肃王随口胡诌的一个谎言,因为有了诸多大员的佐证,竟变得十分可信。
邓筵茆没有料想过,肃王,凌姑娘,屈正,钟远道,这几个人会连起心来诓骗他。
他寻思了一会,又望着那深不见底的坑出了会神,在凌姑娘故作迷茫之际,邓大人气提丹口,纵身一跃,竟然跳进那深坑里去了。
凌姑娘被吓了一跳:
“邓大人,使不得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回音缭绕,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好在邓筵茆在黑乎乎的深坑里转悠了一圈,不多会便又从里面跳了出来。
他头一个走向凌姑娘,郑重同她说:
“邓某方才探过那洞了,里面确实没有水源。”
他说完这话,钟远道把头凑向一边,挨着屈正道:
“便是我老爹钟秋藏在此,也没有这样的本事,看上一眼便知道地底下有没有活泉。”
觉知此事要躬行,是匠人严谨的作风,可这样的作风显然不适用急于向凌姑娘邀功的年轻人,也并非是今日男人们踊跃往深坑里跳的理由。
屈正冷眼看着,叹了句:
“哎,谁还没有年轻过呢?”
孔雀既是要开屏,拦是拦不住的。
邓公子身体力行向凌姑娘证明,地底下没有活泉,诚然也只是想换凌姑娘青眼相加的那一句:
“邓大人好武艺啊。”
此时肃王殿下看向邓公子,便又是另一番品味了。
任凭周全在一旁劝着:
“殿下,既然也是个武夫,便也不足为惧了。”
肃王武瑛玖一马当先,不吐不快非要提醒凌姑娘的是:
“照水,若不是抱了你,本王也不用走得如此艰辛,如此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