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郎是霍幽州的妾室吧, 可否让霍幽州将之赠予我?我以金银报之。”
虽然这话是脱口而出,但谭进并不觉有何不妥。
据他所知, 霍幽州家中如今并无主母,既然不是妻子,那一定是妾室了。妾和宠姬之流不同于妻,那些都是玩物罢了,赠送和交换都是常有的事情。
陪同在谭进身旁的熊茂与秦洋等人皆是脸色剧变。
这人看上裴夫人了?
但开什么玩笑,公孙先生可是说了,在未找到真正的麒麟子之前, 裴夫人就是麒麟子,谭进这厮一来就想挖他们幽州军的麒麟子?
公孙良正色道:“夫人并非大将军之妾, 她是我们军中贵客, 还请谭都督以后莫要再提此事。”
谭进稍愣, 第一反应是公孙良在撒谎。
贵客?就凭一介妇人?
他们幽州军何时这般自降身价了?
以他看, 这分明是借口罢了, 或许这女郎是霍幽州的宠姬,有盛宠在身, 叫人舍不得丢下, 所以才寻了那般荒唐又可笑的理由。
谭进的心思转了又转,已认定公孙良之言是借口, 不过此时他还未见到霍霆山,便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不远处, 裴莺又往前了几步后,忽然才发现被簇拥着的不是霍霆山。
那个男人同样生得高大健壮, 是武将的体格, 加之处在人群的中央, 竟叫她认错了人。
定睛看, 裴莺确认她没在军中核心层见过对方。可能不是幽州军之人,不过既没见过,她更不必过去了。
裴莺低声对辛锦说:“我们从后面绕过去吧。”
辛锦自然无异议。
在偏过身去时,裴莺察觉有道若有似无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冰冷中又带着点湿滑粘稠,像从水潭里钻出来的蛇类。
裴莺细眉拧起,脚步加快。
待到那道纤秾有致的倩影完全看不见了,谭进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和几人一同进了帐中。
“……什么?霍幽州今早亲自率兵讨伐广平郡去了?”谭进错愕。
他们几个州的兵马都在广平郡周围,却不出兵,有那么一点想等只出头鸟,让对方试探蓝巾逆贼之意。
没想到幽州军才来,霍霆山就领兵出战了。
秦洋颔首,随后佯装一脸平静地扔出第二个重磅消息:“方才前线传回捷报,广平郡已破,大将军命我们整装进城。”
“广平郡,破了?!”谭进大骇,音量不住拔高到破音,已是失态。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满脑子只有“广平郡已破”五字。
今早出征,午时破了广平郡,这是何等神速。幽州军是天下有名的虎狼之师,兊州还未与幽州交战过,一直都是只闻其名,未曾想今日是开眼了。
谭进迟疑片刻,很快有了决定:“我随你们一同进城如何?”
非亲眼所见,到底存了一丝疑虑。
来者是客,公孙良同意了。
裴莺也收到了进城的消息,不同于熊茂等人的震惊,她早有预感这场战役会结束得非常快。因此在霍霆山领军离开后不久,她就让水苏开始收拾行囊。
果然午时方至,军中便传来了消息。
马车已停在营帐前,裴莺牵着女儿候着,打算等水苏和辛锦将行囊放好再上车。
“娘亲,我们会在广平郡待多久?”孟灵儿疑惑。
裴莺微微叹了口气:“我也不知晓。”
不知想起什么,孟灵儿眼睛亮晶晶的:“我听说长安繁华极了,有楼高百尺,朱楼碧瓦,到了夜里万家灯火齐闪烁,对了对了,还有许多西域来的胡商,他们手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多了。娘亲,以后我们会去长安吗?”
裴莺抿了抿唇。
霍霆山是幽州牧,无天子召令不得入长安,若是她一直待在他身旁,去长安也成了奢望。
但女儿想去长安,她是一定要带她去的,如今只能等合适的时机脱身。
“会的,以后我们会去长安。”裴莺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
孟灵儿立马喜笑颜开,正准备抱着母亲撒会儿娇,她陡然发现母亲蹙起了黛眉:“母亲?”
