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食堂开始一日两顿稀粥之后, 村里一片哀嚎,他们还不敢反对什么,因为这是老村长和许大队长做的决定, 老村长和许大队长在村里威望极高,这也是为什么许明月被休离回了娘家, 村里人明明很不待见, 却很少有人在明面上找许明月麻烦的原因。
她在荒山的宅基地和自留地, 是许大队长划给她的。
许明月是三房的人。
许大队长虽说是整个临河大队的大队长, 是他们许家村的领头人,同时,他也是三房的人。
明目张胆去欺负许明月, 不就是在打大队长的脸吗?
现在面对老村长和许大队长的减少食堂供应的决定,哪怕无数人不满, 他们饿的心头发慌,于是都默默在家煮莲藕吃。
可莲藕总有吃完的时候啊,这一天两顿的稀饭, 还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 他们虽然家家都存了几百斤的莲藕, 可一家那么多口人吃,也吃不了多少天, 没办法, 只能继续去河圩里挖莲藕。
原本已经空了的河圩里,再度出现了许家村人的身影。
许家村的动静, 隔壁的江家村自然也看到了, 他们都是一个大队的, 还是相邻的邻居, 许大队长不只是许家村的人, 他还是整个临河生产大队的生产队长,统管整个临河大队的生产问题,现在老天不下雨、不下雪,影响的不止是一个许家村,也影响整个临河生产大队。
大队书记是江家村的人,见到许家村的动静,就问许大队长发生了什么事,许大队长就把老村长的忧虑说了。
其实哪里只有老村长一个人发现了再不下雨的后果,很多擅农事的老人都发现了此事,只是他们大多数都是被领导层,都是底层的老农民,已经习惯了听从村里和大队部的指挥,即使他们忧虑,也没什么用,不像许家村的老村长,是当了一辈子的村长,发号施令惯了,发现老天不对劲,就立刻采取了行动。
大队书记是统管整个大队的精神思想,维护生产大队的秩序稳定,处理矛盾纠纷,所以大队书记一般是由退伍的老兵们担任,这样既能解决退伍老兵的职业问题,也能将精神思想传递给生产大队的村民们。
他们半辈子都在战场打仗,管理大队没问题,但在农事生产上,相对专门管理整个生产大队农事生产的大队长来说,就弱了一些,所以江家村就没有马上发现这个问题。
但大队书记能够是整个生产大队一把手,自然都不是笨人,一看到许家村人的动作,就把大队长和各个村的生产小队的小队长喊到大队部开会。
会议内容,不只是组织村里人去挖莲藕,还有挖的莲藕是统一集中给各村的大食堂,还是谁挖的归谁。
他们这里其实不缺食物,但实行农业合作化后,村里人干多干少都吃一样的粮食,搞得原本很勤快的人,现在干活也偷懒,不好好干,明明河里都是莲藕,也没人去挖。
现在许家村,许大队长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村里人挖的莲藕,全被他们自己挑回了家,他也不管。
大队书记是管上面安排下来的精神思想、落实上级领导们安排下来的政策和任务的,落实农业合作化,搞大集体这样的大政策,就是他必须要管的事。
各村的小队长们当然是支持大队书记的话,都是要集体送到各村的大食堂。
许大队长懒洋洋的坐在那里:“送食堂就送食堂嘛,又不是好大的事,还值得专门开个会说?”他用手戳着桌子,表情十分的不耐烦:“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开春的春耕,假如到时候不下雨,春耕怎么搞!”他的手来回的在自己和□□之间指着:“我们两个村子临河,水还好搞,他们几个村子都在山上,到时候给田灌水就是个大问题!”
他要不是临河大队的大队长,统管整个大队的生产,许大队长根本不想废这个话。
许家村一向‘独’的很,只管自己村里的事。
各村的小队长,都是原来各村的村长,他们都是小村子,夹在江家村和许家村两个大村子中间,基本没他们说话的份,此时听到许大队长的话,也着急起来。
他们的村子在江家村的上面,靠石涧大队的方向,距离许家村还有些路,要是下来挑水灌溉田地的话,要累死个人。
大队书记虽也会种田,却不是什么老手,对此自然没有许大队长精通,他也不虚,皱眉平静的问许大队长:“那你说怎么搞?”
许大队长靠在椅背上:“你们离竹子河远,离山不是近吗?我记得你们山上有个塘吧?趁着现在山上还有水,先组织人,把水库挖出来,能积多少是多少,不光是眼下,有个大水库在,以后你们山上的人灌水是不是也方便些?”
