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大臣们默契地起身祝贺鼓掌,场内一片喧哗。赵琳琅背着手,只看着唯一的意中人。姜敛脸微红,喉咙滚了滚:“行了行了,都坐下吧。好看将军打仗了。”
看台上有感性的小姐落了泪,和身边的丫鬟倾诉着,什么暗恋结束了云云。刘尚书心想,那这皇室的势力似乎也不弱了。成了驸马爷,那赵家这一部分的军权妥妥是给皇上了啊。他暗暗看向一旁的陆乘风,果然表情不佳。
余澄笑了笑,挥挥手,示意群臣坐下。他们离高台有些远,听不见姜敛的话,只能看着余澄的手势行事。另一边的将军们,起了身,跟着礼部小官的指示分出站位。
将军和将军的家眷在坐席里做着,可精锐的坐席却别扭地混散的分在大臣内里。
天色实在黑,陈兆丰皱起眉头,这公主能看见什么?说实话,陈兆丰上了年龄,视力不如当年,单就刚才的比武宴,就看得不清不楚,索性最后不看了。
那些精锐出了座位,要去近的库房里换上盔甲。将军们先行上了草船,等候着各自的十名精锐。
不对劲。
陈兆丰坐着,眉头越皱越深。所有的精锐身披着除颜色以外形制完全相同的盔甲,陆陆续续地,陈兆丰挑选的精锐登上了他的草船。陈兆丰低声问:“你们有没有发觉,数目不太对?”
“有点。”一名精锐开口,嗓音沙哑,“不知道,说实话,很奇怪,这个盔甲数量都是正好的,看来是有人安排好的。”
他们是红色。陈兆丰抿嘴,探头看向别的草船。曹将军的草船正在他们前方,内里是绿色的盔甲。他眯起眼数着,他们也是十位。
“那些船,那些船是八位。”
“为啥他们是八位?”
“是不是挑不出来啊。”
草船里七嘴八舌的讨论,陈兆丰摇摇头,表示不知。他深呼吸着,心跳的厉害,这种感觉,唯上阵杀敌被杀意注视笼罩时才有……他茫然地看向那高台女子,远了瞧,像是姜中元的身影。不,应该是多虑了。不过是个晚宴罢了,能发生什么事?
“……将军和……将军……”
岸边有人喊着,然后有两艘草船划动,向湖心岛驶去。鼓声震天,陈兆丰微微用手盖住耳朵,船中有一位精锐看着外面的情况:“噢,是孙将军和孙二将军。”
两个双胞胎将军,此时一块对上了。两个人相互喊了些贬低彼此的说笑话,便开了打。在船里的视角看不全,倒是岸边的大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陈兆丰闭目养神,一场,一场,又一场,终于到了他。
“陈将军和孙二将军对战!”
孙二将军守了这么多场擂吗。陈兆丰心想,他倒也算半个后起之秀,精锐们划着船,靠近了湖心岛,一位一位上了岛。场内人絮絮叨叨,说着闲话。
陆尚书冷哼一声,拳头攥紧。果然,姜敛怎么可能只办个宴会这么简单。
方才精锐入船,这么多将军,这么多精锐,大臣们还光顾着分享方才比武招亲的趣事,根本没几个人注意到精锐的数量。唯陆乘风细心观察了一番,一部分将军领的是八名精锐,而另一部分是十名。陈将军,曹将军,便属于这十名一派。
陆乘风咂咂嘴,他不知道姜敛这样做有何用意。也可能只有到最后才能揭晓。他只知道姜敛应该会在宴会上做些文章,却不知道是在人数上,早知如此,多问问别的将军收到的请柬要叫多少位精锐好了。
前面几番对战,都是有八名精锐的将军之间的对战,而这是第一次,陈兆丰带着十名精锐上了岛。陈兆丰生得样子可怖,开口却是:“孙二老弟,这样不公平,我除去两位,如何?”
孙二将军冷着脸,已不像方才与哥哥等人叫喊时的轻松闲乐。他转了转手里的长戟,道:“行啊。”陈兆丰点了两个人上船等着。陈兆丰爱用长刀,他提着,走上前。
这一环节看似新奇,实则比比武招亲无趣多了。且不说距离远看不清各人各自的招式,人身披沉重盔甲时也无法做出过于灵活的动作,只是沉闷的击打和在小场地有限的阵势变化,观赏性要差许多。场上人来来回回过招,余澄偏过头看姜敛的表情。
“怎么了?余侍郎。”
“无事,只是好奇,为何陈兆丰将军带来了十个人。”
姜敛不言,只是浅笑:“曹将军不也带了十个人吗?”余澄看向湖心岛,孙二将军守擂已久,体力消耗了不少,如今已快分出了胜负。而远处湖上曹将军的船里,确实也显得更拥挤一些。余澄抬起一杯酒盏,尽数饮下,才敢借着醉意问道:“公主,弓箭手都遣回去了么?”
“没呢。”
“皇宫那要落锁了。这些弓箭手本就是宫廷禁卫,这样晚支出来这么多人,是否有不妥?”