裴莺一顿,随即对她笑了笑:“无事,只是忽然想起长安的物价比北川县要贵,到时去了长安,银钱得省着点花才是。”
裴莺垂下眼眸,努力忽略不远处那道粘在她身上的贪婪目光。
孟灵儿斗志昂扬地握拳:“我的女红不错,到时银钱不够花了,我就去卖绣品。”
裴莺失笑:“用不着你。”
搬空所有家具后、成为吉屋的孟宅卖了二十五两,这个价格其实还不错。
因为北川县只是个边缘小郡县,房价和大城市没法比,且不久前才经历了寇贼,死了很多人,周围有的成了凶宅,房价受了不少影响。
她手上算上典当家具的银钱,如今有个四十两,这钱放在偏远小郡县是巨款,但如果到了长安,是不够看的。
不过再怎么不够看,她也不至于让女儿去当童工。
“夫人、小娘子,可以上车了。”辛锦恭敬道。
母女俩上车。
直到进了车厢,有挡板隔开,那道令人生厌的目光才消失不见。
大军出发。
裴莺所乘的马车被牢牢护在其中,谭进骑着马和熊茂几人走在一道。
他自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和他一同来的还有几个部下,只不过鲜少人发现如今谭进身边缺了一人。
行军到大半时,一个兊州兵归队,对着谭进微微摇头。
谭进眼中光芒大盛。
被公孙良义正言辞拒绝以后,冷静下来的谭进有了另一个猜想。或许那位夫人是霍霆山的亲戚,比如说远方表妹。
若是有这等亲属关系,他直接讨了确实不合适。
心里痒痒的谭进左思右想,遂暗地里派人去打听,而这打听的结果也让他满意极了,那位夫人不是霍霆山的远亲。
且不论谭进心中如何激昂澎湃,大军一路向南,不久后便瞧见了远方的城邦。
熊茂老远就瞧见城外堆叠起来的京观,两座京华一左一右分立于城门左右,京观上的一条条蓝巾被鲜红的血浸染。
京观下的血湾流成小溪,渗进地里,将黄褐色的泥土也染成了暗红色。
这等场景熊茂一干武将司空见惯,往日他们和鲜卑人对战,也爱筑京观震慑对方。
和蛮夷打仗,手段温和如何能行?
不过想到如今还有个娇弱的裴夫人,上回裴夫人被吓晕了过去,熊茂忙驱马至马车旁:“城外脏乱,还请夫人切莫掀开帏帘。”
裴莺也想起了那次的“拦腰折断”,顿时脸色微白:“多谢提醒。”
幽州军见怪不怪,但谭进几人都不由变了脸色。他们是兊州来的,只和其他州有过小摩擦,何曾见过这种可怖的场景。
有个兊州兵受不住了,“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哈哈哈,小老弟你是没见过这等场面吧,无什可怕的,都死了。”熊茂笑道。
谭进面色青白地附和,心里却暗恨。这群人果然是北方出来的蛮子,行事野蛮随心所欲,全无顾忌可言。
大军进城。
广平郡作为蓝巾逆贼起义的第一地,当初自然是占据了广平郡的郡守府。
不过和北川县倒霉的县令不同,这位郡守耳目机灵多了,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便携老小跑路。
郡守府空了出来,如今霍霆山占了广平郡,自然入住郡守府。
马车停下。
裴莺听熊茂说郡守府到了,辛锦率先下了车,先将急吼吼要下车喘气的孟灵儿搀下来,然后再去扶裴莺。
谭进也下了马,将马匹缰绳丢给部下后,问守门的幽州兵:“霍幽州现在可在府中?”
守门的幽州兵说在的。
谭进:“去通传一声,说兊州都督谭进求见。”
那卫兵心头一惊,忙转身入府要去汇报。刚好这时和裴莺一行碰上,裴莺适时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兵很清楚这位裴夫人在军中的分量,拱手抱拳谢过后,才迅速入内。
谭进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眼底掠过一缕笑。果然是个妾室,还是个谨言慎行的。
待卫兵入府后,裴莺也跟着另外接待的卫兵去了后院。
霍霆山在书房中,听闻兊州谭进在门口,又听说此人先前去军营中寻他结果扑了个空、后面随幽州军一并来的,不由眉梢微扬:“兊州谭进?让他在前厅等候片刻,我很快过去。”
卫兵领命下去。
霍霆山从书房敞开的门看见了熊茂,他将人唤进来,问:“我不在军中时,可有要事发生?”
