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往事,她眼光闪闪似有泪,可唇瓣却始终是上扬的,倒是小丫头碧玉见了那一排排被擦拭得锃光瓦亮的牌位,有感而发道:
“虽说咱们府上没有老人了,但祖宗牌位在,新夫人总要来磕个头的,她便是仗着自己娘家势大,才这般不顾我们府里的感受。”
荣安县主李红荼出身高贵,被父母双亲宠溺着长大,傲慢与娇蛮自然都是有一些的,她本人亦不算爱惜自己的名声和羽翼,做出的事说出的话往往少经思虑、不甚周全,难免要叫人嚼了舌根。
凌照水深看了碧玉一眼,有些感慨:
“别说了,她不容易的。”
年少的惊艳与欢喜,能够坚持七年,是多么的不容易,更何况在这场来之不易的婚约里,荣安县主对凌洒金眼见的是真真切切的欢喜。
但凌洒金对她的高攀里,总是难免会掺杂一些人情与世故。
其中究竟有几分是爱情,很难说得清。
“小姐,苏姑娘也来了。”
走出祠堂的时候,碧玉附在自家小姐耳边,小声提醒道。
离京多年,凌照水已经不记得许多人和事,但这位苏揽月苏姑娘,她是不会忘记的。
凌苏两家是世家,苏姑娘与凌家兄妹青梅竹马长大,凌洒金科考之前,凌家和苏家便有过口头约定:
金榜题名后,洞房花烛夜。
才子佳人,出双入对,惹时人注目,只可惜后来凌家出了变故,人人避之不及,这口头婚约,自然也便不作数了。
陈年往事,本不该在此刻被提起,可总有人看不得昔日情人的热闹与自己无关,哪里都想插上一脚。
凌照水出了门,走巷穿街后,刚刚看见平远侯府的高檐,便有等在门口的碧芳嬷嬷迎出来满脸愁容地诉苦告状:
“苏姑娘一直哭,从新人对拜哭到了送入洞房。”
“荣安县主当着众人的面发了很大的火,把咱们大爷关在新房外头了。”
“侯爷夫人也恼了,派了几波人去劝。可那苏姑娘跟那泉眼里的活水似的,劝了反而哭得更凶了,这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弄得宾客们都很难堪。”
碧芳嬷嬷满心眼里透着着急:
“咱们大爷好不容易才有了造化,别因为这件事把亲家得罪了哟。小姐,你快想想办法,把那尊大佛从女宾客那里挪走吧!”
时值黄昏,大地苍芎残留的一抹艳黄倾泄在凌照水单薄的脊背上,她仰望平远侯府鎏金的牌匾,里面的喧嚣与热闹让她有些许的晃神,言笑晏晏、进进出出的宾客令她踟蹰不前。
她有许久,不曾与世俗交过手了。
进出宾客们的目光都会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流连,便是在人如潮涌、命比纸薄的京都城,像凌照水这般别致的美人,也总是惹人瞩目的。
瞩目,却碰不得。
京兆府尹大姑娘苏揽月痛彻心扉的哭声,催使着来往的达官显贵、世家子弟不得不想起她与新郎官凌洒金的那一段旖旎缱绻的少年情事,以及凌家的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是罪臣凌捭阖的女儿。当年凌捭阖伏诛后,王爷还曾为他的家眷求过情。”
肃王武瑛玖来迟,错过了平远侯府方才的热闹。一下马车,打眼便瞥见了凌照水。
女人着一袭碧青色云纹纱裙,正听身边人絮叨,面容平静安宁,身姿清丽出尘,丝毫不觉自己已成为了众人视线暗搓搓交汇的中心。
肃王随口打听她,可能也只是出于些许人之常情的爱美之心。
果然,听罢了下属的回复,武瑛玖便道:
“是吗?本王不记得了。”
贵人事忙,纵使刹那惊艳,擦肩而过后,谁又会记得谁呢?
可是,偏偏擦肩而过时,他听见她用娇柔略带几分呢喃的声音说:
“您先别急,让我缓一缓。”
凌照水探出一只手安抚着碧芳嬷嬷,岂料那只手未曾落在嬷嬷的衣袖上,便被人横空握住了。
她惊愕间蹙眉抬头,见到一张夺目的逼人的俊脸近在咫尺,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汹涌的情绪,可是嗓音里仍然夹杂了几缕难抑的激动: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