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该吃午饭了。”
门口,一小仆敲着门,拉着嗓子喊问道:“世子爷,人不能不吃饭呀。”
喊了快十分钟。依旧是没人回应。他挠了挠头,世子爷是在里面吧,没偷偷溜出去吧?
叹了口气,实在是没法子。男仆把饭放在门口,喊道:“世子爷,饭放门口了哈。”
内屋的人正瘫在床榻上,暗骂一句吵死了,转过身去,眼光黯淡。
这正是赵琳琅。
与昨夜那番意气风发的模样相比,当真是颓废了许多。他长叹一声,揉了揉睡得毛燥的头发,走到桌前,眼神扫过圣旨。这是他读的第十八遍,结果依然毫无变化。
这就是定局。
短短一上午,他经历了诧异、愤怒、怀疑、失望、悲伤等等多种情绪。
先是诧异。他对李公公一顿质问,总算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后是怀疑。他开始怀疑:姜敛设置比武招亲,让他参加比武招亲……是不是都只是玩玩?
她设宴不过是个计谋,连比武的环节也是为了陈将军和曹将军搞的,也难怪一开始都忘了让他参与进招亲的环节。赵琳琅一下子又委屈,心口又疼,他那么重视的一件事,于姜敛而言又是什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劝慰着自己,想到后半句是“只是未到伤心处”,一下子忍不住了。
“靠!”他暗骂着自己,一边手足无措地抹着眼泪。世人都道赵家世子爷风流,可他其实也只是个爱而不得的纯情男孩。吸吸鼻涕,望向窗外,他想,要不要去公主府问问呢?
矛盾都是要去面对面解决的,万一其中有误会呢?
结果他刚走出门,将要到公主府,就看着余侍郎的身影。
靠!
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儿有泪不轻弹……
赵琳琅疯狂地在心底默念着,掉头回去,如今要是去了,不正好就看见新驸马爷和公主卿卿我我的场面了吗?可是那驸马爷本是他的啊。
赵琳琅抽抽嘴角,又压低了帽檐,帽檐上还挂着厚厚的一层纱,像个江湖大盗,唯恐街上别人认出。
纱下,身姿高大的男孩又在偷偷抹着眼泪。
二月十六他们就要成亲了!皇上这么着急,就是怕有变故。将军回西北的日子原定是二月十一,若赵琳琅与她成了亲,按规矩还能在京城多待一两月,和姜敛好好亲热亲热。
现在这些只能成幻想了。
二月十一,将军们从京城出发,回西北戍边。
二月十六,姜敛与余澄大喜成婚。
这不应该。这不应该……
皇上当然也知二人情深,然而更怕军权落归公主之手。
赵琳琅定住脚步,径直往皇宫去。
皇上怕他有军权,那大不了,他就不当将军了!
他把那军权让出去还不行吗,随便换个皇上喜欢的谁都无所谓,他不当了!
不行。
原本激情轩昂的他又停住脚步。
没有了将军的职位,他有什么资格和姜敛结婚?
他要去从政吗?可为何皇上不将姜敛许配给任何一位年轻臣子,却是余澄?正因余澄深得皇上信任。如果他贸然解去兵权,又要去从政……皇上定然不会信任他。
如果什么都不做,他又没有资格,没有合适的身份能和姜敛成婚。
妈的。
赵琳琅骂出了声,他总算懂为何那日沈侨对他如此敌意了。沈侨知他们二人青梅竹马天仙配,也忍不住地嫉妒着赵琳琅。正如他懂姜中元的苦衷与担忧,也懂所谓“君命难违”,却也不愿单看爱人错过,而首次对皇上如此怨恨。
走着走着,到了熟悉的街巷。他向某处投去目光,往日热闹的摊贩处空无一人。
那是王二卖饼的地方。
说起来,柳儿已……
他走过去,怔了怔,问着旁边的几位小贩:“王二哥还好吗?”