熊茂摇头,大将军不过离开几个时辰,能有什么要事。但这时,他脑中却不由掠过一个画面,熊茂摇头的动作顿住。
熊茂挠了挠大脑袋:“大将军,确有一事,但不是大事。”
霍霆山轻啧了声:“有事说事,你长了嘴就只会吃是吧。”
熊茂忙道:“谭进来军营寻您时,看见裴夫人了,他以为裴夫人是您的妾室,欲讨要。”
霍霆山冷笑:“他什么都想,怎么不让赵天子把皇位给他坐。”
熊茂下意识回头看身后。
书房的门开着,所幸此处已经是幽州军的地盘,外人都在前厅。
熊茂呼出一口浊气,虽然时过多年,但他仍不时被大将军口出狂言的习惯惊到。
“罢了,不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霍霆山起身往外走。
谭进在前厅候了片刻,便看到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侧方出来,他忙起身做揖:“兊州都督谭进,拜谒霍幽州,祝贺霍幽州势如破竹大胜蓝巾逆贼,拿下广平郡。”
霍霆山的幽州牧和谭进的上峰兊州牧是平级,大家都是赵天子之臣,论官职,谭进得老老实实行礼。
“谭都督不必多礼。”霍霆山抬手虚扶:“今日小捷罢了,不值一提。”
谭进嘴角抽了抽,真不知该说霍霆山是自谦还是自傲,广平郡若是这般好拿下,早就被黄木勇和袁丁攻破了。
霍霆山入座,府中无侍女,他也不用旁人伺候,自己倒茶:“我听闻你今早来军中寻我,不知谭都督所为何事?”
谭进笑道:“其实是想和霍幽州您商量应敌之策,只是未曾想幽州军勇猛至此,根本不需联合,便将蓝巾逆贼杀了个片甲不留。”
霍幽州眼尾挑起一抹笑:“非我幽州军勇猛,不过是那蓝巾逆贼外强中干,不足为惧。谭都督若不信,下回自己领军和蓝巾逆贼来上一仗,便知他们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谭进半信半疑。
这霍幽州说的轻巧,此战役用时也确实短,莫非蓝巾逆贼真的只是虚有其表,实则不堪一击?
“霍幽州,您可知司州之人也来了?”谭进换了个话题。
霍霆山颔首:“他们驻扎在常山郡,说来今早我已派人去通知他们。”
谭进脸色微变。
霍幽州命人去通知司州的人了?只通知司州,幽州和司州的关系在他不知道时,竟紧密至此?
霍霆山等他脸色变过两轮,才不急不缓说:“当然,我也有命人去河清郡,算算时间,谭都督的人马亦快到了。”
河清郡,那里驻扎着兊州的兵马。
谭进这才缓了面色,心里估算着几个郡间的距离,提议道:“若是早上通知,司州人马傍晚前能赶至广平郡,不若霍幽州今夜开宴,既是庆功,也为众将士接风洗尘。”
广平郡破了,他们几个州的人势必一聚。择日不如撞日,选在今日正好。
霍霆山也有此意。
之后霍霆山又和谭进聊了几句,见人还算规矩,也没再提裴莺,只觉他是知难而退了。
......
司州这次领兵之人名曰刘百泉,此人和谭进一样同样是个都督,不过比之谭进,他和他的上峰司州牧还有另一层关系,他是司州牧的女婿。
刘百泉是临近黄昏到的郡守府,抵达时竟发现兊州的人已到了,又听闻兊州都督谭进午时已到府中,心中不由惊诧。
河清郡比常山郡距离广平郡还要远,这谭进居然午时就到了。若非提前出发,亦或者早就和幽州的人取得联系,不可能快如此之多。
心里的弯弯绕绕转了又转,刘百泉面上笑容和熙,和幽州的副将们说着道贺的话。
金乌西斜,郡守府的正厅热闹非凡。也亏得广平郡的郡守府够大,正厅宽敞,能容纳下一众案几。
无论是酒舍还是住宅的正厅,皆有上下首之分,一般面上门口且背有“靠山”之位为上首。
今日晚宴的上首,属于霍霆山,既因他为州牧,也因击破广平郡的是他的兵马。而在霍幽州的左右两个下首,分别坐着刘百泉和谭进。
刘百泉心里对这排位并不满意,如今以右为尊,凭什么谭进能坐右下首,莫不是兊州和幽州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情?
