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继桐指导学生拍完照,领着大家往前走,口中还说着,“灰头鸡麦喜欢在稻田觅食,黄胸鹀喜欢在油菜田活动,黄胸鹀已经是全球极危……”
季燕然落后一步,就靠近沈棠了,胳膊相距两拳的距离,沈棠以为他想起什么话要交代。
结果听到季燕然低声问,“你明天去哪个单位面试?”
“???”沈棠此时真心希望自己能有个面试的机会,“……是我室友去那边面试。”
“噢,是你室友面试!”他声音不大,还是能听出来“室友”两字念得很重。
有时,人的情绪诉诸语气,几乎是无意识、不能自控的事,这会儿季燕然就是,从那个“噢”开始,沈棠似乎听出一丝恍然般的欣喜?
“你去陪她面试?”季燕然确定似追问一句,“陪她”两字又念得稍重些。
“嗯,然后顺便一起吃个饭。”
“陪室友去面试。”季燕然喃喃重复一遍,然后建议,“星河路那边你可以带你室友去金云坊,那里的店环境好,也实惠。有家叫小红炉的,鱼头汤做得不错,高汤煮干丝、酿豆腐都好,不过你俩点个鱼头汤也够了。”
沈棠第一次听季燕然一口气把无关紧要的话讲这么多。
季燕然见她干笑着,没搭腔,问,“是了,你们打算去吃什么?”
“……我们打算去吃火锅来着。”
提议被婉拒了,季燕然仿佛也挺开心的,“噢,对对,你们年轻人喜欢吃火锅。”
可是,对话也自此卡住了。
中午,他们在一家路边小店用餐,等菜的间隙,何继桐还带着学生店门口用放大镜观察杜鹃叶柄的卷伏毛,珍惜分秒,一刻也不浪费。
入席后,季燕然似乎随口感慨,“每次看你带不同的学生,都觉得年轻人长得好快,时间过得快。何老你是哪一年入学的?”
“我是59年。”
“59年,那时农大校长是徐听潮。”
“对,徐校长当时名气大,我报农大就是冲他在的。记得新生入学那天,他作的报告,我自己当时坐在台下,像个小学生一样。”何继桐乐呵呵地说。
“知道农大校长的不多。”
“那是因为我父亲,他是赤脚医生,经常进山挖草药,我那些草木虫鸟兴趣很大,经常一道。父亲说他本领有限,要学习,就要进学校读书。一上高中,我就决心报考农大的。”
“当时张远松、何以清、宋知梅老师都在校。”
“这几位都给我们上过课。”何继桐立马接话,“宋老师长得很漂亮,学问也做得好。张远松老师严,我读研究生时,订婚的日期刚好碰上期末考试,向张老师请假,想延后交报告,他问了问时间,沉吟说‘考完也来得及’,拒绝了。不过我是始终毫无意见的,反而觉得那个订婚的日子更加特别了。……”
关于学业和事业,何继桐记忆力惊人,几乎是问一说十。
沈棠坐在一边细细地听着,父子故事,师生情谊,青衿志气和精勤苦学的朴素感情,何继桐的大半生,季燕然不着痕迹地替她都问出来了,相形之下,自己拟的问题,真是太机械,而显得生涩幼稚。
沈棠又惭愧又想笑又很感激,吃完饭出门,她隔着两拳的距离挨着季燕然走,后者放缓脚步,肢体语言的微妙变化,沈棠感觉他知道自己有话要说。
双手托拧着从桌子上带下来半瓶水的瓶身,沈棠紧张地踮了下脚跟,“谢谢季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