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自知理亏,嘴上还是强硬,“我怎么会知道变成这样?若知道官差会去,我断不会那天去闹的。”
她看看自己两腿泥,鞋子也不知何时丢了,眼中也涌出泪,“王明山,要不是你贪得无厌,我怎么会那日带人去清风楼?你经营酒楼数年,贪了多少银子,为何就没个知足?你们当我的日子就好过吗?”
王明山听她如此说,停止哭泣,忿忿说道:“现下好了,清风楼归了别人,咱们谁都别惦念,你的日子不好过就回娘家,打的是什么主意?你看看这里像个家吗?家里可没有东西接济你!”
“王明山,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当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在外购私宅、买田地,还学人家养女人。我嫁入谢家后,给了你们多少东西?如今我落魄了,你是打算不管了吗?”
春娘子本来还想劝慰两句,听王氏如此说,只抱着孩子远远站着不说话。
“王二,你是你,我是我,你的事我管不着,我的事你也别管。”王明山站起来,掸掸鞋上的灰,“从今日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若回娘家走亲戚,随意;你若想从娘家拿走一个了儿,门儿都没有!”
“王明山,你、你这个畜生,你说的是什么话!当初,你和娘在王家村吃了上顿没下顿,我是怎么做的?我把你们从乡下接到京城,在京城给你们买了宅子,给你娶了媳妇,让你当清风楼的掌柜,王家……”
“行了!行了!别提那些陈年旧事了。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整天念叨那些破事,烦不烦。”王明山从春娘子手中接过孩子,回头说道,“家里粮食不多,晌午没有你的饭。”
王氏气得眼泪直流,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王母,“娘,你看哥哥……”
“二丫,你莫怪哥哥,从掌柜到农夫,他哪里受过这个罪?”王母说着,将女儿拉回屋子。
屋顶的积雪化成水,尚着茅草滴下来,屋内漏雨的地方放着碗盆,找个下脚的地方都难。
其实莫说儿子,就是她自己,对这个女儿也难免有怨言。
她年岁大了,每日洗扫煮饭,还要帮着带孙子,老腰就没有直起来过,若不是她那么一闹,何至于此?
但事已至此,再怎么埋怨也没有用。
王母给女儿倒了一盏茶,王氏端着粗瓷碗,喝了一口。
苦!
像是苦地丁。
“家里没有茶叶,你将就是喝吧!”王母的语气听着不善。
“娘,你可是也在怪我?”王氏问道。
“怪你有什么用?说到底,都是命啊!各人有各人的命,娘老了,你们兄妹的事我管不了。”
王氏听她如此说,急道:“娘,你不能不管啊!哥哥还有田地,我现在是身无分文,没有家产,没有田地,一大家子人等着吃饭,你不能不管。”
“那,你要如何?”
王氏入下茶碗,说道:“我知道哥哥有些田地,这些地是当初用清风楼的钱买的,说有我的一半也不为过,我想让哥哥给我些田地,我雇人耕种,好歹有些进项,总不至于饿死。”
王母面色为难,儿子的个性她是知道的,他如今恨毒了这个妹妹,怎么会把田地分她一半?
“娘,五娘、六娘也是你的亲外孙,我是你的女儿,你想想过去我为娘家做的,难道不值这一半田吗?”王氏哀求。
王母还没有说话,门却被踹开了。
“王二,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莫说给你一半田,王家的一根麦苗你都别想。”王明山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瞋目看向王母,“娘,今日我把话撂这儿,你若敢给她半粒米,你就随她一起回谢家。”
王母低垂着头,不敢吱声。
她老了,手里又没有银钱傍身,不靠这个儿子,还能靠谁?
“王明山,你买地的钱还是从清风楼贪的,清风楼是我的,是谢家的,凭什么不能给我一半?”王氏怒道。
“哼!”王明山冷笑一声,“大韩哪条律法说,哥哥的财产要有妹妹的一半?你想屁儿吃吧!”
他抄起一旁的锄头,挥向王氏。
那锄头是铁做的,可不比笤帚,被它打中,非要见血不行!
王氏也不傻,哪里肯吃这个眼前亏,拔腿就往外跑。
王明山在后死命地追,嘴里不住骂道:“丧门星,再敢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王氏一口气跑出老远,才敢停下。
她远远看着那三间茅屋,泪如雨下。
这就是娘家人!
这就是她舍了夫家换来的娘家!
她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他们才是水蛭,吸干了她的血,就把她弃置一旁。
王氏擦干眼泪,向城内走去。
刚抬脚,钻心的疼痛传来,她强忍着脱下鞋子,才看到袜底已经被血染红了。
看到路上有人推着独轮车,车上放着菜,她好说歹说,那人才同意捎她一程。
到谢宅时,却见谢焘提着油纸布袋等在门前。
看到王氏,他急忙上前,“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在哪里弄了一身泥?”
“先别说这个,先把我扶下来。”
谢焘把王氏扶下来,脚刚沾地,便疼得她倒抽冷气。
王氏已经下车,赶车人却始终站在那儿,没有走。
王氏知道他在等什么,低声问道:“你身上可有银钱?”
谢焘笑道:“正好今日替人写家书,赚了几个铜钱。”
他把钱交给王氏,王氏给了赶车人一文钱,那人才离去。
“娘子,你看这是什么?”谢焘打开油纸袋,豆皮儿的香气马上飘出来,“今日赚了十文钱,我想娘子最爱吃豆皮卷饼,便买了两张,本想回家拿给你吃,谁知你回娘家了。我便在门口等着,让你一回来就能吃上热乎儿的卷饼。”
谢焘拿出一个,递给王氏,“快趁热吃!”
王氏接过,咬了一口,还是那个味道,心境却全然不似从前。
吃着吃着,她的泪就掉了下来。
也许她真的错了,大错特错,错的离谱,错的荒谬绝伦!
这里才是她的家!
这个她从来都瞧不上的男人才是她的夫,才是永远不会弃她于不顾的人!
可是,她对这个家、对这个男人做了些什么?
她难道不是水蛭,趴在自己的丈夫身上吸干他最后的血,这个男人却还傻乎乎地给自己买豆皮卷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