“啊……”
与王二关系好的,自然知道他与柳儿之间的故事,而知道的,自然也打听到了昨夜上巳宴的变故。几位人脸色变了又变,满脸无奈:“王二哥早就走了。”
“去哪了?”
走也有去世的意思。
赵琳琅恍然一听,心里惊了一吓。那人也知表达让人误会了,连忙摆着手:“不是,不是,就是搬走了。”
“搬走了?”
“嗯,柳儿的后事明天要开办,然后公主说要把棺材送回老家,好生安葬。然后王二哥就收拾了收拾,去娄子村了。”
那男人打开了话匣,细细说道。
“娄子村不是柳儿老家嘛。王二哥……哎,真是,一个大男人哭成了泪人儿,真是可怜人。他说柳儿家里缺人照顾,正好棺材过去了还可以帮着守丧看坟,然后就赶忙启程过去了。啥也没留。”
赵琳琅欲言又止,唯能以沉默相待。
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遗憾:“太可惜了,太突然了。王二哥还天天跟我们说,上巳宴过了就去公主府当厨师来着。没想到啊,人这一辈子,真是跌宕起伏,世事难猜,所以说啊,平平淡淡,健康活着就好啊……”
几位人谈着谈着,就开始大谈人生哲理,赵琳琅拉了拉帽檐,听得心里堵得慌。他们从未见过柳儿,只是简单地点评着“是个忠心的好丫鬟,为主子送了命”,而于赵琳琅而言,柳儿是个活生生的人。
小时候溜进宫里找姜敛,是她拉着他的手躲进阁子里。柳儿虽然面相显凶,但总也和姜敛一样总笑靥如花。那日进了公主府,她还拧了一下他胳膊,吐槽道:“你们快成婚吧!成了婚,就不麻烦云麾将军天天翻墙再摔着碰着了。”
他朗朗笑道:“谢柳儿姐的祝福了?”柳儿只是撇了撇嘴,转过头笑了一下。
世事浮沉,变化难猜。她毫不犹豫扔下茶壶,张开双手挡在姜敛前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那岂止是主仆的情谊。
也正如他们所说,人生在世,平凡也好,富贵也罢,平安才是最紧要的。赵琳琅暗叹一声,他若是擅自意气用事闯入皇宫,卸去将军之位执意与姜敛成亲,说不定反而更会为姜敛招来杀身之祸。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或许世间真存有命中注定。赵琳琅回身望向公主府,望了许久,回了自家。
他吃过凉了的午食,打发愁绪随手从书架中抽出一本诗集。他甚少看书,书柜上摆的满满当当,却只粗略读过几本,而后做了武将出征,柜上更是蒙了尘灰。
他轻轻吹气,抖一下,把灰尘落了,随意地翻着,桃花明目流转,几滴泪打湿书页。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
真是好词啊,好词。赵琳琅吟了一遍又一遍,还不觉够,他抽出一张信纸,认认真真地誊写着。
“世子爷,你总算吃饭了!”
男仆见门口的饭餐被端了进去,高高兴兴地闯进来,以为世子爷解开了心结,正碰着赵琳琅抄着词。
“送去公主府。”
抄罢,他递过去,声音有些沙哑。
“噢,噢。”男仆小心翼翼接过一张薄薄的信纸。连忙去做。
赵琳琅撑着脑袋,看着男仆跑出了院。他想,他怎么能怀疑姜敛呢?他应该对姜敛多点信任的。
嘴会说谎,可脸不会。至少,她曾经的脸红是真的。
他该再乖一点的。现在是紧要关头,他不能冒昧出面给她添了麻烦。历经愤怒和质疑,踏过失落与悲伤,赵琳琅终归于平静的心绪。
若是前生未结缘,待重结、来生愿。
姜敛,姜敛。我等了十五年。怎么克制不住现在。
姜敛,姜敛。我爱的了此生,怎么会怕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