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斌这段恋爱算是在整个开发区消防站里出名。毕竟消防站就像个和尚庙，大家平日里也没什么时间跑出去和女孩约会，能像站长跟张老师一样破镜重圆、相敬如宾的到底少数。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有办法找到对象，而能像王小胖这样大张旗鼓谈得人尽皆知的就更少了。
大家都知道王小胖有个主播女朋友，或多或少也听说过他为这个女朋友平时花了多少钱，平日里攒的假期，一小部分用来回家找爹妈，剩下大半都是去找这位“女朋友”约会谈恋爱了。
三班自己内部私底下虽然会说女主播骗小胖钱，但是对外还是非常给小胖面子，大家一同携手竭力维护小胖的“甜美爱情”。
两年时间，有的假话听多了，连三班自己人都差点要信以为真。
可假的终究还是假的。不论他们给小胖的这段“恋情”加上多少修饰，那个女人整整两年都在用谎言蛊骗他都是不争的事实，把他当成提款机，让他买这买那也是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
刘子涛拿着手里这份资料莫名觉得有些沉重。感情这回事本来应该是两个人自己去解决，可是小胖这个烂摊子烂在那两三年，至今为止都不见他有半点清醒的迹象。三班的兄弟们除了看着他越陷越深，问题越闹越大，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变好的迹象。
他从信息室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小胖拿着脸盆神色雀跃的和二班的人谈笑，内容不用听都知道，说的是女神的事儿。
“我已经买好了游乐园的票，凝儿说普通票要排很久的队，我专门托人买的速通票呢！”
一旁二班的人听着倒也是为他高兴：“可以啊小胖！”
小胖笑得憨傻，刘子涛看着他这副模样，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那份资料，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可一直隐瞒下去只会让他受伤得更深。这也许是个好契机。
“小胖。”
王文斌听见班长呼唤，赶紧跟二班的人挥挥手告了别，小跑着过来：“怎么了班长？”
“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他
并没有在宿舍里跟王文斌讨论这件事，而是将他带到楼下的活动室。这个点，大家都去洗漱，准备休息，活动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正适合今天的谈话。刘子涛把打印出来的资料递给王文斌。
“之前你谈恋爱的事情，我们也不想多管，毕竟是你自己的事。但是……你这个女朋友，我偶然间看到一些资料。小胖，你赚钱存钱毕竟不容易，有些事我希望你自己能够好好判断，不要行差踏错。”
王文斌看到那份资料以后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刘子涛本来都已经做好准备应对他的怒火，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拿着这份资料笑嘻嘻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班长你这一脸严肃刚刚差点吓死我了！就这个啊？”
这下反倒是换刘子涛有些不知所措了：“对、对。这是你女朋友的一些资料。我觉得可能跟她告诉你的并不符合。”
“哎呀，这些都是网络上胡诌的。你这些也信？我们凝儿现在人气攀升，动不动就有黑子造她的料。没事，我平时在网上看到比这离谱的多得多。”王文斌说着把那份东西还给刘子涛，“不过我还是很感谢班长您这么照顾我、在乎我这些事。嘿嘿，放心，我跟凝儿那是真心的！真的！没事我回去了啊！”
“哎……”刘子涛看着他这模样，正想开口，王文斌却先转身走了。
他这一走，藏在暗处小心翼翼观察的两个人也终于走出来。
“我跟你说了，班长，胖哥现在就跟那个什么，粉圈粉丝一样。你跟他拿证据，他告诉这些都是别人故意伪造。你劝他说这些，他脑子里会自动给你屏蔽的。”苏海叹着口气，“你们说吧，这下怎么办？他那个约会肯定得去了。”
韩凯抱着手：“要不然……请个假？”
“我们谁请？三个人一起吗？那队伍里一口气少的人也太多了，三班还有几个能在岗的？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苏海倒是比较现实，他们本身要请假都是事先做好调班，要是他们三班走了个王文斌以后又有三人请假，事情可就一下子
有些难办了。这种事连站长都不可能会同意。
刘子涛低头思索，半晌他打量了一眼韩凯。
“……班长，你不会是想要叫我出去找小胖说明白吧？”
“如果真的要找一个人在他约会的时候让他清醒过来，你确实不错啊。”刘子涛说的十分中肯，“你也不会冲动，知道怎么样处理问题。苏海，你觉得呢？”
苏海轻哼了一声算是附和，他还想到另外一条不错的理由：“这事本来就是你比较积极。救人如救火，既然你从一开始就想帮忙处理，那就交给你去收尾解决呗。”
从请将这角度来看也是韩凯占优势，通信室那边的值班比较清晰明了，也比较好调，大不了韩凯的白班跟夜班进行调换。
这么说定以后，韩凯被紧急推上了行动组一线。三个人暗中小声密谋一番，偷偷帮韩凯请了假，以免小胖发现端倪。
