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相亲完了, 就能马上成亲,新娘那边还要派人过来,看看男方家里具体情况, 男方这边也要准备彩礼和聘礼的事宜。
要不是离的远,又是大队长媳妇这个亲姑姑保的媒, 知道许凤台品行, 许凤台还要去老丈人家干些活,受些考验才行。
老太太和许凤台都没有告诉许明月‘四个一工程’的事, 就怕她又想自己掏钱掏东西给他们买这买那。
老太太总觉得自己大闺女被离婚了很可怜,在心理上只想多照顾她,而许凤台已经习惯了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为弟弟妹妹们遮风挡雨, 习惯了有事自己扛着, 光是许明月为他建房的事, 就足以他感激一辈子了。
为了娘家侄女得亲事走的顺, 大队长媳妇也不含糊,去炭山问了她闺女,能不能匀出来一张热水壶票的事。
因为现在结婚的聘礼普遍都是‘四个一工程’,就跟今后的‘三十六条腿’和‘三转一响’一样,所以热水壶的票很紧俏,这要不是自己亲表妹结婚, 她妈亲自开的口, 许红菱还真不太愿意帮忙。
最终许凤台花了一块五买了一张热水壶票, 又花了两块五去供销社买了热水壶, 这才凑足一个藤编热水壶。
供销社的热水壶分为两种, 一种是外表是藤编的, 一种是牡丹花图案的铁皮热水壶, 铁皮热水壶要六七块钱一个。
等许明月得知这个消息后,只顿了一下,就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说实话,他们能这样为她着想,她也是很开心的。
她可以对自己爷爷无条件付出,可这样的付出以后变成了理所当然得索取,她也不会开心的,因为实际上,她爱的只有爷爷一个人。
她和老太太、小姑奶奶都没有相处过,对爷爷即将要娶的妻子,也还没有感情,感情都是需要相互培养的,任何一方的一味索取或付出,都不是健康的状态。
虽然她那里都积累了四个1.6L的热水壶了。
不过他们愿意自己买这时代的热水壶也挺好的,爷爷成家后,家里有个可以正大光明拿出来的热水壶,她的保温水壶外面虽然也用藤编编织了起来,但里面的材质到底不一样,外面还在大炼钢呢,她就有全钢材质的保温水壶了。
她现在还不了解新嫂子的为人,有些秘密能不暴露还是不暴露的好。
不过,她还是贡献了一个搪瓷盆和一套花开富贵的四件套床单。
她本来想给两个搪瓷盆的,又怕太打眼。
还有新得棉花被,她这里都积累了好几床了,自己又用不上,想拿出一床给爷爷当新婚被子用,可她实在是找不到她怎么会有新被子的理由,只能暂且阁下。
至于花开富贵四件套,是许凤台他们之前都见过的。
许凤台不要,许明月很不耐烦地说:“我亲哥结婚,我送个我自己用不上的结婚礼物都不行吗?你跟我算的这么清,那你从小养我们长大,我们是不是也要跟你算的很清?”
一句话把许凤台说哭了。
许明月就觉得,自己这泪失禁的体质,大概就是遗传了爷爷,看到爷爷红了眼,她就忍不住也想哭。
这些东西对她来说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对她来说,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机会报答爷爷,现在有了机会,这些东西都算什么呢?
要不是车里太多东西说不清来源,她恨不能一股脑儿的都给爷爷,只为他能在年轻时候,过的好一些,知道也是有人爱他在意他的,晚年能够多些笑容,少些病痛。
其实许明月最高兴的,就是爷爷当了记工员。
爷爷当了记工员,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去钻碳洞,大冬天的挖河泥,是不是就不会有风湿,是不是以后就不会那么痛了?
她哭着哭着又笑了,双眼含泪地笑着对许凤台说:“大哥,这些身外之物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你呀!”
“我有这个东西,而你需要,你为什么不要啊?我又不缺!”她怕许凤台还是不接受,说:“实话跟你说吧,这次我又从王根生那里摸来两百多块钱,几十尺的布票、油票、粮票,我和小阿锦两个人根本穿不完,用不完,你晓得王根生在纺织厂上班,那些票据里面,一大半都是布票,这些布票不用掉,后面就过期了,我们农村弄点票多不容易,要是过期不能用了,我得哭死!”
她笑着说:“你也别推辞,你只是你有,等小莲、凤发结婚,我也给他们准备一份。”
在农村票据实在太难得了,尤其是布票和油票,他有些诧异地问:“王根生咋有那么多布票?”
