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竹叶上的霜越加厚了,要入冬了。
青一手中削着一根木棍。
青涩一瘸一拐出门,伸了个懒腰:“这是做什么?”
“你腿伤未好,行走怕不便,这拐杖给你做个依仗。”
青涩接过,略试了试,挺合手。
“是要回去了吗?”
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又有拐杖,行走是不成问题的。
师父还在魏城暮手中受苦,是该回去了。
“天越加冷了,怕是晚些有雪,大雪封路,如今不走,便得等来年雪化了。”青一道。
“是,何时动身!”
“还有三四贴的药,你可等药吃罢再动身。”
“你不随我一同回去?”
青一起身,遥望远处,远上寒山,白云凝霜,青山已成枯山。
“三哥已有近五年不曾归家,今日不回去见见祖母吗?”
僧袍随风而动,双手合十:“阿涩,保重吧!”
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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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天越加冷了,破庙之中,青涩将衣服裹了裹,躺在稻草上睡下了。
“阿狸,你又不乖了。”
饭嗖了,倒在雪地,黏了雪,黏了血。
魏城暮一把抓住懿轻尘的头发,按在地上:
“你还以为这是在你懿国吗?本宫让你吃,你就乖乖的吃!”
师父!
猛然惊醒,又是噩梦。
天还没亮,门外的雪下的紧,冷风顺着庙的破门“呼呼”灌进来。
冷、渴、饿
出门,天黑的厉害,唯有庙内未灭的篝火燃着余灰,带来仅有的光明。
低身,头半埋进雪里,“呼哧呼哧”,吃了几口,又至行李拿出一块冻得绷硬的馒头。
只有一个馒头了,但到京都的路还有两天,得省着些吃。
屋檐上的冰柱坚硬,他将馒头捣碎成几块,放进嘴里一块,剩下的又用破布包起来塞好。
不知师父在魏京可有的吃没?他好歹有个馒头充饥,怕是师父连馒头都没有。
他不敢再睡,只念着早回懿都,好救回师父。
仔细收拾好行李,拿好拐杖,一瘸一拐,冒着风雪,赶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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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进城了,进懿都。
这一路跋山涉水,今日终于回来了。
已有多年不曾回来了,他以为再也回不来了。
他要叩见祖母、见见六个小侄子,还有当年的兄弟。
还有,他要想法子救出师父!
“什么人,站住?”
只是守城的人将他喊住。
“原来是个乞丐。”
“脖子上是什么?一闪一闪的。”
糟糕!他忘记将脖子上的奴印遮住了。
如今天昏昏的,北风吹雪,那奴印一闪一闪,看得十分真切。
只是此刻故意遮掩,那守城的侍卫反而越加好奇。
“这是什么图案?”
“好像是奴印,魏城那个妖女经常在面首身上画的。”
“原来是敌国的面首。”
“当年有些许叛徒因着姿色,上赶着去魏国做面首。想必是将脸烧伤,被赶出来了。”
“原来是面首啊!”
青涩没有开口解释。
若是此刻开口,必定身份暴露,且为魏城暮所知。魏城暮若知他不曾失声,必定迁怒于远志。
于义、于公,如今不是暴露身份之时。
那守城的兵将一把将他提起来扔雪地,又以那棉靴踩住他一双冻得通红、满是疮口的手,道∶
“面首大人想进城?可以啊?从我们兄弟胯下跨过去!”
冬日风雪大,没什么人出城,亦没什么人进城。即便是出城进城,亦是来去匆匆,不愿受这风雪。
只是听得“面首”之语,那来往商客纷纷停了脚步,驻足观望。
守城的兵将将双腿岔开,露出裤裆,随后一个一个跟随而去,排成队伍。
胯下!不是一个胯下,是无数的胯下。
他要进城,回家,寻诸位大臣,商议救出师父之法。
师父在魏国所受屈辱,比这胯下之辱羞耻百倍。
暂且,暂且如此!
他将身子趴着,似狗一般,自那胯下钻入,钻出,再钻入
他终于进城了,守城兵提着他的臀部,他一头栽进雪坑。
“给爷滚,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好冷,好饿,身上已经冻僵,脚上连双御寒的鞋也没有,身上没有吃的。
他想回家看看,这里离家的方向还有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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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青涩昏倒在了雪地中,醒来时听得有人喊他。
“醒醒,喂,醒醒”
“老三,你怎么将乞丐带回家里了?”