美酒佳肴齐放于案几上,黍饭腾着热气,脍炙冒着鲜香,更有鱼羹、腌羝和腊兔等菜肴,除此以外,还有杏子等果蔬以银碟呈在旁侧。
怕不够亮堂,正厅四角特地点了灯,兽形的吊灯上羊油静静燃烧着,光芒落在案几呈菜肴的银碟上,暖澈柔和。
酒樽盈满清液,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执起,霍霆山看向下首一众人,三州齐聚,不久后可能还会迎来冀州的兵马:“我与诸位一样,今日会出现在广平郡,是为讨伐逆贼而来。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陛下有命,我等当义不容辞,愿一切如陛下所愿,愿冀州百姓平乐安康。”
妥妥的忠臣发言,官方又漂亮。
谁都清楚是场面话,但只要赵天子一天不倒,这种场面话就得说。
遂兊、司二州等人忙附和,先是义正言辞谴责一番那恶盈满贯的蓝巾逆贼,再为冀州百姓的惨痛遭遇潸然涕下,待差不多了,又表达铲除蓝巾逆贼的决心。
官方话走过场后,大家才开始享用美食。
在座的基本都是武将,比之文官更为不拘小节些,并不讲究食不言。
喝着美酒,讨论着佳肴如何,再拉拉关系,气氛融合极了,仿佛各州之间涌动的暗流从未存在过。
酒过几巡,众人都多少有些醉意,刘百泉忽然感叹:“酒是好酒,夕食亦是丰盛,可惜无美人歌舞。”
此话一出,得不少人附和。
“美酒佳人伴身侧,春风得意愁肠轻。”
“哈哈哈,刘都督作何这般感慨,难不成平日里都没见过佳人?”
谭进咧嘴嘲笑道:“想必就算见过他也不敢如何,素闻刘夫人彪悍,不愿与其他女郎同侍一夫。李司州又待此女如珠如宝,刘都督在老丈人手下讨生活,可不就得规规矩矩么。若是被自家夫人告到老丈人那儿去,怕是没好果子吃喽。”
刘百泉本来就红的脸刷的更红了,有羞赧,也有怒意。
后父虽提携他,对他有提携之恩,但这种嘲讽真真听得人火冒三丈。心里除了对李氏善妒的埋怨外,还恨极了拿这事做筏子的谭进。
霍霆山坐于上首,将刘百泉的神色看在眼里,嘴角掀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男人执着酒樽一饮而尽,仿佛被美酒吸引,一时半会忘了说缓和气氛的话。
刘百泉的部下见霍霆山不出来打圆场,只好自己转移话题:“方才不是讨论美人么,来继续说美人吧。按我说,美人还得看我们司州……”
话刚落就有人嗤笑:“司州?不,司州远比不上长安。长安佳人斗美夸丽,无一不美,丽贵妃就出自长安。五年前我得令进京办差,有幸运参加过一次皇家秋狝,见了丽贵妃一面。”
“如何如何?”
“听闻丽贵妃是桃夭精所化,可真那般美?”
那人吊足了众人胃口,才呼出一口气,借着酒意仿佛沉浸在迷醉中:“只能说丽贵妃能艳冠后宫,是有道理的,此女真绝色也,陛下艳福不浅。”
谭进听着,却不由想起白日见过的那位夫人。
真绝色?
他没见过丽贵妃,却觉得今日见过的夫人才是绝色。
迅速看了眼上座的霍霆山,谭进心道怪不得霍幽州不为所动,无什兴趣参与讨论美人,有那般绝色在怀,对其他女郎失了兴趣也正常。
酒意上头,谭进越想越心痒,忽然想起一件前朝传闻。
前朝乐元帝的宠妃在宴会上被一武将摸黑调戏,宠妃扯掉了武将头上的缨带,并向皇帝告状。但皇帝却命所有武将摘下缨带,不予追究此事。后来,那名武将立了功,皇帝甚至将宠妃赐给了武将。
心胸宽阔,大丈夫也。
虽然霍霆山并非皇帝,他也并非霍幽州的直属下部,但区区一个女人罢了,难不成对方还会公开给他难看?
