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绪眼眸一顿,轻扫而过,生生受了这礼,祝家是如何培养的儿女,这八岁女娃又是如何做到这番沉稳之气。
“你爹还会跟你说祝家灭家的可能?”
听到祁明绪这话,祝绥脑子一滞,有些茫然,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阿爹时常和阿兄讲政策、史记、家中布局或商行行走的规则,并不避讳我在,故而大多数是我同阿兄一块听的,就连纾儿也听过一二。”
话锋一转,祁明绪肃色以待,“小姐,你买了属下,还跪属下,莫不是要属下折、寿?”
祁明绪眼底的戏谑闪过,祝绥茫然,显然祝父教过不意味着遇着了祝绥真的能应对。
尤其是祁明绪故意为之。
二人走在去弘安寺的路上,一缕一缕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一股微凉气息从耳朵传入身子。
祁明绪低声说着,“小姐,此番你亦不知前途,虽属下是你出府后买的,但遇上旁人问起,你尚得明说我是你从前在府里的侍卫。”
祝绥听着祁明绪的话,点了点头,亦有些疑心。
“周公子……”
“属下不敢担一句公子。”
“周……昱。你……”是何人,她想到昨天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句公子,后来她彻底昏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祝绥想了想还是没问,如今自己已经无再多精力分神去想祁明绪的事了,眼下还是祝家为重。
她轻轻摇头,“没事。”
赶路走了一天一夜,二人已是疲惫不堪,风沙急转,蒙起视线,一队人马在眼前停下,手上还拿着刀剑,个个都蒙着面,来势汹汹。
祁明绪神色一黯,垂眸看着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心有不忍时又不得不牵扯入内。
他伸手将祝绥拉到身后,手搭在腰上的软剑上。
“今日,你无路可逃了。”
来人有二十好几,而祁明绪和祝绥仅有二人。
祝绥的脸色白了又白,她抓住祁明绪的衣角,低声说,“若是来寻我的,你就先走,按昨日说的办。”
祁明绪目眄祝绥,轻嗤一声,极轻,听在祝绥耳中不免身子一顿。
“若小姐死了,属下便是自由身,小姐安排不了我。”
说罢,眼前一片刀光剑影,来回对锋,祁明绪一边抱着祝绥跑一边看准时机砍杀旁人。
不远,一条激流的河在眼前,祁明绪对祝绥说,“抱紧我。”
祝绥只听到这一句,手紧紧地抓着祁明绪,二人便落入水中。
不过一息便被冲得不见踪影。
岸上的人对视间,在他们后方有十几号人提刀砍来。
只见长风收了最后一个人的脑袋,对着河流叹气,他的脸上尚有那日掌嘴留下的痕迹。
“殿下自有安排,不必跟着了。”
祝绥醒来时,她的手紧紧抓着一片衣角,衣角的另一方已无了人,这衣角被她扯掉了。
“周昱!”
她急着爬起来,小小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在河边寻觅。
芦苇高高立起,祝绥步履蹒跚,神色焦急地寻觅着祁明绪,直到她抬起头再不远处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躺在地上,祝绥急冲冲地跑过去。
看清祁明绪此时的模样,她的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周昱,你不能死……”颤抖地伸出手,她感受到祁明绪身上的温度,暗暗松了一口气。
祁明绪那身黑色的衣服已变得破破烂烂,光是流露在外看得见的伤口就有四道。
祝绥四顾周遭,将身子蹲下咬咬牙把祁明绪扶起来,撑着身子背他。
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她瘦弱的身躯强撑着拖着少年艰难地走着,少年高到祝绥已尽力将他往上抬他的脚却依旧拖在地上。
祝绥的脊背弯曲着,费力且缓慢地拖着祁明绪行走在路上。
这条路看似很长又不知道多长。
祁明绪在朦胧中,似乎感受到胸前一阵温暖传递,模糊间眼睛睁开一条缝好像看到了什么。
女孩坚韧的侧脸,还有不停掉下去的眼泪珠子。
他想抬手替她擦泪,但抬不起来。
想跟她说一声,‘别哭’,连声音都发不出去。
耳侧有什么声音。
“周昱,阿昱,哥哥,你再忍忍,很快,很快了。”
他的眼前好像有什么光亮越来越大……
……
木屋里,女孩趴在床边,少年慢悠悠睁开眼,似乎察觉到身上的疼痛,他看到了祝绥。
脸色煞白,脸又瘦了一圈,小手还抓着自己的手。
耳边那句‘阿昱’‘哥哥’好像很远,又好像一直在。
面上的面具已被拿下,放在床边。
心里好像堵了什么,又好像缠绕了什么。
两个一样绝地逢生的人,手牵着手,至少在这一刻,祁明绪短暂地把疑心和警惕放下了。
那天祝绥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只知道在自己即将眼前朦胧欲倒时,就看到了一座村庄。
收留二人的是一个老奶奶,村里人都管她叫沐奶奶。
沐奶奶有两个孙子,比他们大几岁,在城里做工。
两人养了两天,祁明绪的伤虽没有大碍,但也仅限于不会发烧而已,行走上不受影响,还是得养几天才行。
祝绥心中着急赶路去寻祝纾也无用,她不能丢下祁明绪一个人,也不能拉着他上路。
祁明绪看得出祝绥的急迫,若是前几日他会开口说出发,但如今……
尚不知追杀他的人如何,躲在这几天对祝绥而言会好一点。
只是这夜。
祝绥躺在床上,这床是一个小躺椅,小到只刚好能让祝绥躺下,便放在祁明绪的床边了。
她看到了火势张牙舞爪,扑面而来,逃不掉,火化成爪紧紧地抓着她的脚,她看到祝夫人走进火海,挥挥手和祝绥说再见。
看到祝老爷紧随其后,一个一个祝家熟悉的面孔走进火海,偏生脸上带着笑还要同她告别。
这来来往往的人里唯独没有祝淮,她站在原地朝四周寻找着。
她挣扎着想扑过去拦住他们往火海走去的身影,而一道道由火龙筑成的墙将她挡在外,她只能拍打着那灼热的墙,哭吼着,“阿爹!阿娘!”
“别丢下我……”
“阿绥会乖的。”
“爹……”
祁明绪皱着眉,坐在床上看着身边梦魇的女孩。
眼泪似水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