小胖是请了周二的假，出去找女朋友约会，正好避开乐园人流高峰期。韩凯在他离开以后才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要走之前，苏海像是想起什么，告诉韩凯：“你去以后，乐园那边买票可以直接报我的手机号。我记得几年以前我妈好像给我买过什么终身会员卡。应该能派上点用场。”
韩凯瞧着他富家贵公子那个嘴脸：“万恶的资本主义，那我就不客气地用了！”
“喂，不是让你真的去游乐园玩！”苏海瞪他一眼，“你是带着任务去的，麻烦你自己记清楚一些。”
韩凯看起来倒挺自信，跟他们几个人敬了个礼：“放心，长官，我这一次保证完成任务！”
其实韩凯原本也没有把这些事想得太过复杂。既然王文斌不相信网络上那些关于秦凝儿的真相，那就干脆带着王小胖在线下好好看看他的女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边王小胖启程去了游乐园，那边韩凯也在早早抵达游乐园之后，藏在游乐园门口，暗中寻找那位女主播的身影。没多时就看见从地铁站方向走来一位身材凹凸有致、风情万种的美女。韩凯对照了一下之前苏海发过来的照片
，确定目标以后，趁着王文斌还没出现，故意和这位美女擦肩，假装不小心撞上，接着韩凯凭借着自己的语言天赋来了一句非常标准的沪都方言：“你不要紧吧美女？”
但是女人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困惑，韩凯忙作不好意思，改用灌城话道：“不好意思啊，刚刚走得有些些着急了，真的抱歉。你没有事吧？”
女人笑容尴尬，似乎也是听得有些吃力，只是连连点头用普通话说：“没事，我没关系。我朋友还在等我，先过去了。”
韩凯听罢后，就跟她点点头，快速离开。
这一撞至少能肯定几个情报，至少之前她写的那些资料都是假的。一个人生在哪里，哪里的语言就会成为他的灵魂底色，即便说不出口，至少也能听懂。这么看来这女人既不是灌城本地人也不是沪都人。
韩凯看着她朝王文斌的方向跑去。想了想，在他跟苏海、班长三个人的小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我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收网最合适了。”韩凯说着打开地图发送了一张截图，“去年还是前年，我们出任务的时候，小胖曾说过秦凝儿住在哪个高档小区。但有意思的是，这个小区对面就是一个城中村。”
所谓的白天鹅，也许不过是满身贴满羽毛的黑色野兽，静静匍匐，搜寻猎物。所有的谎言不过是她精心编织的一个又一个陷阱，为的只是让那些无知者踏入其中，从此成为向她进贡的奴仆。
韩凯正好借着当天假期回家吃顿饭，晚上算准了王文斌休假时间即将耗尽，他知道这对“恋人”也到了分别的时候，早早抵达当初王文斌提到过的高档小区门口，并给他打去电话。
电话那头，王文斌甜蜜回忆着和凝儿在游乐园相处的这一天，他说自己给凝儿打了车，她特别体贴，和王文斌待到假期即将结束的最后一刻，自己独自打车回家。电话那头，王文斌已经准备回消防站了。韩凯听着他这些话，虽说心下觉得不忍，却还是说：“胖哥，我觉得你要不要过来一下？”
他给王文斌发
了一个定位。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很久，接着长叹出一口气：“我知道了，我这就让司机换目的地。”
半个小时之后，王文斌出现在了韩凯面前。他灰蒙蒙的脸看起来像是什么都已经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愿知道。他跟韩凯一块站在马路对面，不等他先开口，就先说话了：“那天班长给我看凝儿的资料，我就知道你们应该全查明白了。但是我没想到……你们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韩凯有些手足无措：“胖哥，我就是不希望你再上当受骗。”
“我没有受骗。”
看着眼前年轻人的面庞，王文斌终于露出了他成熟的那一面。
“我知道你们一直觉得我傻，觉得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你们想过没有，癞蛤蟆，不是想吃天鹅，他是真的爱天鹅。哪怕她那一身白羽毛都是假的，我不在乎。我真的喜欢凝儿。我喜欢她不是因为她在镜头前有多好看多漂亮。”王文斌笑容苦涩，“我爱上她的时候她还没红呢，那会儿直播间里总共才几十个人看。她一边哭一边卸妆，说自己已经干不下去了，要回老家。你们说的我都知道。我知道她不是二十三，我知道她结过婚，我知道她这些年就是想让我多给她钱花……我全都知道。”
“你知道你还——”
“你们懂什么叫爱吗？”王文斌长叹一口气，那一瞬，他好像成了一个情圣，“爱就是不问这些谎言是真是假。也不去计较自己付出的到底有没有意义。只要那个人是她，只要她开心，我付出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他挡在韩凯跟前，其实他清楚韩凯不会一时冲动就过去戳穿他和女人之间的谎言，但本能仍然让他挡在了自己深爱的女人这儿。
他远远望着车在高档小区门口停下，光鲜亮丽的秦凝儿从车上下来以后，却并没有踏入高档小区，而是转过身，过了马路，一路直走，最终一个拐弯，身影消失在了一座破败、杂乱的城中村之后。
王文斌却看起来见怪不怪，他淡淡地说了三个字：“我心甘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