许明月装作很无奈地解释说:“你也不看看他在哪里上班!纺织厂!肯定是别的不多,就布票多啊,这些布票,我估计都是他带回来给他老娘和几个姐姐的,要么就是通关系送人的。”
许凤台确实看到了她有一大把票,只是不知道票上的面值罢了,而且他们在农村,本来就很少看到票证长啥样,就真的以为那些票证很多。
许凤台也没去想为什么王根生送人不直接送布,而是送布票,他是完全被许明月给绕进去了。
许明月也根本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将她送的四件套,放到他房间的木柜里了,对他说:“这也不是给你一个人的,是送给你和嫂子两个人的,嫂子新嫁过来,总不至于连个新被单都没有,睡你这臭烘烘的旧床单吧?你看看你这床单都破成啥样了!”
说的许凤台也不好意思起来。
许明月拍拍手:“行了,我回去了,等找个时间,我再去趟邻市,把票证上的东西都买回来,省的啥时候就不能用了。”
许凤台点头:“我陪你去。”
许明月说:“你算了吧,现在村里就我们两个记工员,都走了的话,谁来记工?划船而已,我又不是不会!”
主要是,她存的东西不赶紧卖掉一些,她房间的柜子快要装不下了。
而且,她也要找机会,把车里东西拿出来用啊!
*
许凤台已经二十四岁了,年纪不小了,许老太太这边就想着,趁着农闲,赶紧先把婚结了。
赵家那边其实也是同样的意思,毕竟女儿都二十了,在农村普遍十七八岁就成家年代,女孩过了二十岁还没成婚,就有人开始说闲话了。
于是在赵家那边看过许家没问题后,就订了个日子,先把彩礼和聘礼送过去。
原本聘礼只有‘四个一工程’,现在多了一个花开富贵四件套,为了凑足六样,四件套还被单被套分开放了。
几十年后的人可能会嫌弃这样的颜色不够素雅,这个年代的人,却最是喜欢这样的热闹。
大队长媳妇看到这大好的四件套,更是笑的合不拢嘴,这说明她给她侄女真的说了个好亲,她回娘家也有面子。
*
虽然五三年就提出反对封建迷信,但农村办大事,还是习惯性的跟村里老人问日子,也不知道村里老人是怎么算的,正月二十二,正是个宜合婚订婚的好日子,许凤台和三个堂兄、许凤莲、许凤发,带着新打好的木床、痰盂、热水壶、搪瓷盆、四件套,在大队长媳妇的带领下,划着两条小船去赵家村送彩礼和聘礼。
因为有个大床在,一条小船坐不下。
他们这里送聘礼也是有讲究的,船不能直接在赵家村挺下,而是距离赵家村有些位置,然后从村子的正上方进村,这样就可以将聘礼穿过大半个村子,所谓的晒聘礼,以示对女方家的尊重。
于是在大队长媳妇的指挥下,年龄最小的许凤发在前面捧着花开富贵的床单和枕套,许凤莲在他身后捧着花开富贵的被套,接着是许凤起手里捧着崭新的红双喜搪瓷盆,他身后是昂首挺胸拎着热水壶和痰盂的许凤才,最后是一人挑着一担木床的徐凤翔和许凤台。
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满脸喜气的呗大队长媳妇领着进赵家村。
原本村头不知道这事的人,看到这么一堆人,明显是来下聘的,都出来瞧热闹,问是哪家的姑娘要嫁人。
知道赵红莲许了人家的人,就都来赵家看热闹,想看看赵红莲到底许了个什么人。
实在是这年头,农村人养姑娘,都是跟老黄牛一样使唤,家里家外的活姑娘们干的最多,吃的最少,年龄到了就换份彩礼回来,一个个晒的黑黢黢的,有点良心的人家,在她们结婚前两个月还能在家里捂捂,别太黑了,瞧着不好看。
心狠点的人家,卖到山里,卖给老光棍的都有,就为多几块彩礼钱,哪管闺女死活?
再狠心的人家,生了闺女直接就扔尿桶里溺死,或提着腿扔山里,第二天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许明月小时候就有个同学,生下来就被她奶奶扔尿桶里了,被她妈妈拼死捞了上来,很多知道这事的村里人,都把这件事当做玩笑讲给那个同学听,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同学当时年纪小,还是钝感力太强,她自己都把这事当笑话说,也不知道她长大懂事了之后,突然有一天想起这事,不知道会不会心生悲凉。
农村的姑娘大多数都是这么长大的,只有赵家的赵红莲,是村子里的极少数。
她很少在三伏天里去地里干农活,都是做家里得家务事比较多,哪怕是双抢期间,不得不参与割稻插秧,她妈也一定扣个草帽给她戴上,生怕她晒的黢黑。
同样是村里的闺女,就属她最白,日子过的最轻松。
许多来提亲的小伙子都被赵家拒了,赵家虽然没说,可周围邻居哪个不晓得赵家夫妻俩想把姑娘嫁到城里去?
以至于都二十岁都还没嫁出去,再养两年,就成老姑娘了。
赵家村许多人都等着看她笑话呢!
