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各人各想查的,都出了结果。
曹睿是愈发咬牙切齿,宜川公主分了两份请柬发给将军,要求另一群人带八名精锐,而又在请柬里大肆挑衅渲染,说坏了规矩的便是她揪出来的逆臣贼子。
确实是设好的计。曹睿揣度着,甚至他船上的那名暗杀者,都有可能是宜川公主的自导自演。看着那么可怜漂亮,竟是这样的心肠狠毒之人。
另一边的朝廷派,对高铭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
“无父无母。”姜敛眉头紧皱,翻看着下人送来的调查结果,她明面与姜谦余澄一同调查,为防止二人又知情不报,便偷偷派了属下去查。结果竟然出奇的一致。
无父无母就罢了,祖上离京城还蛮远。是某年大灾大荒逃难混到京都,叫人收留当男仆谋命的。
后来那人家中几番变故,便去了三皇子府打杂。
再之后的事就记得寥寥。在三皇子府中,是个接近无名无姓的透明人。
这种人倒是随便用,死了也没人足惜,没有家族依靠也无牵无挂,什么事儿都敢去做。
姜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倒是有人有点记忆,说,上巳宴前,这人被险些打断了气,给拉出去等死的。这样看来,就是那时教人捡走了。
至于谁捡的?何时捡的?这就无人知晓了。像这种透明人还有一大好处,就是查起来基本不留线索。
平常能被人记住姓甚名谁就十分了不得了,更别提会被人记着哪日和谁说了什么话,何时出了府,又去了哪个方向。
那这是三皇子做的吗?姜敛剖析着,如果这是三皇子干的……也太蠢了。连令牌都不收?
虽然在她眼里,三皇子本来就很蠢。
姜敛咬唇细想,有人栽赃陷害?可是高铭的线索断了,怎么去查真正的幕后黑手?
另一边的姜谦与余澄也如此推测。如此明显的痕迹,反而不像三皇子留下的。多半是栽赃陷害——但是也难以查明了。
肯定是陆乘风。姜敛想。
他若是不送那封信,她还真就怀疑是姜沧浪做了手脚露了马脚。偏偏还送来一封信,唯恐天下不乱。
他大抵是觉得姜谦和余澄会隐瞒不报,因而偷偷派信。却没想到仆人早先一步告知她了。
这样的话……曹睿倒是个不稳定因素。是他告诉了陆乘风姜余二人知情不报呢,还是陆乘风自己猜的呢。
姜敛偏向前者。
大约推测出答案,姜敛便开始琢磨着如何除掉陆乘风。二月十六即将成婚,她不能做的太明显,只能在背后推波助澜了。
姜谦,余澄……姜敛在脑海里梳理着可用之人,莫名想到深宫的陆灼灼,如今的陆御女。
大抵真是心血来潮,姜敛启程进了宫,专门拜访她。
即是春日,冷宫的草也病恹恹的。姜敛熟稔地走至那气氛萧索的冷宫,迈进去,便听见一阵女子的清咳声。像清贵人曾受宠爱,进冷宫也被允许能带一两个奴婢照顾,陆皇后也是如此。
哪怕被贬到冷宫,也不是孤身一人。院子里的小婢女见着宜川公主,连忙行着礼,姜敛点点头,顺直走进陆御女的房。
那人懒洋洋地倚靠在床上,断断续续又小声地咳嗽着,她笑眯眯道:“实在是稀客,有失远迎。”
“生病了?”
“大约是感了时疫。”
姜敛沉默地寻了个凳子坐下,说道:“我母亲也是感了时疫死的。”
“什么叫也。”
陆御女娇嗔了一下,很是不爽的语气:“本宫还没死好不好。”
“你倒也不避讳。”姜敛轻飘飘地说。
“避讳也无用。人终有一死。”
陆御女说的平淡,仿佛生死不过最简单寻常的事。她的脸清瘦了许多,与刚进来时那副珠圆玉润的样子截然不同。她轻轻用手帕捂着嘴,别过头去咳嗽,才开口道:“听说,柳儿死了?”
姜敛瞥去一眼:“在冷宫,消息还这么灵光?”
“再怎么样,也坐了十几年皇后。”她笑着,肩膀薄薄的,看上去甚是怜人,“她是个好丫鬟,有她是你的福分。”
“是。”
“真羡慕你,”陆御女望向窗外,那小婢女正把手钻进冰凉的井水里,身子打了一个颤,“我从前的丫鬟,别说替我卖命了,少在背后嚼舌根,都是万幸的。这个比较乖,带来了,但是心里又愧疚,总觉得她年纪小,还是送去宠妃宫里享福更好。”
“奴才都是随主子的。主子教的好,奴才才会好。”
姜敛淡淡地说。
陆御女轻轻一笑,附和道:“是。”
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的小婢女勤快地洗着衣服,长时间看着,倒真与柳儿有几分相像。
“你什么时候成婚?”
陆御女打破沉默。
“二月十六。”
她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不是快了。半个月多点,有吗?”
姜敛闷闷地敷衍道:“差不多吧。”
屋里又是沉默。
陆御女的眼神落在姜敛身上,她总是呆愣地望着窗外人,看来是又想起来伤心事了。她又打破沉默:“公主今日来是为了什么?看旧景的?”
姜敛慢慢收回眼神,说道:“就聊聊天。”
“那你聊吗,老不说话。”
“你那个儿子……最近总是犯错。”
“我哪有儿子?”陆御女皱着眉反驳道,而后又“噢”了一声,“你说三皇子?他又怎么了?”
姜敛聊着上巳宴之后的事。陆御女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又出奇地懂姜敛的想法,总能在合适的地方应和两句。聊着聊着,姜敛就忍不住全说出来了。
床榻上的陆灼灼没甚表情。安静的时候,她长得像陶瓷娃娃儿一样精美又可爱。姜敛忍不住多欣赏了几眼,过了会儿,她道:“陆乘风肯定要做些什么了。”
“废话,他现在已经在做什么了。”
“不是。”她摇摇头,“不管那射箭的是三皇子的人,还是陆乘风的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曹睿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了,然后呢?”姜敛反问道,而后顿了一下。
“陈兆丰死了。陈将军的军令交回皇上手里了?”
“是。”
“曹睿的呢?”
曹睿活了,代表着曹家活着。
曹家活着,代表着兵权活着。
姜敛站起身,她一霎有些不淡定了:“你的意思是说,陆乘风要起兵造反?”
“你觉得曹睿如果知道,上巳宴他的父亲必死不可,他对朝廷是什么心理?”陆御女平静地说,“家父的每一步都有更后面的考虑。他现在是在礼部吗?”
“是。”
“公主的婚事,也理应由礼部操办,却是朝廷拨的款。”
“当然。”
“不知道漂不漂亮,”陆御女暧昧地笑了一下,“起码,不能像祭祖礼典那样寒碜,连牛羊都要去找农家借吧?”
姜敛“呵呵”地笑了一声,转身欲走,她顾首言道:“陆御女当真是机灵人。只是你偏偏姓陆,不怕本公主告诉令尊么?”
“怕什么。”
陆御女回道,姜敛的身影却已走远。她默默地注视着,想道:你也会有那么一天的。姜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