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前世, 许明月是在网上见过,有些餐厅, 专门做这种‘原汁原味’的猪大肠卖,生意还挺火爆。
可能,有些顾客,他就是有些什么癖好……吧?
可这癖好,她绝对没有!
她主要是觉得,真的太浪费食材了。
她要有副猪大肠,有个猪心猪肝什么的, 她会做啊!
想到红烧大肠、酸菜大肠、干锅肥肠……不行了不行了,口水要留下了。
再看看手中那直冲天灵盖的味道, 立刻嫌弃地把碗拿远了些。
也幸亏冬天天暗的早, 大家都在食堂的外面, 或站着, 或蹲着, 或自己找个石头坐着,专心吃自己的年夜饭, 不在一起, 加上光线昏暗,看不到她的表情动作, 不然估计会有人要说她。
比她反应更直接的是小阿锦。
她闻到碗里的味道,直接捏起了小鼻子, 对许明月撒娇:“妈妈,好臭, 你吃……”
她之所以把这碗臭乎乎的东西给许明月吃, 是她从小看着许明月吃榴莲, 吃螺蛳粉, 吃臭豆腐,以为妈妈就喜欢吃这些臭臭的东西。
但许明月没理解她的意思,反而严肃的问她:“为什么你觉得它臭,就给妈妈吃呢?你觉得这样子礼貌吗?”
小阿锦有些不解地说:“妈妈,你不喜欢吃臭臭的食物吗?”
许明月一时有些无语。
她突然想起来,她在阿锦还小的时候,哄她吃榴莲,小阿锦咬了一口直接‘yue’了 ,哭了好久,说妈妈为什么给她吃粑粑。
然后她就很不解,为什么妈妈喜欢吃粑粑,老是把家里吃的臭烘烘的。
要不是她十分确定小阿锦就是她亲生的女儿,有时候她都怀疑,她是不是抱错了。
明明是她一手带大的,却和她的口味完全相反。
许明月嗜辣,小阿锦却丁点辣都不能沾,许明月喜欢吃酸甜口的食物,小阿锦是食物上面带丁点酸味都不吃,有时候给她买蓝莓和车厘子,就跟抽奖似的,抽到甜的,她就吃几颗,抽到酸甜口味的,她捂着嘴巴摇头,哪怕强迫她吃一颗,她含在嘴里不嚼不咽,许明月怕她卡到喉咙,也不敢真逼她吃。
许明月喜欢吃重口的,小阿锦喜欢吃清淡的,许明月喜欢吃螺蛳粉、榴莲、折耳根,这些在小阿锦看来,简直是黑暗料理。
她小时候,她还能逗逗她,让她尝试一下,尝了后,许明月的报应就来了,小阿锦就再也不愿意尝试新的食物了,吃菜永远都是虾、荷兰豆、西蓝花、玉米豌豆胡萝卜丁,或者各种青菜,给她弄了新的菜,她就捂着嘴巴摇头,不肯尝试。
直到幼儿园大班那年,一年时间长了十几公分,个子蹿的太快,营养跟不上,晚上小阿锦就生长痛,经常晚上痛着痛着就哭醒了,把许明月吓的够呛,以为她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带她去做了全身体检,又看了生长发育科,才知道是生长痛。
医生对她说,一定不能挑食,各种食物都要吃一些,营养均衡的同时,还要多做户外运动,将血里含的钙转化为骨头生长需要的钙。
也是听了医生的话,加上生长痛实在难受,她菜逐渐开始没那么挑食了,可吃饭问题,始终是她最大的问题。
现在碗里的食物,简直是在挑战小阿锦的极限,哪怕前面吃了一个月的红薯粥,又连着吃了一个月的煮莲藕,此时闻到如此爆炸的味道,小阿锦是捏着鼻子,身体战术性后仰,满脸拒绝。
她还受不住的干呕了两声,可怜兮兮地抱着许明月的脖子:“妈妈,我头好晕。”
她好几次都尝试着吃一口,刚夹到嘴边,就忍不住:“yue~!”
“妈妈,我真的吃不下。”她眼角含泪,皱巴个小脸,很苦恼的对许明月说:“虽然医生说不能挑食,可这也太~~~~~臭了!”
于是母女俩,各自捧着一个碗,大眼瞪小眼,谁都不吃。
许凤台看到娘俩的互动,知道晚上妹妹会给他们做肉片炖萝卜冬笋,便伸出碗道:“给我吧。”
他少年时期饿肚子是常事,对他来说,甭管好吃不好吃,能填饱肚子,就是好东西。
他正值饭量最大的时候,两碗内脏炖萝卜,于他的饭量,根本不是事。
许凤莲和许凤发倒是没有挑食,食物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贵重了,尤其是有油水的食物。
哪怕他们已经吃了两个多月许明月每天给他们做的美食,但许明月做的量都不多,只能算是宵夜。
许明月怕他们肠胃受不住,也不敢在晚上给他们吃太多。
*
许明月早就在荒山做好了年夜饭。
年夜饭不同平时,当然要丰盛一些了。
许凤台他们平时晚上在许明月这里开小灶,估计她肉早就吃完了,分到的四斤猪肉,他们也没拎回家,而是直接送到荒山这来了,许明月直接将分的四斤土猪肉全炖了。
不得不说,土猪肉就是香!
这次她用的是大砂锅,里面不光有土猪肉,排骨也放了几根,等水烧开之后,加入萝卜、胡萝卜块,煮的入味了后,没用大火收汁,就着香喷喷的肉汁,加了一把挂面和切好的西蓝花在里面。
许明月用黑色大陶琬,每人盛了满满一大碗。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没有油灯,厨房里光线灰暗,红烧肉乱炖里,放了酱油、生抽、耗油,连带着饱蘸着肉汁的西蓝花都被染成了酱色。
许凤台他们都以为今晚吃的还是薄薄的两个肉片呢,有夜盲症的他们,也看不清碗里有什么,反正许明月给什么,他们吃什么,一口沾满浓郁肉汁的挂面吃到嘴里,真的就是好吃到要升天!
