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有旨!”浑身肌肉的侍卫一脚踢开挡路的仆从,一行人扑上去阻挡的脚步顿了顿,那诏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们打了个寒噤,立刻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任由那些侍卫昂首阔步地走进府内搜查。
这几日京城不安宁,大家心里都跟门清似的。前几日朝廷上刚爆出了一些丑事,降了陆乘风的职,紧跟着就是对大臣的查抄,犹如雷霆一般,仅仅几日,已经查抄了二三十位大臣了,每个身居高位的大臣都瑟瑟发抖,唯恐自己是下一个被宰的羔羊。
“放我出去!我要去找蓝尚书——蓝——”那官员还不知死活地大喊大叫着,侍卫冷眼看去,一巴掌打了上去,那衣冠凌乱的官员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我是吏部的侍郎!是堂堂四品官,是蓝尚书最重用的人,你竟敢如此不敬!”
侍卫用鄙夷的目光俯视着他,又缓缓展开那圣旨,圣旨背面是祥云朵朵,然而内里却写着无情甚至于可怖的话语,他沉下嗓音,冷漠地宣读着:
“陈侍郎与陆皇后相互勾结,为中宫干政,谋害妃子,为前朝结党,祸乱朝纲。此为诛九族之罪!”
陈侍郎所有的傲气刹那间消失,立马战战兢兢伏爬到侍卫脚步苦苦哀求着:“冤枉啊!臣冤枉啊!”侍卫收起圣旨,不分给地上的人一个眼神,不消一会儿,许多卫兵从库房里抬出了一个又一个大箱子,规整地摆在他面前,一一打开,金花银钞,古董名画,塞得满满当当,断非一个侍郎可有的财力。
陈侍郎看到这个场面,心凉了半截,眼睛一翻,直直地晕了过去。
“带走!”
侍郎一声令下,卫兵们熟练地合上箱子,抬起,又来几个人将地上面色如灰的侍郎五花大绑,轰轰烈烈地出了府。卫兵队伍训练有素,脚步踢踏声整齐规律,街边的百姓好奇地探出脑袋,有人满脸厌恶,有人拍掌叫好,有人晃悠着手指,开始指点江山。
吏部陈侍郎倒了!京城那么大,也那么小。每个大人物的家里事过不了几个时辰就能传到大街小巷。消息就跟插了翅膀似的马上传进了蓝尚书府上。
蓝尚书表情怨恨,连摔了好几个上好的茶杯,小妾美妻吓得颤了又颤,蓝尚书脾气暴躁,她们也不太敢上前安慰。
他连着生了几天的病,窝在宅邸里发了许多天的烧,那日早朝请了假,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别人说道。
结果刚好没一两天,又听到陈侍郎被诛九族这样的噩耗!
他感觉自己的病又要复发了。还是说,根本没好利索,这些都是梦?
蓝尚书恨恨地用力一捶桌子,发出一声闷声,他的夫人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双手,攥着拳,肉眼可见地由白变红。
“我要出门!去找陆乘风!”蓝尚书大手一挥,他是朝内少有敢直呼陆乘风大名的人,既因为不拘小节的性子,也多少有他并不甘愿完全臣服陆乘风的缘由。
“好、好。”夫人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总算走了,那这样气就撒不到她们这些家眷身上了。
蓝尚书提脚刚迈出门槛,忽然一位下人过来通报:“老爷,门外刘尚书和吏部员外郎求见!”
“哦?”
这样的时机前来拜访他,也定是听说了陈侍郎的事。他心里宽慰了些:“让他们进来吧,备好茶水!”
蓝尚书心里,刘尚书还是与他们一伙的好兄弟,甚至好感比陆乘风更高些。要问为什么?同谋篡权,尽见陆乘风手段狠辣,多疑多虑,谋完事,这人八成还会在计较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
若说陆乘风是极具威胁的猛虎,刘尚书则更像个投机倒把的商人。站了篡权的阵营,无非也是觉得能更好行事、多贪点财、活命可能更大些罢了。
蓝尚书回身坐上桌,他的夫人端来几杯热茶,自知此非家眷可听之事,领着妾们回了房。话说蓝尚书性情暴戾,愤怒时打女人也是常有的事,不分妻妾,这便使得蓝家的女人愈发团结,从未有过什么勾心斗角之事。
刘尚书和员外郎肩并肩,两位行了礼,寒暄了几句,坐上桌,有些默契地面面相觑几秒,便压低声音谈起了今早的事。
“你说,我的陈侍郎怎么就倒了!那狗皇帝,真不知道现在在想什么!”蓝尚书表情阴鸷,语气愤愤。
“唉!”刘尚书闻言,长叹一声。那员外郎也是摇摇头,往后一仰,靠上椅背,愁眉苦脸。这两人都是八字眉,这样一叹,脸色一摆,一股悲情的氛围便在屋内弥漫开来。
“不是,你们俩人叹什么气?”蓝尚书叉起手,语气更不满了,他最烦这样有话说不干净的人!
“现在局势不定,生活难谋,尚书一位也难坐,实在是——”刘尚书欲言又止,连着摆手,“不能说啊,不能说,不足为外人道也。”他用一根手指捋着自己的眉毛,仿佛想把它顺平。
“怎么了?刘尚书你说,这都是自己人,哪有外人?说就是了!”蓝尚书催促着,他数次看向那员外郎,想打听个究竟,可员外郎只是苦着脸低着头不说话,更让蓝尚书好奇了。
他催促,刘尚书婉拒,员外郎叹气。来来回回好几次,蓝尚书终于忍不了了,他拍桌站起:“他娘的!你们说还是不说,有事不说,憋人还浪费时间!我时间紧,还要去找陆尚书呢!”
