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场景别说王招娣她们了, 就是后面来看热闹的江家村人看到,都顿时一股冷意爬上心头,顺着背脊迅速往上, 连着头皮都瞬间炸了开来。
尤其是江家村人,从小就是听着荒山和汪家村老树的鬼故事长大的,光是这两个地方, 为他们贡献了百分之九十的鬼故事。
可之前哪怕再多人说,那些鬼故事是谁谁谁亲身经历, 他们也都没有见过, 虽然害怕,也远远没有眼前的一幕带给他们的震撼多。
就连一向对王根生有求必应的王盼娣,一时都惊在了那里,只是尖叫, 不敢上前。
还是王招娣, 向来是个行动派, 忙跑到坟头边, 拉着王根生往下扯:“根生, 根生!”她身材矮小, 拉不动一米七五的王根生,急的回头朝谢二牛大声喝道:“你傻愣着干什么?不知道来帮忙啊?”又喊王盼娣:“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叫叫叫,要你干点事是一点都不会!”
谢二牛忙上前帮忙把小舅子拉起来,众人这才看到王根生脸色发白,嘴唇发紫。
纯粹是被冻的。
可看在江家村的人眼中就不一样了啊!
“这是被女鬼吸了阳气啊!”
“有糯米吗?用糯米给他去去鬼气!”
“大蒜老姜也行!”
王老太已经哭着向江家村的人跪下磕头了:“求求你们哪位行行好,给我把糯米,没有糯米老姜大蒜也行啊, 求求你们啦!”
江家村的人看王老太哭的可怜, 心生不忍, 说:“糯米没有,老姜倒是有一个。”
邻市的姜在当地极其有名,他们这里离邻市不远,一般人家也有种姜,倒是不缺姜。
众人的哭声和王招娣她们的拉扯,让王根生总算是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他大姐、老娘哭的就跟他死了一样,王招娣也在哭,却还知道处理事情,摸到冰冷的手,向周围喊:“哪个有热水啊?麻烦给我们一杯热水!”
王根生只觉得身体快冻僵了一样,窝在谢二牛怀里,这才有功夫观看四周,发现自己此时正坐在坟头边上,周围五六个坟头,散落着一地的纸钱,坟头上,周围的树枝上,都挂着长长的纸帆,在空中摇曳。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问王招娣:“我咋在这里?”
王盼娣哭着说:“你怎么还问我们?我们找你找了一晚上,听谢四宝说你可能来了许家村,才到许家村来找你,一眼就看到你躺在坟头上,你大晚上的跑到坟头上趴着做什么?”
王盼娣的一番话,说的王根生顿时回忆起了做完看到的东西,眼睛迅速的网上翻,一副快要晕掉的模样,江家村的老人见状,忙在一旁说:“掐他人中,快掐他人中!”
王盼娣不敢留手,对着王根生的人中就是一顿掐,掐的王根生疼的脑子越发清醒,浑身发软,两股战战地说:“鬼……有鬼……”
说完又要晕了。
哪个还不晓得他见到了鬼?没见鬼怎么会躺在人家坟头上?
突然有人说:“哎,我想起来了,这不是贵平他闺女的坟吗?”
众人一听,顿时想起来了。
江贵平是江家村以前的地主,打土豪分田地那会儿,他们家人全死光了,他女儿不堪受辱,上吊死了。
“肯定是贵平他闺女,他闺女就是上吊死的!”
这么一说,就说得通了。
有些人不害怕,是因为没做亏心事,可有些人就心里毛毛的,想立刻离开荒山了。
“贵平家还有人来烧纸钱呢!”
“贵平人好的很,咋没人来烧纸钱?”
谢二牛听这些人说的也很害怕,此时才不到六点钟,清晨的山舞尚且朦胧着,荒山又冷又阴又荒凉,他们又站在坟堆群中,更添几分阴森可怖。
王家大女婿王根明害怕的搓了搓自己身上竖起的寒毛,不耐烦地说:“你们走不走了?不走我走了!”
