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风雪已停,夜色如水,弦月当空,皎洁明亮。
厅室紧挨着游廊,廊外是一处露天的茶室,此刻,万千世界都被冰雪覆盖,只留下白茫茫一片。
“谢凝,陪我赏雪吧!”韩元驰坐在廊下,突然说道。
“好啊!”她缓步走过去,与他并肩坐在廊下。
偶有轻风吹起雪花,缓缓飘入衣领,触肤冰凉,消散了热意。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谢凝吟了半阕词。
韩元驰接了下半阙。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尔后,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却觉得在这样的静谧美好的夜晚,彼此默然相对,亦是很好。
厅外,卫融守在门前,许久没有听到声音。
他往屋里瞧了瞧,看到廊下一高一矮的一双人影,对守在室内的松萝招了招手。
松萝蹑手蹑脚走到室外,卫融悄声说道:“他们可能还要坐许久,我带你到暖阁坐会儿。”
“公子还在这儿,我不便离开。”松萝说道。
卫融笑道:“王府守卫森严,婢女如云,还怕照顾不好你家公子吗?”
松萝没有说话,她不是怕照顾不好公子,而是怕照顾得太好、太细心,被人看出马脚。
卫融却催促道:“你和公子的外衣还在暖阁,不如一起取来?”
松萝终于点头,随他前去。
王府的暖阁自然不同于寻常人家,阁内厅室齐全,有供人休息的内室,还有随处可以歇息的矮榻,看不到炭炉,却觉得暖意融融,隐约有花椒的香气。
刚进暖阁,卫融遣退侍女,让松萝坐下。
松萝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让自己到暖阁来,这里比厅堂暖和不少,她的腿一到雨雪天气,必然疼痛加剧,加上站了许久,这会儿确实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歇歇。
她悄然看向忙着斟茶的男子,面容坚毅冷峻,想是多年训练的结果,身姿瘦削结实。
见暖阁无人,松萝问道:“上次多次你救我,你的伤怎么样了?”
卫融拍了拍左肩,一脸无所谓,“早好了,皮外伤,不妨事。”
松萝略有些尴尬,攥在手里的药瓶不知该不该拿出来。
是啊!隔了那么长时间,应该早好了。
他是为救自己而受伤的,她却没有来看他。
“那就好。”松萝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这是公子亲自配的药,治外伤最是有效,你试试看。”松萝拿出药瓶,“这个药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你打斗若受伤了,用这个可以马上止血,加快愈合。”
“呸!呸!”松萝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赶紧改口,“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最好永远用不到它。”
“没有。我们做侍卫,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有了它,就不怕了。”卫融把药瓶放入腰封。
“你几时再来清风楼,我请你吃陶然锅,喝葡萄酒。”松萝问道。
“你们上新菜的时候,我一定去。”
清风楼在冬至这天,上了陶然锅和葡萄酒。
韩元驰和卫融并没有来,歧王被皇帝叫到宫中议事,一日未出宫。
按俗约,冬至这天要吃饺子,各家酒楼推出不同馅料的饺子。
清风楼并没有把饺子作为今天的主菜,而是主推‘陶然锅’,吃涮锅送葡萄酒和饺子。
初时,并没有多少顾客。
但‘陶然锅’太过显眼,每个桌子上一炭炉,上面是冒着热气的铜锅,桌案上铺排着若干瓷碟,瓷碟冰屑上放着切好的食材。
有些食客点的多,桌子上摆不下,旁边还放着一个带滚轮的三层推车,每层摆着不同的食材。
客人们喝的是盛在玻璃盏的胭红色酒。
路过的男人们被这热气腾腾的景象吸引,天寒地冻的在外奔波,谁不想坐下吃顿热乎饭菜。
只是清风楼的酒菜不便宜,寻常百姓进来前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荷包。
“一个锅子多少钱?”有人问道。
“汤底、饮品免费,吃多少点多少,只收菜钱。今儿冬至,酒楼送盘饺子。”小二说道。
“那就是说,我只给菜钱便可。”那人又问。
“正是。”
“可以只点半份吗?”他指着门口的那一桌,“每份只点他们的一半。”
“当然可以,点多点少您说了算。”
那人坐下,点了几菜素菜,犹豫半晌,才点了半份羊肉。
“小二,你算算多少钱?”那人放下菜单,有些惴惴,今日来城里采买,娘子并没有给多少钱。
小二看了看瓷碟,“十五文。”
男人这才放心,十五文,与街上铺子的价格差不多,回家不会遭责骂。
“听说今天送饺子和葡萄酒是吗?”男人笑道。
小二点头称是,手脚麻利的跑堂已经把酒和饺子送上来。
“饺子就酒,越吃越有!”
来往的女娘,看到男人杯中的酒,真是好看,却从未见过。
“他喝的什么?”她问身边的女娘。
“听说是葡萄酒。”
“这是什么新奇玩意儿,以前从没听过。”
“听说是用葡萄酿的酒,不易醉人,女子喝还可以美容养颜。”
“走,去尝尝。”
两人结伴进入酒楼,点名要‘陶然锅’和‘葡萄酒’。
松萝到此时方明白,为什么谢凝坚持要花重金买玻璃盏盛葡萄酒,酒红色的葡萄酒倒在玻璃盏中,鲜亮悦目。
谢凝把葡萄汁兑在酒中,增加了甜度和香气,专门给女娘喝。
松萝看着越来越多的食客,锅底沸腾,烟火气熏染着人们的面孔,说笑喧哗,孩子嬉闹。若不喜热闹,可选二楼的包厢,若手中有余钱,可在三楼,那里每个房间都开了临街的窗,汴京城的旖旎风光,尽收眼底。
这才是她想象中清风楼的样子: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来了清风楼,都可在清风楼寻一些温暖,找到一方安然。
彩楼前,一个身穿桃红色衣衫的女子在门前驻足观望,却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她衣着单薄,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冬更显纤弱可怜。
“请问掌柜在吗?”她怯怯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