“无事的。”这次是姜谦回答,他温和地笑了笑,“皇妹同我说过,待会还有谢幕的烟花。”
“这样。”余澄安心地点点头,他只是被宜川公主吩咐了些事去做,对此上巳宴会的安排并不完全知晓。许是他多虑了。湖心岛上,陈兆丰已宣告了胜利,下一个上到岛上的,是曹将军。
湖面荡出一圈波纹,打碎月华影。陈兆丰立着长刀,望着湖水发呆,确实是美景。不过他更爱一个人赏,人多了,就变得吵,听不清风与叶的声音。
姜敛笑而不语,只朝身旁的柳儿道了一句:“给我把酒换成茶吧。”柳儿闻言,去后面找婢女换来茶壶。姜敛轻声叫着余侍郎,余澄转过头,她说道:“余侍郎,教他们停了吧。”
“是。”余澄不解其意,却依旧照做。他高举起右臂,湖心岛上的侍卫见了,连忙打出停止的手势,曹将军的船还未上岸,便被止在了那里。“陈兆丰将军,”那人指着草船道,“公主叫你回去。”
“不比了吗?”陈兆丰纹丝不动。
“嗯。不比了。听说要下雨。”侍卫含含糊糊地说。陈兆丰点点头,挥了挥手,招呼着那些人一同回了草船。船身微微倾斜,他向右移了移屁股,坐稳,无意向天空瞥去一眼,分明无云。
“孙二将军——孙二将军——”
姜敛有些突然地举起手,扬起嗓子喊着,又接着点了好几位将军,他们从草船里探出身来,皆是带了八名精锐的将军。姜敛拍了拍桌子,场地颇大,稍有吵闹便听不清公主的话,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听着,宜川公主拖着长音问道:“先前请柬,我都说了些什么?”姜敛的身边人,那一众皇子连姜谦在内也都是一脸迷茫。姜沧浪摇摇头,拿起酒盏,大抵是这女人又想出什么好玩的主意了。
孙二将军表情阴鸷,他冷冷地注视着陈兆丰、曹将军等人的草船,踏出一步立在船头,手做喇叭状大声喊着:“公主你说过——”
孙二将军话音未落。就在那一刻。就在那一刻。
曹将军船头忽然站立出一位全身严密裹着盔甲的男人。所有人,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面容。那男人伸出手,众人骇然一惊。那是一把弓。
而弓的目标,正对姜敛。
姜敛愣了愣。赵琳琅霎时跳上桌面,朝她跑去。然而晚了。一箭射出。
不偏不倚地向姜敛飞去。
血液如红花花瓣一般飞溅开来,周围的人都起了身呐喊着,姜敛竟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只环绕着耳鸣声。柳儿茶壶一甩,径直挡在了姜敛面前。姜敛眼睛猛地睁大,鲜红的血点飞洒到她的脸上,眼下,衣上,留下难看的形状。她伸出手,接住向后倒下的女孩。
“他还想射第二箭!”她茫然中唯听见这一句,柳儿向后仰倒在她的怀中。姜敛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迅速地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桌案,箭闷闷地插进木案中,“柳儿?”姜敛颤抖着出声问着,她却紧闭着双眼,额头尽是冷汗。
赵琳琅停了脚步。不知是谁遥遥的一声救驾,先前射出火树银花的弓箭手从姜敛身后葱郁的林里窜了出来,他们一齐张弓,仿佛商量好了一般,不过,这次不是向着月亮,而是草船。
“我草!”
“啊——”
莫名对公主的袭击已是让观众混乱,跑的跑,躲的躲,骂的骂。陆乘风坐在原地,冷汗全冒了一身。万千的火箭坠落,寥寥几箭误入湖中熄出白烟,剩余全中曹将军、陈将军……一众那些带了十名精锐的将军的草船。弓箭手前番刚造来的人间胜景,不过一两个时辰,即变成了炼狱。曹将军船头那位弓箭手,急的后撤了两步,然而却使整条船重力都失衡,翻了下去。而其余人呢?任由身披盔甲,不过是不靠岸的草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舌吞噬,却无能为力!
陈兆丰紧闭双眼,果然啊。果然。他嗤笑一声,扔下长刀,一头钻进湖水,意欲游上岸。
“他妈的死叛徒!”陈兆丰闻言抬头,从未见孙将军那样怨恨愤怒的模样,他骂着脏话,狠狠将手中长戟扔来,水中如何躲避?一声闷响,正中脑门。陈兆丰眼睛一翻,失去意识沉溺了下去。“弟兄们,把这些叛徒都他妈剿了!”
想效仿游走的,皆是如此下场。场面完全乱作一团。一边尖叫喊着在火舌里变成灰烬,唯见黑黢黢的影子抓挠着朝两边大臣伸出手,另一边却是一声声闷响,从前还打着招呼笑谈共饮的将军士兵们如今相互抛着刀枪矛,意欲将湖里挣扎的人彻底溺毙。
陆乘风深呼吸,身边人一阵阵惊呼哭泣,少有人注意到高台。他向那高高在上的宜川公主望去。她瘫在地上,抱着小丫鬟的身子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
姜敛,姜敛。
陆乘风仰天长笑。吓得刘尚书眼皮狂跳:这人终于疯了?还是说今晚他就要兵变了?他紧紧抱着颤抖的身子,靠啊,如果这厮今夜造反,他能活命不?
陆乘风又笑,又叹。他向后一瘫,泰然自若地欣赏着高台之人的无措、台下寻常人的恐慌。
姜敛,姜敛。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