尤其是他们还吃到了满满一大块肉!
整块的,不是肉片片!
那整块肉吃在嘴里的感觉,太奢侈啦!
许凤莲激动的,当时就高兴的忍不住了:“阿姐,咱日子不过啦?这得放了多少肉啊?”她又夹了一个不知道是啥,吃到嘴里不是肉,但同样的好吃,好像是菜,但她又吃不出来是啥菜。
“阿姐,你里面放的啥啊?咋这好吃呢?”
许凤莲不舍得吃肉,一碗面条吃完,就还想再吃点那蘸了肉汁的素菜。
几个人围着矮桌子坐在竹椅上,“没了,就这么多,一人一碗,都吃完,不许剩!”
大约是过年,几人听许明月这么说了,高高兴兴的把肉都吃了。
吃的几个人满足的啊,坐在桌子边舔碗。
过去很挑食的小阿锦,也学着小姨和舅舅们,也捧着个碗在舔。
许明月也没制止她,反而夸了一句:“哎哟,不错哦,学会舔碗了!”
已经来到这个时代,就要融入这个时代,小阿锦这习惯挺好的,知道珍惜食物了,老母亲的心啊,老怀大慰!
吃完晚饭,许凤莲自觉的去洗碗,许明月则回到房间,从小阿锦做手工用的彩纸里,抽出几张红的,用双面胶做了几个红包。
虽然她已经没有什么钱了,但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她给每个人的红包里,都包了六毛六分钱,表示六六大顺,然后拿着红包出来,一人塞了一个:“来来来,压岁钱,一人一份,祝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祝大哥身体健康,万事胜意;祝小莲心想事成事事顺心;祝小弟身强体壮长高高!”
“还有我们小阿锦的,祝我们阿锦宝贝勇敢自信快乐成长!”
她吧唧一口,亲在小阿锦脸上,厨房里,只有小阿锦清脆的声音:“谢谢妈妈,妈妈我爱你!”她看着手里的红包,顿了一下,然后吨吨吨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她也拿了一个包的丑丑的红包回来,塞到许明月的手里说:“我们都有红包,妈妈不能没有红包。”
许明月打开红包一看,里面是三毛三,是刚刚她包给小阿锦的红包里的一半。
小阿锦学着妈妈的样子,也对许明月说:“妈妈新年快乐,祝妈妈身体健康,快乐成长!”
把许明月给逗乐了,抱着小阿锦使劲蹭:“谢谢宝贝,你真的太宠妈妈了,有你的爱,妈妈觉得好幸福呀!”
说的小阿锦笑的合不拢嘴。
厨房里的许凤台和许凤莲他们先是接到红包后愣在那里,然后又看着她和小阿锦的互动,满脸的羡慕。
他们这一辈人都很含蓄,从来没有人对他们说‘爱’这个字,他们也从没有像许明月和阿锦这样和人亲近过,即使是和老太太,他们也没有。
也从来没有人给过他们红包,说是压岁钱。
许凤台已经好多年,没有人给过他压岁钱了。
他没想到,自己都二十四岁了,被人当个孩子一样,给了压岁钱。
他把红包塞回给许明月:“我都多大了,要什么压岁钱?你自己拿着。”
被许明月一把塞在了他的衣服口袋里:“只要没结婚,在我这里都是小孩子,怎么不能有压岁钱了?”
许凤台捏着口袋里的红包,有些无措的站在那里。
按照本地风俗,大年夜,他们是一定要在新房子里过年的。
至于许明月,他们倒是想让许明月也在新房过夜,被许明月严词拒绝了,不论他们怎么劝都没用。
她可以对爷爷、小姑奶奶他们好,但是住一起这事,还是算了。
她就喜欢在自己的窝里待着。
许凤台临走的时候,也塞给许明月一个红包,对她说:“这是给你和阿锦的压岁钱。”
许明月看着强势的爷爷,没有拒绝。
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爷爷给的压岁钱了。
她也终于有机会,给爷爷压岁钱了。
*
她打开那个红包,红包用的就是她自己做的那个,里面鼓鼓囊囊的,差点把这小小的红纸包给撑坏了。
全是他去炭山钻碳洞时挣的钱,一分两分,一毛两毛,零零碎碎的。
他早就想把建房子的钱给许明月,却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却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送了出去。
其实他是羞愧的,作为哥哥,他用妹妹的钱建的房子,作为舅舅,应该是他给阿妈,他给弟弟妹妹们,他给小阿锦准备红包的。
没想到他没有给妹妹红包,是两岁的小阿锦给的妹妹红包。
他羞愧的快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许凤莲却是高兴坏了,摸着自己口袋里的红包,一次又一次的确认,真的是红包,真的是压岁钱,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压岁钱!
许凤台撑起这个家时,才十二岁,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子,面对父亲的骤然去世,他满心只有惶恐和迷茫,他是真的没有这个意识,还要给弟弟妹妹们发压岁钱。
他那时候太小了,挣得那点钱,只让弟弟妹妹别饿死,冬季有衣服穿,别冻死,哪里还顾得上精神上的需求?他自己都麻木了。
许凤发则是纯粹的高兴,高兴他也有压岁钱了,明天就跟小伙伴们炫耀去,他也有压岁钱。
从小到大,都是他的小伙伴们跟他说压岁钱,哪怕只有一分钱,这份羡慕和失落,甚至带来的自卑,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他自己都说不明白是什么。
他在田埂上走着,脚步不自觉地轻快的蹦蹦跳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