再者,他不过是一亲芳泽罢了,寻个一夕之欢。
愈发觉得事情稳妥,谭进起身说要如厕。
少了一人罢了,场中继续把酒言欢,无分毫影响。时间缓缓过去,坐在上首的霍霆山长眉微皱。
这趟如侧,去的也实在够久的。
带着疤痕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桌案,在某个瞬间,即将敲在案几上的指尖顿住,霍霆山不耐烦地啧了声。
谭进那蠢货该不会往后院去了吧?
想欲叫熊茂去看看,但又想起什么,霍霆山放下手上的酒樽,也起身道去如厕。
*
正厅在用晚膳,后院也同样。
今日乘车时间较少,故而孟灵儿今日吃得比平时多些。
待饭罢,裴莺将女儿从座上拉起来:“吃饱了不能坐着,起来出去走走消食。”
“娘亲,让我歇会儿嘛,今日不去消食了,等明日女儿重新振作,再陪娘亲可好?”孟灵儿不想起来。
坐着多舒服,吃饱了合该坐着,要不是还要顾忌两分仪态,她还想躺着。
裴莺拿她没办法,只好带着辛锦自己去了后花园。
黄昏将尽,苍穹上的橙黄只剩浅浅一层,落日洒金般绚丽。
裴莺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没有工业污染,空气清新,天空明净,夜幕初显时隐约能瞧见星子。
后门处传来脚步声,最初裴莺没当一回事,但那略带虚浮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大人,请问您有何吩咐?”辛锦一开始以为是幽州军中哪个武将。
毕竟这个后花园归在幽州军将领所住的区域,能碰上的都是幽州将领。
那人并不吱声,只不断朝她们这边来。
那道健硕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残余的天光有少许落在他的脸上,映出半张几乎陌生的脸。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辛锦是见过一次这张面孔的。就在今日午时,对方被幽州将领簇拥着,后来她听闻是兊州的一个都督来军中了。
想来就是此人。
辛锦立马改口,“都督,兊州的住处在隔壁,奴带您前去。”
裴莺下意识回过头来,她知晓今夜府中有晚宴,大部分将领都在前厅,故而来花园时并未戴帷帽。
谭进看着瞬间白了脸的美妇人,心道,前厅等人说赵天子艳福不浅。但依他看,艳福不浅的分明是霍幽州。
云发丰艳,顾盼流转,美妇人纵然是惊得小脸煞白,也不曾令那花容失色半分。微淡的余晖落在她面庞上,那根根分明的翎羽亦盛着金色的光,美愈天人。
谭进咽了口吐沫,再看美妇人那裹着墨绿袿衣的成熟丰腴的娇躯,越发热意涌动:“夫人这般神色,可是记得我?”
辛锦挡在裴莺跟前:“都督,此地是幽州将领的住地。”
辛锦不及裴莺高,根本挡不住,谭进的目光直直越过她,落在裴莺身上,眼里尽是贪欲:“我心悦夫人,还望夫人与我多亲近。”
“都督......”
辛锦还要再拦,却被谭进大手一挥,竟直接将人拨到地上。
“辛锦!”裴莺要去扶,才微微弯腰就被一只大掌握住手臂。
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除了酒味外,裴莺还闻到了汗水捂了很长时间的酸臭气。
手臂仿佛被某种湿滑的蟒类缠住,裴莺胃里一阵翻滚:“我劝都督还是赶紧离开为好,擅入幽州军住地,也不怕被人以为你是为幽州军的机密而来?”
谭进听裴莺一口一个幽州军,不由笑了:“夫人倒懂得狐假虎威,可惜宠姬之流上不得台面,你以为霍霆山会为了一介妇人与我反目吗?而且怎就不能是夫人午时对我一见钟情,念念不能忘,晚间约我于后院相会呢?”
裴莺惊愕。
这人竟颠倒黑白!