几个村的小队长面面相觑。
这个事情,过去他们还真没想到过。
毕竟成立公社和生产大队也就三年时间,过去他们各村与各村之间,都是各管各的,不存在什么合作关系,他们都是只有几十户甚至十几户的小村子,村里人手本就不足,更别说去挖什么水库了。
也就是成立生产大队后,才将他们与江家村、许家村绑成了一个整体。
施家村的小队长迟疑地问许大队长:“挖水库的话,那许家村和江家村出不出人?”
光是施家村、万家村、胡家村的人,还是太少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自然是希望江家村和许家村的人一起加入进来。
他们面对许大队长和大队书记为什么这么弱势?他们施、胡、万三个村子加起来,都不到许家村和江家村的一半。
由此也可见,许家村和江家村有多大,在这十里八乡有多强势。
大队书记还没说话,许大队长的暴脾气就忍不住先开炮了:“就挖一个小小的水库,你们三个村子的人加起来还不够?那还要多少人?”
许大队长当坏人,大队书记就当好人,他平静地对许大队长说:“你说话就说话,拍什么桌子?我们现在是一个整体,都是临河大队的人,他们要挖水库,我们不帮衬着点怎么行?你是生产大队长,施、胡、万三个村子的生产问题,你也要负起责任!”
许大队长也不客气:“主意都跟他们说了,我还不负责?要不要我把饭喂到他们嘴边给他们吃?再说了!”许大队长身体往椅子上一靠:“你们江家村跟他们离的近,走到施、胡、万十来分钟就到了,我们许家村离的有多远?”
大队书记没好气地说:“有多远?十万八千里?”
许家村和江家村走路五分钟就到了,能离的有多远?
许大队长说:“你也别说这些虚的,山上的水库施、胡、万三村负责,你要是想帮,叫上江家村的人,你们江家村大房离他们不到十分钟的距离,帮起来也方便,剩下的人都跟我下河挖莲藕!”
大队书记看向施、胡、万三个小队长。
施、胡、万三个小队长也没指望过许大队长,毕竟许家村的霸道和蛮横,是在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他们刚刚会提出来,主要是挖水库的主意是许大队长提的,他又是整个大队的大队长,自然是要问问的,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他们主要期望还是放在江家村。
江家村的大房与他们比邻而居,而且江家村一直以来做事都比许家村温和许多,也好说话些。
施、胡、万三个小队长都表示:“我听□□的。”
许大队长差点把笔摔了。
大队书记看拉拢三个小队长成功,也笑着说:“那行,那老许你带着大队的人去河圩挖莲藕,我叫大房的人去山下帮他们挖水库!”
这个时代的人行动力特别强,尤其是临河大队的一二把手,一个是退伍老兵,一个本身做事就果断,事情一决定好,就立刻行动起来,大队书记组织人手去山里挖水库,许大队长带着两个村剩下的人去河圩挖藕。
一听又是要交给集体,很多勤快的人,就不太乐意。
许大队长一下子就看出下面人的心思,说:“一家派出一个壮劳力,壮劳力们挖的藕都送到集体仓库去,家里女人、孩子、老人也挖不到什么东西,挖的莲藕估计只能填饱他们自己的肚子,就不收上来了。”又说大队里的那些懒汉:“有些人也别想着偷懒!每人每天能挖多少,我心里都有数!到时候我就拿个大秤杆子坐在那里称,谁要给我交的少了,被我撅了到时候别怪我没提前说!”
听到老人、女人、小孩挖的,可以自己家吃,众人都是喜笑颜开,说是说女人、小孩没力气,挖不到藕,实际上,他们也只比家里壮劳力差一点点罢了,那挖到的莲藕可全是他们自己的。
就有人开玩笑说:“大队长,那要是有人故意把莲藕都糊上烂泥过秤怎么办?”
许大队长没好气的说:“怎么办?我让他把烂泥吃下去!”
