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心中想些什么,谢焘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妻子回来后,脾气收敛了许多,再也不似往日那般暴躁,而且,也不再整日念叨娘家,天天想着把谢家的东西给王家。
不过,话说谢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那又怎样呢?
人生在世,不过吃喝二字。
再有钱的人,也是一日三餐,夜眠一床。
如今这样的日子,虽然穷些,但温饱尚可满足,有屋住,有饭吃,家人健康平安。
于谢焘而言,足矣。
看王氏不能走路,他弯下腰,“上来!”
“做什么?”王氏惊道。
“背你回去。”
“老夫老妻,让人看见笑话。”王氏嗔道。
她看了看四周,并无一人,顺从地爬在丈夫肩上,眼泪又不自觉流下,洇湿了谢焘破旧的衣衫。
回到主院,却听到隐隐的哭声。
谢五娘坐在厅中,独自一人哭得不能自已,谢六娘躲在门后探头探脑,不敢出声。
谢焘将王氏背到室内放下,问道:“这是怎么了?何事哭成这样?”
谢五娘并不回答,只是不住哭泣。
“六姐儿,你过来。”王氏拉下脸来,把小女儿叫过来,“你给娘说,姐姐为什么哭?”
谢五娘看了看姐姐,低声说道:“我不知道,只知道王婆来家后,姐姐就哭了。我让姐姐不要哭,她不听我的,还是一直哭。”
五娘对这门亲事是极满意的,为何王婆来了却哭成泪人?
王氏看向桌案,桌案上堆着若干礼盒,那是之前给李家的回礼。
“行了!别哭了!”王氏重重拍响桌案,“五娘,王婆来说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告诉娘。”
谢五娘听王氏这么一说,哭得更凶了。
王氏看女儿如此,一脚踢翻了脚凳,“哭!哭!哭!哭有什么用?你是能哭出钱来,还是能把你的情郎哭回来?没出息的东西,跟你那窝囊爹一个德行!”
谢焘站在一旁讪讪: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怎么能奢望向来跋扈的妻子突然乖顺?
不管有没有清风楼,不管家里贫穷或富裕,王氏始终是王氏,有她在,这个家是永不可能安生。
“还能说什么?李家要退婚。”谢五娘抽噎着说道,“李家说我们没了清风楼,配不上他们家,还说你做出肮脏事,品性败坏,说这辈子都不会与谢家再有瓜葛。”
王氏只觉得血气上涌,将桌上的回礼扫落在地。
“我们配不上他们家?我呸!一家子穷酸文人,以为自己当上个五品官,就看不我们。我还瞧不上他呢!”她看向一旁哭哭啼啼的谢五娘,骂道:“这天下男人死绝了吗?李家不行,还有张家、赵家,一个两条腿的男人,也值得你哭成这样?”
谢五娘不说一句话,双眼已肿成了桃子,眼泪却还止不住地流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子动情,她曾多次在李家对面的茶肆偷看情郎,她笃定,李公子一定也看到她了,不然不会在每次与她对视后,都笑得如此开心。
她甚至幻想了他们婚后的生活。
仅仅没有清风楼,就要与她退婚。
他们到底是看上了清风楼,还是看上了她?
也许娘说的对,这天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跑,何必在李家这一棵树上吊死?
可是,为什么她这么难受?
心像被人揉碎了一般,被人撕成一片一片,然后被踩在脚下践踏。
“哟,这是怎么了?我可是来的不巧?”陈氏不知何时走进院子,看着扔了一地的东西,王氏怒气满面,谢五娘眼睛红肿,屋里莫名的尴尬氛围。
自己来得可太是时候,不然怎么能赶上这出好戏!
“今日清风楼大酬宾,‘陶然锅’八折优惠,我想着弟妹这段时间在家里养伤,没有出过家门,想过来邀你们尝尝鲜。不成想来得不是时候。”陈氏看了看屋中众人,把酒囊放在桌子上,“这是清风楼专门为女娘酿的葡萄酒,特意带过来给你尝尝。”
“你们忙着,我先回去。”陈氏转身欲走,却被王氏叫住。
“你说什么?什么‘陶然锅’?什么‘葡萄酒’?”
陈氏笑着回身,她就知道王氏性子火爆,心中藏不了事。
“三弟妹,你还不知现下京城什么吃食最流行?自然是‘陶然锅’和‘葡萄酒’”陈氏问道,“也是,你在家躺了三四月,外面发生什么事你如何知晓?”
“凝哥儿盘下清风楼,他的婢女,就是那个跛脚松萝现在是掌柜。凝哥儿生来就聪明,读书如此,生意场上更是个人精,趁着冬天,做了涮锅子。现在京城谁家还没吃过‘陶然锅’啊?”
“你说谁盘下了清风楼?”王氏冷着脸问道。
“还能有谁,凝哥儿,你的继子,谢凝。”陈氏满面笑意,面容中带着得意,“绕来绕去,清风楼还是回到了谢家人自己手中,这不就是左手倒右手的事吗?”
“凝哥儿经营有方,我瞅着,有前弟妹的风格。”陈氏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急忙打住话头,自己轻轻掌嘴,“瞧我这张嘴,说话不带脑子。”
她无意间看到王氏的鞋子泛着点点血红,“三弟妹,你的脚怎么了?莫不是流血了?”
王氏被女儿和谢凝的事激着了,站了许久,血浸透了鞋袜,她却感觉不到疼,经陈氏这么一提醒,才感觉两只脚灼痛,忙扶着桌案坐了下来。
“大嫂,我不小心摔到了泥坑里,崴了脚,今日无福,吃不上‘陶然锅’。要不改日我作东,请大嫂到清风楼吃锅子。”王氏笑道。
“锅子吃不吃有什么打紧,倒是你的脚,得请个大夫好好瞧瞧。背上的伤刚好,这又伤到了脚,一定要好好休养,莫要留下病根。”陈氏说道。
“大嫂说的是,我这就让人请大夫去。”
“那行,你们先忙,我家去。”陈氏起身,准备离开,“那酒,你们都尝尝,受伤了也可以喝的,活血化瘀,美容养颜。”
身后,并没有相送。
陈氏并不觉得尴尬或生气,她来这一趟,并不是为了跟谁叙旧。毕竟,她和王氏这种妯娌关系,要说真心诚意请她吃饭,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就是要让王氏知道是谢凝抢了她的清风楼,她要看三房狗咬狗,谁都别想好过。
有时想想,家里有条疯狗也没什么不好,必要的时候,它也可以是一把很好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