扯着裴莺的胳膊,将人拽进自己怀里,软玉娇香,荡得心里更痒,谭进抓着裴莺手臂的手往下滑,握住她的皓腕,又从袿衣的衣袖中钻进去。
摸到的肌肤滑腻非常,手掌收紧时似还有丰美的皮.肉从指缝中微微溢出,谭进眼中火热更甚,正要埋首一亲芳泽,眼角余光瞥见从地上爬起的女婢朝他冲来。
“夫人倒是有条护主的好狗。”话音未落,谭进飞起一脚,正中辛锦小腹,将人踢得如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
“辛锦!”
谭进冷哼一声,“夫人有空关心别人,还不如将心思多放......嘶!”
小腹下三寸触不及防吃了一膝盖,疼得谭进一张脸都扭曲了。
他本吃了酒,面原先是红的,如今痛得发白,抓着裴莺的手也不住泄了力道。
裴莺趁着这时一把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往后花园的拱门逃。这等武将她和辛锦都对付不来,只有找到卫兵。
“夫人莫让我抓住了,否则我该狠狠惩罚夫人。”身后之人怒道。
裴莺听出他声音最初还异常咬牙切齿,但说到后面,明显平缓了许多。
他竟恢复得那么般快?
裴莺心头慌乱,只能牙关紧咬全力奔跑,眼见后花园的拱门已近。
只要出了这后花园,碰到幽州的守卫军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裴莺的眼渐亮。
然而下个刹那,一道恐怖的力道从后方来袭,先是抓住了她的衣角,再猛地一拽。
裴莺脚下踉跄往后摔,被谭进搂住腰。
对方重新贴上来的那刻,她颈脖处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浑身血液仿佛凝结成冰,如坠冰窟,胃部痉挛,焦虑恶心到想吐。
谭进长那么大,还是有人敢伤他那处,本已打定主意等抓到她得重重地打,让她知晓不能对男人不敬,但当重新将美妇人抱入怀里,闻着那阵好闻的幽香,谭进改变主意了。
是该教训,不过换种方式教训也并无不可。
“夫人当真活力四射,希望到了榻上,夫人还能保持如今的状态。”谭进笑道。
眼见逃出拱门已然没可能,裴莺只好张嘴欲喊。
谭进察觉到裴莺的意图,手迅速覆在她脸上,武将手掌大,一掌将她大半张脸罩住。
谭进正想再调情几句,耳尖这时微动。他能坐上兖州都督之位,自然不是庸才,素日也打过不少仗,一双耳朵特别灵。
他听见,有人往这边来。
裴莺没他好耳力,但察觉到谭进的停顿,心想多半是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
这是幽州军的地盘,来的绝对是幽州军的人。
裴莺眼中重新聚起亮光,她双手没被控住,不断用手抓挠谭进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红痕。
谭进皱了皱眉,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利落给了裴莺一记手刀。
裴莺眼瞳收紧,又慢慢散开,眼睑垂下,软在谭进怀中。
谭进回头看了眼晕死在地上的辛锦,毫不犹豫反身回去,一手带一个,迅速将一对主仆带走。
*
单勒方才闹了肚子,巡逻中去了趟茅房,前后不过一盏茶时间,且如今又在郡守府中,他自认为应该没什么问题。
巡逻完既定路线,和其他四个弟兄汇合,他们正要向伍长汇报,而这时伍长瞥见那边走出一道身影,他立马挺直了腰:“大将军。”
其他四人亦然。
本以为霍霆山只是经过,伍长却见他竟走到了他们面前:“方才巡逻可有异样?”
伍长摇头说没有。
霍霆山一顿,又问:“后花园处可有巡逻过?”
“回大将军的话,巡逻过,无不妥。”单勒如实道。
确实是巡逻过的,只不过交班以后先去了趟茅房,然后才去的巡逻。
霍霆山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一言不发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却没回正厅,而是去了距离正厅最近的茅房。
在那里,他碰到了准备要进茅房的谭进。
“谭都督这是要二顾茅房?”
谭进微僵,片刻后转头去看霍霆山:“方才酒水饮多了些,如今腹中憋胀,无法,只得再来一回。”
霍霆山正要说话,忽然看见谭进手背上有几道抓出来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