刘尚书也拍桌:“陆尚书——唉!都是这陆尚书!”
“怎么了?陆乘风又干什么事了?”蓝尚书立马又坐下追问。
刘尚书眉毛一皱,作出一副“本来不想说,但是你老问,而且我真的难受得憋不住”的复杂表情,缓缓开口,把礼部这几日的情形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
“刘兄……”蓝尚书怜悯地看着他,“幸好陆尚书,来的不是吏部。”
刘尚书当然知道蓝尚书会这么说。此人性情暴躁,按理说最适合参军,挥洒热血,然而却在朝廷做官,何也?
本心,极其冷漠!
凡是与他无关的,惯是高高挂起。刘尚书清了清嗓子,他当然也知道如何对付这种人,蓝尚书此时有着侥幸心理,那便把他拉下来。
员外郎身子前倾,表情认真,语气却低:“听说,陈侍郎是因为与陆皇后勾结被捕?”
“是。”蓝尚书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叉起手,很是不平。陈侍郎是他最好用的一个下手,什么事都能推给他干,这样才让蓝尚书在工作事业上如此高枕无忧,而且陈侍郎只贪财,不谋权,又不会给他威胁。这么好的棋子,工具,就这样被摘走了!
员外郎得到了想听的答案,用刚才蓝尚书对刘尚书的怜悯语气,说道:“可陈侍郎又如何被发现的?联系这几日被查抄大臣,很有可能,是和他们一样,看出来了伪造信件,又不清不楚地去皇上跟前给陆皇后说话,暴露出自己与陆皇后有私交的事实了!”
“那信是伪造的?”蓝尚书惊讶问道,他确实是不知道。
毕竟那日,蓝尚书发着高烧,没去陆家与刘尚书、金尚书好生谋划。金尚书把通知这个事交代给了刘尚书,却没曾想他已有异心,根本没去办这档子事。
陈侍郎确实是如此被发现与皇后有所私交的,蓝尚书也确实是被蒙在鼓里对此毫无听闻。
刘尚书眉毛一皱,开始演戏:“可是,陆尚书,不一早就让金尚书去通知了一番与陆皇后有所联系之人,不要在此事上擅自进宫求情吗?”
“草!这群奸臣!”蓝尚书一听更加气愤,猛地站起身来,吓了他俩一大跳。他来回踱着步,他早就怀疑那两人别有二心!
蓝尚书跟他们一起谋权篡位,是真想干大事,最好是,他也当个皇帝!然而局势很明白的写着,如果陆乘风赢了,皇帝就是陆乘风的。
但是人可以奋斗啊!等姜中元打下来,到时候权力的分配还可以争取!那便就算是当不了皇帝,做个开国宰相也是极好的。刘尚书投机倒把,更有威胁的显然是金尚书。
蓝尚书在屋子里焦急地踱着步,他很早就怀疑,这两人勾结想把他踢出这个集团,没成想,竟在这里,在这个关头,就开始下套了!蓝尚书的管理能力并不出色,陈侍郎一走,吏部的许多弊端自然是要显现出来,他的政绩也要大受影响啊。
刘尚书和员外郎相视一笑,他们不需要多说什么,蓝尚书自己会说服自己。
其实能走到这个位子上的人,没几个不多疑的。
只差最后几根柴火。
刘尚书扶着头:“蓝兄,你我二人可真是受奸臣毒害啊!我的礼部,被搞得七零八落,那祭祖礼典,我都不敢去了!”
“陆乘风此举动,有什么目的?我知道他早就看我也和他一样颇有野心,很不顺眼,可是这样紧要关头,做这样的事,不是自断手脚?”
蓝尚书毕竟还是个尚书,没完全掉进刘尚书的离间中。
刘尚书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回道:“如今局势动荡,我听有人说,皇上的时间……”他声音越来越小,伸出一个手指。
“一年?”
刘尚书蓦地将那根手指弯曲,只露出一节:“半年。”
“说来,大皇子回京了。”员外郎慨道,“政权更迭之时,最为天下动荡一刻啊。”
蓝尚书恍然大悟。
皇上病重,确实是要好好安排继承人一事了。如此看来,三皇子之事表面是偶然由公主被皇后下毒所拖出,背地里定然有某方势力作祟。三皇子“嫡子”身份消失,他却不是最大的受害者。毕竟,他本来也非太子。太子是身为长子的大皇子,如果正常交替政权,三皇子不管有没有“嫡子”的身份,都只能是个普通王爷。
最大的受害者,反而是他背后的陆家。陆家本来的路线是扶持三皇子上位,再慢慢架空。如今三皇子倒下,他只能——
造反。
货真价实的造反,抛弃掉三皇子这个名头,招自己的兵,买自己的马。蓝尚书知道,那陆乘风和一位将军关系要好,甚至在宫廷禁卫里都有内应。
陆乘风有此野心,金尚书呢?金尚书虽然也有野心,不过论对陆乘风的“忠诚”,倒确实比蓝尚书要多多了。蓝尚书没记错的话,金氏与陆氏同属河北世家,定然关系比他铁多了。
如果陆乘风真想自己当皇帝,那这宰相一位怎么样也轮不到蓝尚书。而蓝尚书又确实有如此野心,这样,对他们来讲,他当然是个大威胁了!
“他妈的!”
蓝尚书骂的声音尽管克制了音量,在只有三人的小屋里仍然显得很大声。他停了脚步,回头看向那刘尚书,他正若无其事地饮着热茶,蓝尚书冷哼一声,他怎么可能真若无其事呢?他的礼部都被祸害成那样了!
“刘尚书,”蓝尚书的语气冷静了许多,“坐以待毙,想必你我都讨不到好处。不如好好聊聊,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