谢二牛也说:“我们赶紧先带着根生离开这里再说吧,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
其他人这才想起来要带王根生回家。
王老头想让大女婿来背王根生,王根明根本不听他的,还是谢二牛人老实,一把背起王根生,就往荒山下面走。
江家村的人离开荒山的时候,还朝几座坟头拜了拜,有些人害怕,回家还拿了些纸钱和莲藕过来祭祀。
这下,真的彻底坐实了‘荒山有鬼’的传言了,连‘吊死鬼’的真实身份都被他们找到了。
实际上那五、六座坟头确实是地主家的,但里面埋了谁是谁,很多人根本不清楚,只有大房的一个和地主有亲的老头儿知道,因为尸骨就是他收敛的,人也是他埋的,他人也去世,现在来这里烧纸钱祭祀的,是他的后辈,江家村的人也只是大致知道,这几座坟埋的是老地主的一家人。
这次的事,可是他们亲眼所见。
整个临河大队和石涧大队都传遍了,谢家村有个小子被女鬼缠上,还差点把阳气吸干的事!
“什么谢家村的?那个人我认识,就是老王庄的王根生,把许家村的姑娘休离的那个陈世美!”
“原来是他啊,那真是活该!”有人恶狠狠地说。
“是不是真的啊?”有没有在现场看到的人就怀疑:“不会是许家村的人干的吧?”
这个疑问说出来,当时去荒山的二三十个人,就不干了啊!“那还有假?现场好多人都看到了,那个……叫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谢家村的人,大半夜的躺在坟头上,躺了一晚上,要不是他家人找到荒山,他阳气都要被吸干了,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嘴唇发乌,面如金纸了!”
“我也看到了,一个大男人,大晚上跑到坟头上趴着,不是被鬼抓了还能是什么?他总不能是自己跑到人家坟头上睡觉吧?”
“要真是许家村的人干的,他还不找许家村人拼命?”
“亏的他家人来的快,不然人都没了!”
这次的热闹许家村人没当场看到,但当时热闹的场景,他们还是远远看到了,包括江家村人聚集在荒山,谢二牛背着王根生离开荒山,王家来的一大群人跟在后面跑的情景。
过来一问,又是在荒山见鬼,还在人女鬼的坟头上睡了一夜,阳气直接被吸干了。
这八卦劲爆了!
劲爆到连听到八卦的许凤起他们都恍惚以为荒山是真有鬼了,实在是说的太细节了,连人躺在坟头睡了一夜这事,都有好多人看到。
许凤起就以为是许凤台做的,没想到许凤台皱着眉头往荒山跑:“不是我做的!我瞧瞧兰子去。”
许凤起也跑去看热闹。
许明月回笼觉睡的正香呢,听到拍门声,踹踹小阿锦:“阿锦,去开门。”
阿锦正在晨读呢,闻言很无奈的起身穿衣服,走到门外,奶声奶气的问:“谁呀?”
许凤起大声说:“阿锦,我是你三舅!”
小阿锦够门栓,现在的小身体太矮了,够不着,只好端了个小椅子过来,站在小椅子上,将上下两个门栓打开,又把小椅子挪开。
许凤起见是小阿锦来开门,还笑嘻嘻地问:“阿锦,你妈呢?”
小阿锦小大人似的,又搬着小椅子往廊下走,拿着书坐在椅子上:“妈妈还在睡懒觉。”她乖巧地说:“妈妈睡觉的时候不能打扰她,她会生气的。”
许凤台、许凤起:……
许凤起过去敲许明月的房门:“兰子!兰子!起床了!”
许明月已经被他们吵醒了,穿上她的土黄色肥大款羽绒服,打开房门,“一大早你们干嘛呢?”
许凤起兴奋地问:“听说昨晚上有人来荒山,在坟头睡了一晚上,你晓得不?”
许明月舀了炕灶上温着的热水来洗漱,一边说一边喊小阿锦:“不晓得,我刚醒呢。阿锦,你刷牙了没?”