这话是对许家村人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江家村的人朴实本分一些,虽是大村大族,却鲜少听到什么欺负人的事,干活也老实,反倒是许家村,各种懒汉、打架、斗殴、刺头、混子,都集中了。
也亏的大队长就是许家村自己人,不然真管不住。
其实莲藕挖上来,想要保存的长久,莲藕表面的泥巴是不能洗掉的,他们挖上来的莲藕也从来不洗,前面人说的情况,是故意往莲藕上糊上大块的厚厚的泥巴。
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壮劳力,许凤台自然跑不掉。
剩下的人中,只有许凤发能跟着一起去挖莲藕。
老太太是个小脚,走路都晃晃悠悠走不远,她要去挖莲藕,陷到河泥里,拔都拔不上来,她脚使不上力气啊。
许凤莲倒是想去,可一来,家里柴火不够,她和许明月还要继续上山砍柴,二来,她刚来了生理期,女孩子最受不得寒,这寒冬腊月的,要是受了寒可能影响一辈子,老太太和许明月自然也不能让她去。
其实最好的,是许明月去。
许明月有过孩子了,又离了婚,年龄上也正是壮年。
不过许明月才不会去呢,冷死个人,她车里又不是没吃的,伤了腿她要后悔一辈子。
许凤台和老太太也不让她去:“你之前孬,大冷天的往河里跳,都还没养好,这要是再在河里受了寒,你这一生都毁了!”
许明月还年轻,老太太是希望过两年,事情的影响消下去了,许明月还能找个男人嫁了的。
她自己就是一个寡妇拉扯几个儿女,要不是那时候她大儿子十二岁了,主动用他稚嫩的肩膀帮她撑起了家,他们一家子早就见阎王去了。
所以没有男人的女人日子过的有多难,她自己是深有体会的。
许明月不知道太太的想法,她主要是担心许凤台,这才刚泡热水脚,睡了暖屋没多少天,又要去河里挖莲藕了,还不挖不行。
没办法,她只能给他们最好后勤工作,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艾叶老姜泡脚外,还拿了两个保温壶出来。
许凤台对妹妹时不时的拿出个好东西出来,都麻了!
保温水壶这么好的东西她也能拿出来,还一拿就是两个!
如果他看过哆唻爱梦的话,他可能会问一声:“你那箱子是哆啦A梦的口袋吗?”怎么里面什么东西都有?
许凤发见识少,拿在手里还好奇的左看右看:“这是啥?”
许凤台则将许明月拉到院子里,低声问她:“哪来的?”
许明月眨巴大眼睛看着青年版爷爷:“王根生在城里捞偏门搞来的!”
许凤台一下子就信了。
主要是妹妹离婚的时候,讹了王根生一千块钱。
一千块啊!
他们这里的人钻碳洞,背煤炭,累死累活一天也才八毛钱,王根生出手就是一千块!
这要不是在城里捞偏门,哪来的这么多钱?
所以他对这些东西是王根生在城里搞来的,是一点没怀疑,唯一惊讶的是,妹妹带走了王家这么多好东西,王根生居然没什么反应,也没人来讨要。
他自己就脑补了一番,这些东西估计都不是什么能见光的东西,王根生也怕许明月说出去,或者举报他,这才下了血本,给了妹妹一千块钱,还有这些东西。
许凤台看着妹妹,低声说:“以后这些东西少拿出来。”太扎眼了。
许明月用力点头,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地说:“这不是怕你和小弟去河圩挖莲藕,太冷了嘛?”
又把许凤台给感动到不行,不禁伸手想摸摸妹妹的头。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许明月却低下头红了眼眶。
已经很多年了。
小时候爷爷的手很大,像是一只手就能将她的头包起来,后来她长大了,爷爷背已经佝偻,偶尔伸手摸她的头时,她还得把头低着,送到爷爷手里。
爷爷就笑着坐在那里,伸手揉两下。
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许明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汹涌而来的泪意,却吓了许凤台一跳,以为是提起了王根生,让许明月伤心了,再不敢提了。
他去江家村的篾匠家要了一把篾丝,在两个保温杯的外面编了一层密实的竹壳。
他们这里水草丰茂,山上竹林葱郁,有很多竹制手艺人,几乎人人都会一些竹编,前世九十年代,几乎家家户户闲暇时节,都会领一些竹丝竹篾回来,连看电视的时候,手上的动作都不停地像穿花一样,飞舞在青黄色的篾丝之间。
她小时候也编过,现在是一点都不会了。
许明月看着手上动作不停的许凤台,他的身影仿佛她记忆中的老人重合了。
小时候,她也是这么坐在那里,看着爷爷编篾丝的。
许凤台的手很巧,很快,两个水壶外面的竹套就编好,密实紧致。
编好他自己也不要,递给许明月,“拿着你和阿锦用,别有什么好东西,就想着拿给我们。”
妹妹给他们的已经很多很多了,那么大一个房子呢!还有身上的这些衣服……
却见许明月将两个保温水壶放到桌上,很快从房间里又拎了两个更大的水壶出来!
许凤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