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府的后院,方氏已经换了衣服,重新梳发,静坐堂中,脸上已经不见人前的怯懦软弱之姿。
她脊背挺直,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这,才是她方晟楠原本的样子!
三年前,她十月怀胎之际。
那个曾经指天画地,在她父母坟前发誓此生绝不负她的少年郎,将一个女子带进门,说他要纳妾。
不是征求她的意见,是告知!
当晚,她气急早产。
早有大夫说过,她怀的,是双生胎。
可那一夜,活下来的只有她襁褓中的小女儿,还是她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提起剑杀了阮蕊心身边的一个侍女,才保下来的孩子。
而她刚出生的小儿子,在她产后昏迷之际,被阮蕊心生生捂死…
后来,她不顾一切冲入阮蕊心的院子,刀剑即将刺入阮蕊心的心脏之时。
她曾深爱的夫君,从背后给了她一剑,那一剑贯穿了她的肩胛骨。
然后,她被关回院子,那个人甚至都没有来看一眼她的伤势,也不允许她院子里的人出去请大夫,就那样任由她自生自灭。
她少年时深爱的男子,为之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的丈夫,在要她的命。
也是那一夜,有一个人,在重重府兵的把守下,神秘莫测的进了她的院子。
方晟楠这一生都无法忘记,月光下那一身沙青色道袍的少女,精雕玉琢的脸上,有着一对不符合她年龄,深沉冷漠的眸子。
少女问她,想死,还是想外面那对狗男女死。
方晟楠选了后者,少女说,三年,让她蛰伏三年。
尽管她内心里不止一次的怀疑过,那只是一个孩子啊,她有什么能力帮她报仇?
可或许,是那天的月光太冷,少女的眼眸太过深沉,于是,方晟楠信了,也等了三年。
直到数日前,那只莫名出现在她房里的纸鹤,要她带阮蕊心来镇南王府…
吱呀,传来木门被打开的声音
“方夫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方氏没有回头,但她知道,是那个月光下的少女来赴约了。
只因这世上,世人都冠以夫姓,叫她孟夫人。
只有那个少女,一如从前,唤她,“方夫人”。
“幸得夫人信任,这三年辛苦夫人了。今日我来赴约,也请夫人做一个选择。”
玲珑走入屋内,身后跟着秋夜,秋夜是个十分沉稳机敏的性子。
这些日子以来,早就知道自家姑娘不是个一般人。很是机灵的在玲珑进屋后,就立刻关了门,还四处瞧了瞧有没有什么尾巴。
玲珑瞧着好笑,这世上恐怕还没什么人能跟在她身后,而不被发现的。
方晟楠起身恭敬俯礼,很是谦卑。
“还请姑娘教我。”
玲珑示意秋夜将人扶起来,倒是没有躲这一礼,心安理得的受了。后走到桌边坐下,才缓缓开口。
“去开封府状告孟大人宠妾灭妻,放纵妾室谋杀亲子。
亦或者,回家,什么都不做。明日朝堂之上,孟大人副都指挥使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阮蕊心也会被休弃。
你与孟大人,或许还能重修旧好。”
方晟楠蓦地惨然一笑。
“姑娘不必试探,做过一次错事,我方晟楠定然不会错第二次!
只是当年阮蕊心那个毒妇做事干净,当天就处理掉了为我接生的稳婆。
我身边也只有一个阿霜亲历此事,可她的口供,开封府未必会信。”
玲珑一早猜到方晟楠不会轻易放过那对狗男女,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她还是给了方晟楠一个选择,看看她待如何。
见她坚定,也放心安排接下来的事。
她在山上跟师傅学了十年秘术,观相只是其中很小的一环,她自问精通,很难有人在她面前能够撒谎。
“夫人自去即可,证人,证物,我会替夫人送上的。”
玲珑起身就要离开,她今日来镇南王府,方晟楠的事,只是其中一环。
第二则,是她算到,今日镇南王府会出现一个人,这个人,会是她破开上京局势的一把利剑。
只是她未能看透天机,那人究竟是谁,所以必得亲眼看一看。
走到门前,玲珑忽然想起一事。假装从身上摸索,实际是偷偷从腰上挂着的乾坤袋中拿出来一张符,递给方晟楠。
“夫人状告孟大人,无论因何,总是到了开封府要先受些皮肉之苦。
(本朝规定妻告夫,无论是何缘故,都要先受四十板子)
届时夫人将这张符放在贴身衣物里,可以保护夫人。”
方晟楠收起那张符箓,小心放入贴身衣物里。她如今对玲珑是一万个信任,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多谢姑娘。”
玲珑笑着应下,转身告辞。
就在方才,她从方晟楠的面相上看到了转机。
初见方氏时,她一副短命之相。玲珑那时在心中给她批了命,断子绝孙,曝尸荒野…而这,也恰恰就是方氏上一世的结局。
可刚刚,她分明看见方氏眉心黑气隐隐散去,一抹霞光即将要破出,那是方氏的生机。
玲珑走出门,似乎感觉到自己身上暖洋洋的,有一丝淡淡的功德之气在环绕。
今日与方氏一别,或许来日还有再见之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