小阿锦乖巧地说:“刷好了。”
“过来洗脸。”
许明月一边帮小阿锦洗脸,一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许凤起:“什么情况啊?”
许凤起有些狐疑:“你真不知道?”
许明月反问:“你觉得我该知道吗?”
许凤起从许明月这里找不到答案,也不多待,赶紧跑到村里看热闹听八卦去了。
许凤台本来打算今天早上就去炭山钻碳洞的,结果荒山发生了‘见鬼’的事,他就有些不放心。
看到许凤台着急的样子,许明月让小阿锦回房间玩玩具去,自己头一歪,得意地说:“是我干的,我昨天闲着没事,和小阿锦又做了个假人,挂在院子后面的树上了,哪知道这么巧,王根生来了荒山,还被吓晕过去了。”她哈哈了一声,拿出王根生的新棉袄和新毛衣,扔给许凤台:“这是我从他身上扒下来的!还有他的鞋,你看看能不能穿。”
王根生这人极度的自私与骚包,他想洗干净自己身上泥腿子的味道,把自己装扮成城里人,每天把自己打扮的体体面面。
他身上的棉袄并不是他老娘做的,而是在城里的供销社买的最新款,听说是海市那边来的货,毛衣也是为了过年回来显摆,穿的崭新的,还有一双厚皮鞋。
许明月原本没想到脱鞋的,是把王根生扔到坟堆上时,突然想到,爷爷脚上的冻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鞋也带走了。
他是工人,不缺票,他倒卖厂里的布匹,也不缺钱。
许凤台个子太高,她的羽绒服许凤台穿不上,要是把衣服拆了重新做,以这个年代的技术,又很难找到不跑绒的布来防止羽绒。
她看到王根生身上的衣服时,当时就想到许凤台了。
王根生身高大约一七五左右,但此时的人买衣服,都习惯买大一点,这样里面可以穿更多衣服,大家都习惯觉得,买大一点,料子多一点,自己更占便宜一点。
王根生这种不占便宜就是吃亏的人,那更是把占便宜这事刻到了骨子里。
见许凤台拿着王根生的外套和衣服发愣,说:“这……不太好吧?”
“这有啥不好的?”许明月直接上手,把许凤台身上的破棉袄往下脱,把新棉袄给他穿上:“这不挺好的吗?哪里不好了?”
许凤台虽然高,但是很瘦,王根生的棉袄穿在他身上居然刚刚好。
许凤台其实也挺高兴,摸了摸身上的好衣服,又把自己的破棉袄套了外面,喜滋滋的在身上摸了摸,说:“这棉袄不愧是新的,就是暖和。”
他拿了他手上的那件毛衣:“这件留着给凤发。”
许明月让他自己穿:“凤发那里我会想办法的,好不容易有件你能穿的男款毛衣,你就自己穿着吧,凤发才多大?等到他长大了穿这件毛衣,毛衣说不定都被老鼠啃几个洞了。”
还真是如此,在农村,衣服被老鼠咬破是常事。
她让许凤台试试那双皮鞋,可惜,王根生的鞋子码子小了点,许凤台穿不进去,勉强穿进去,勒的脚疼。
许凤台说:“以后给凤发穿。”
也只能如此了。
最让许明月高兴的,莫过于从王根生身上摸来的两百多块钱了,由于车子里面物资刷新,把她放在车里的钱一起刷新了,剩下的那点零钱,在她又买了几个盆,两个泡脚桶后,也差不多见底了,没想到王根生上赶着送钱过来。
嘻嘻,开心!
许凤起到大食堂的时候,大食堂的人全都围在大房的大栓子父子俩周围,问他们荒山女鬼的事:“那荒山的女鬼你们不是都见过吗?快跟我们说说女鬼长什么样?我听别人说,那女鬼是江家村老地主家闺女,是不是她啊?”
大栓子父子俩此时快要吓尿了,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是地主家的闺女。”
不是地主家闺女,也穿不起那白裙子吧?
“她穿着白衣服!”
“脚还在天上飘着的,她是飘着走的!”
“舌头这么长!”
“眼睛是红的!”
