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陆憬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
他自己也记不清到底挨了多少下鞭子。
依稀记得言语间提到了景昭,那是陆尘的逆鳞。
瞬间,鞭子被丢在一旁,拳脚如雨点般落在陆憬身上,一下比一下重。
渐渐地,他的瞳孔开始涣散。
人生中短暂获得过幸福的幼年时刻在眼前闪回,回忆支离破碎。
若不是后来管家冲进来冒死拦住,他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沉思间,从小照顾他起居的王妈端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
她小心翼翼地将碗搁在他床头。
王妈避开陆憬的伤口,轻柔地将他半扶起,在身后给他垫了两个天鹅绒芯的枕头。
她心疼地长叹一口气:“小公子,您别总跟陆爷犟,他吃软不吃硬的。”
陆憬自嘲地笑了笑,嗓音沙哑:“他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当初我妈的性子还不够软?他还不是照样算了,不说了,我累了,您先下去吧。”
/
陆憬后半夜发起烧来,恍惚间他做了个荒谬的梦。
梦里有总是柔声细语给他讲睡前故事的韩榆。
陆尘也还没有变成恶魔。
他和景昭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他们正约着去爬鹿鸣山。
他臂弯里挽着一只白皙柔嫩的手,鼻间传来幽幽的山茶花冷香。
他低头看,竟是那张精致的小脸,甜甜地望着他,眼里满是爱意。
他颤抖着手将她纳入怀中,像是呵护着这世界最名贵的珍宝。
时间凝滞,像一幅永不褪色的油画。
突然,深蓝的天幕逐渐被黑暗覆盖,星星开始在天边闪烁,无数微弱的光芒在黑色的天鹅绒上跳动。
场景切换,恶魔露出獠牙,韩榆的声线嘶哑,她嘶吼着逃离,景昭对他的恨意淬骨。
他再次低头,怀里的温存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小小身影站在他前方不远处,眼里满是嘲讽,她不停重复着,“你这个垃圾,你怎么配?”
夜半惊醒,陆憬额头上覆着厚厚一层冷汗,咽喉像被生生撕裂般疼痛。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这次真的被吓得不轻。
他挣扎着起身,倚着床头,艰难地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陆憬闭上眼,任由烟雾在鼻腔中弥漫,而后缓缓溢出。
他渴望得到的,想逃避的,第一次出现在同一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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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憬这一次伤得比以往都重,管家替他请了两周假,才将将恢复得差不多。
周五,晨光熹微。
许久没去学校,他竟然莫名有点想念,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他难得起了个大早,刚过六点半就到了学校。
这会儿住校生刚吃完早餐,陆陆续续往教室走去。
走进班里,只有两个坐在前排的女生。
她们见陆憬进来,仿佛见到鬼一样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好几秒,才转回头去。
原本肆意的欢笑和讨论题目的声音立刻降到了最低。
陆憬坐在座位上玩了会手机,教室太安静,氛围太紧绷,他觉得无趣。
他在屏幕上左滑右滑,最后在群里发了个“球场见”,捞起篮球,起身往外走。
路过一班。
他想起之前那个荒谬的梦,目光下意识穿过透明玻璃窗往里瞥。
步伐霎时停滞。
林深的旁边坐了个人,不是周归帆,而是国旗下讲话和他做鲜明对照组的那个好学生,徐竟遥。
两人看上去是在讨论题目,极其专注,身子不由自主凑近,头挨在一块。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像是在接吻。
他当然知道不是。
但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陆憬的脸色沉得像是打翻了的墨水。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死死掐紧了篮球,指尖传来钝痛也浑然不觉。
他就站在那看了半晌,林深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不知道聊到什么,他看见她笑起来,双眸澄澈清明,眉梢眼角都带着盈盈笑意,仿佛能融化所有的冷漠疏离。
他终于明白了之前的烦躁不安从何而来。
她对着他,不是戒备就是勉强,反正从来没笑过。
原来,她并不是爱装,而是因为看到他,才戴上了那层面具。
徐竟遥又说了几句,她笑到露出几颗贝齿,浅浅的酒窝嵌在嘴角旁,好不刺眼。
那股熟悉的憋屈和烦闷又涌上来。
陆憬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自寻烦恼,他快步走开,卷起一阵戾风。
几乎是他转头离开的瞬间,一道试探的目光落在了他气冲冲离开的背影上。
林深抬眸看向窗外空无一人的走廊,松了口气。
那样炙热逼人的目光,她怎么可能没感觉到。
她和陆憬交集不多,但为数不多的几次都太过亲密。
少年的阴鸷和炽热,几乎灼伤到她,像火折子主动靠近飞蛾。
她不敢往那个可能性想。
林深从小到大不乏男生喜欢,只是对于陆憬,她本能地,想要保持距离。
“你怎么了?”清润的声线响起,将她从失神中拉回。
“没什么,就是在想这个球落在点的速度偏转角应该比落在b点的速度偏转角大”
徐竟遥扫了眼自己的解题步骤,疑惑地看向她:&34;是吗,这怎么算的?&34;
林深羽睫轻垂,认真思考了几秒,又拿起笔讲解起来。
听着听着,徐竟遥才意识到,自己和她因讨论题目太过投入,距离有些近。
向来自诩理智百分百的他,在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精致侧脸时,脸颊骤然一热,整个人瞬间被点燃。
他忙轻咳一声,微微侧身,往另一侧挪了些许。
徐竟遥生平第一次,尝到大脑一片空白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