待听说赵红莲说亲的对象不是城里的,而是临河大队的许家村人,暗地里笑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就更多,有的甚至毫不避讳的就在赵家大门口哈哈大笑着高声说赵红莲说给了临河大队的村里人。
“姑娘家在家里养的再娇有什么用?还不是给别人家养的?到了人家,该干的活不还是要干?省的了?”
“她爹妈有心气啊,想把姑娘嫁到城里,最后不还是嫁了个农村人?”
都是在门口看笑话的。
赵家夫妻俩哪里能不知道那些人的想法,在门口高高兴兴的,逢人就说:“是她姑姑保的媒,是大队里的干部,个子高,人也体面勤快!”
一听是大队的干部,顿时就堵住很多人的嘴,可还是有人酸溜溜地说:“体面不体面的,嘴巴说说没用,等人来了不就看到了?”
很快就有小孩子过来喊:“来了!大姑爷来了!”
赵家夫妻不好上赶着去村口去接人,叫了赵红莲的几个堂哥去村口迎接。
很多看热闹的都跟着去村口瞧,老远就看到首位有个端着花床单的小少年,笑容满面的走来!
赵红莲几个去迎接的堂哥,一看到首位是花布,还是两份,再看后面是搪瓷盆、热水壶,顿时觉得脸上有光,一个个上前去接下他们手中的聘礼,尤其是徐凤翔和许凤台挑着的大实木床架,重的很!
至于床单和被套,他们怕自己身上不干净,也不敢去碰,依然让许凤发和许凤莲两人捧着。
一群人笑容满面的往赵家走。
等再门口的赵家夫妻一看到走在第一个是两个捧着花布的小孩和小姑娘,也很是惊喜。
远远就听大队长媳妇喊:“凤台来下聘了,还不快来接一接!”
赵母根本就抑制不住,连忙上前去迎接大队长媳妇和新姑爷,拎着他们去喝茶。
等近距离看到许凤发和许凤莲手上捧着的色彩鲜艳的花布,更是高兴的手都不敢摸,生怕把这好布料给摸坏了,问大队长媳妇:“这……这是……?”
待看到还有搪瓷盆,更是觉得面上有光。
他们要的聘礼只提了‘四个一工程’,不知道后面这些布是怎么回事。
大队长媳妇知道这些床单花布估计是许明月拿出来的,毕竟许明月前头那位在纺织厂工作是人尽皆知的事。
但这话却不好在这时候说,因为许明月被休离回家,不好在这个场合提。
她只笑呵呵地说:“这是凤台的弟弟妹妹们送给哥哥嫂子的结婚礼物,他们就这一个哥哥,可不是有点好的,就想给他们大哥。”
听的赵母更是感动不已,对许凤莲和许凤发更是无比的客气,给他们倒糖水。
糖票难得,这时候谁家有点糖,用糖水招待,那绝对是高规格待遇。
喝到糖水的许凤莲和许凤发也很高兴。
许凤莲左看右看,想看看未来嫂子长什么样。
可这时候,作为过些天就要当新娘子的赵红莲怎么可能在外面,早就羞答答的躲在房间里,从窗户那里往外面看了。
她也看到了许凤莲和许凤发手上端着的花布,还有搪瓷盆,对于即将去一个陌生的家庭和与一个陌生人生活的忐忑,总算是消散了,满心只有期待。
赵母也拉着大队长媳妇去房间里,问她被单和搪瓷盆的事。
有热水壶他们知道,是他们家的姑奶奶找红菱买的工业票,可有搪瓷盆这事,他们是完全不知道,姑奶奶之前也没和他们说,此时看到许家还准备了搪瓷盆和床单被套,可不就是意外之喜吗?
这搪瓷盆加上票,少说也得两三块钱才能买的到,光是这个搪瓷盆和热水壶,就有近十块钱了,那可真是不少了。
更难得是哪些好布料!
农村想攒一点布票,比登天还难,都是自己种麻,织成麻布,穿的麻衣。
种的棉花可舍不得拿来纺织成衣服,那是要做棉袄的!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张脸吗?床单被套、搪瓷盆、热水壶的出现,可以说是给足了他们赵家面子,别说是赵家夫妻,就是他的几个哥哥们,都高兴的合不拢嘴,在外面招待客人,脸上都有光。
哪怕这些东西最后要给闺女带走,可也证明姑爷重视他们赵家,重视他家姑娘啊!
周围原本围观看热闹的人,看到床单被套、搪瓷盆和热水壶,也都瞥瞥嘴,一句难听的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就又开始打量,哪一个是赵家姑爷。
其实过来相亲那天,大队长媳妇他们虽然低调,可还是被有心人看到了,就指着走在其间的许凤台说:“那个有点驼背的就是!”
大家一听是个‘驼子’,就又哈哈地笑话起来,然后就顺着指着的人的手,看到了许凤台身上穿的干净整洁的新棉衣,脖子处露出的灰色毛衣领,和一点补丁都没有的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