“他昏在雪地里了,不带到家里,任由他冻死啊!”
青涩睁开眼睛,温馨的火苗,六个少年将他围着、望着。
“醒了,醒了!”
“这是青府,小乞丐,你昏倒在雪地里了你知道吗?”
青府?家?
他打量四周,随即热泪盈眶∶“我我”
“他怎么哭了?”
“谁知道呢?活下来太激动了吧?”
“皎儿、空儿、中儿、孤儿、月儿、轮儿!”
“这乞丐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不知道啊~”
“我是青涩,我是”哽咽,“我是你们的四叔,青涩啊!”
谁能想到,青家三公子随意捡回来的小乞丐竟是帝夫青涩。
六位小少爷在房外商议着什么∶
“确定吗?别弄错了。我记得四叔胸口是有块胎记的。”
“身上都是伤,胎记早已经找不见了。”
“你们还在这里怀疑!即便是没有胎记,凭着那张受刑的脸,以及满身的伤,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是四叔吗?”
“那个妖女太狠了!”
“怎么办?要不要告诉曾祖母?”
“四叔说不要告诉任何人。”
随即听得一句∶“你们说什么,四叔?涩涩回来了?”
不知何时,祖母已在丫鬟搀扶下进来,虽是上了年纪,不过精神依旧健壮∶
“昨天晚上你们父亲托梦给我,说今天涩涩要回来了。今天起了个大早,你们看见你们四叔了吗?”
“没没有”
“不有,不不不,没有”
“到底有没有!”
“祖母!”
随后听得一句。
众人的目光投过去,只见得四叔青涩拖着疲乏的身子,一袭单衣站在身后。
他肌肤干瘪,他满身血痕,他热泪盈眶∶
“祖祖母,不孝孙青涩拜见!”
“涩涩涩?”
祖母加快步伐上前,扶着,手摸着他干瘪的脸儿。
那本是欣喜的脸暗下神情∶“不,你不是涩涩”
“祖母!我是,我是,我是啊!”
“可是陛下怕老身承受不住,派你来假扮涩涩的?”
“老身谢陛下隆恩。劳烦使者转告陛下,老身受得住。”
转身,失落,祖母口中自言自语着∶
“老身四十来岁死了丈夫,五十来岁时,七个儿子有六个都死在战场,只剩了一个大儿子。大儿子生了四个孙子。八十来岁时大儿子死了,大孙子跟他父亲一样死了。二孙子被刺杀了,三孙子不孝,出家了,唯有一个小孙子涩涩”
“涩涩,祖母知道你是忠臣,你没有叛国,没有给我们青家丢脸,祖母都知道……”
嘟囔着,祖母体态龙钟,远去在风雪中。
青涩木讷在原地,直至六个小侄子上来搀扶∶“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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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日后有什么打算?”
“寻寿王、太师,集百官,议国策,救女帝!”
“侄子们劝四叔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不要寻寿王的好?”
“为何?”
“寿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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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亲王府。
辅政大臣寿亲王懿项正与一众宾客宴饮。
自女帝去了魏国,他被封做辅政大臣,那朝里朝外的宾客便没断绝过。
那些干儿子、干侄子知道他喜欢美女,便物尽天下美人儿进献;知道他爱饮酒,便寻便天下美酒奉上;知道他爱吃秋葵,如今寒冬腊月,竟也献上了新鲜菜肴。
那挑时蔬的自王府侧门而入,嘀嘀咕咕的说着些什么。
青涩此刻与六个小侄子趴在墙根偷听。
“这大好的时蔬,在这冬日里可不好觅得呀?”
“再怎样的不好觅,这天下的时蔬也得紧着寿亲王不是。”
“谁不知道,这懿国已有一半在寿亲王手中了。”
“此话怎讲?”
“辅政大臣唯有三位。论亲疏远近,寿亲王为皇室宗亲,女帝的亲叔叔,那花不夜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论才干体力,花不夜为女子,寿亲王身强体健,最得人心。”
“女帝在那女阎王手里,就算是不死,半条命也没了,我看,凶多吉少。要是传位,也非寿亲王莫属了。”
“再言帝夫。帝夫哑了,又受了那般多的刑,就算能活着回来,也是废人一个,还冀望他能执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