荒山的女鬼在大栓子父子俩的描述下,一下子具象化了,他们光凭脑补,都能脑补出来荒山的女鬼有多恐怖。
又有人问:“那贵平他闺女咋没把大栓子他们给抓去吸了啊?”
就有人自动合理化说:“你们忘了大栓子的童子尿了啊!”
还有人疑惑:“大兰子母女俩不是住在荒山吗?她咋没事?”
许家村的男人们给出很合理的解释:“她是女人,女鬼就算找,也是找男的吸阳气,女的身上哪有阳气?”
再联系几次在荒山见鬼的人,全都是男的,不得不说,这个解释合理,很合理!
这就导致,开春后,许家村和江家村的人,到荒山附近的田地里整田,都惴惴不安,害怕的,生怕自己被女鬼抓去吸了阳气,每天不等天彻底黑下来,就赶紧回村。
不光是临河大队彻底传开,就连石涧大队的人,都听说了老王庄王根生被女鬼吸干了阳气的事情,纷纷找王根明、谢二牛、谢四宝他们打听。
王根明最爱吹牛皮,喜欢当人群中的焦点,那简直是大吹特吹,将当时的现场描述的香艳无比,什么王根生衣服都被女鬼扒了啊!
找到的时候还和女鬼抱在一起,睡在棺材里,女鬼见他们这么多人,立刻飘走了啊!
什么他们再晚一步到,王根生命都没了啊!
他们去问谢二牛,谢二牛是个老实人,看到什么回答什么,两厢一佐证,外加谢四宝几人对天发誓,真的看到了女鬼,人们对于临河大队‘荒山有鬼’的事,是再不怀疑,还越传越广。
毕竟王根生被谢二牛背回来时,是什么模样,他们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当场就送到公社诊所了,听说后面还转到县医院了。
王根生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好不容易养好了,这次在荒山一冻,直接病了大半个月都没好。
等王根生身体好些了,他们还想问问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许家人干的,可王根生被下破了胆子,只不耐烦的说:“不是不是不是!能不能别问了?”
他根本不敢回忆他那天看到的东西,只想忘了那天发生的一切。
实际上,当时是荒山夜里山风很大,吊在树上的假人被山风吹的直摇晃,夜黑雾浓,王根生才会看到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他当时条件反射拿手电筒去照,山风一阵一阵,于是他就看到女鬼又飞回来了。
他看到的‘女鬼回头’,是假人被山风吹着原地转圈圈。
可女鬼脸上会发光啊,还长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他当时一声都没发出来,直接吓晕了过去。
要不是他身上穿的厚实,怕是不吓死也要冻死。
后面会冻的嘴唇发黑,面如白纸,纯粹是因为许明月扒光了他身上的衣服,给冻的。
可他并不知道这些,恐惧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他始终疑神疑鬼,觉得自己被女鬼缠上了,病好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庙里,求护身符、念珠等各种东西。
此时的破四旧行动尚未开始,离他们不远处的五公山上,就有香火很不错的道观,他求了许多护身的东西,又让五公山的道士给他做了驱鬼的法事,他才稍稍按下心来。
也因为他跟厂里请假的事,厂里人都知道他生病了,怎么病的,他们也不知道。
王招娣本来还怀疑她弟弟这事是不是许家村人干的,但看她弟弟这反应,好像真不是许家村人干的,不然以王根生的性子,早就在背后各种骂,各种想要弄死许家村人了。
开春后,许家村人又要开始去挑堤坝了,怕今年雨水不丰,影响收成,家里闲散的劳动力,依然去河滩挖莲藕,村里人都盼着老天赶紧下雨。
江家村的人和建设大队的人,看到临河大队的人又跑去挖莲藕,都笑话他们是大孬子。
这春天马上就到了,还能少得了吃的?
不说这满地的野菜了,就是山上的春笋和蕨菜头,也吃不尽了,还能把人饿死?还冒着这么冷的天,跑到河滩挖莲藕:“也不怕冻死!”
结果这一等,直到正月都快过完了,也没见到一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