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婚事,郎有情妾有意,两家父母也满意,加上王婆在中间说项,很快两家互换了庚帖,各自请了占卦先生,俱是天地之合,是难得的好姻缘。
两家商议后,将婚期定在九月初九,取长长久久之意。
王氏没想到女儿的终身大事这么快就落定了,也算了了她的一桩心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日,王氏早早起床,还未出门,便听到枝头的喜鹊叽叽喳喳。
她今日兴致好,便在院内摆了茶具,准备好好品品李家送来的龙凤茶团。
到底是官宦人家,贡茶可不是人人都能喝得到的。
茶汤还未煮好,却见六安进来,将一封信交给她。
“老爷说这是老账房先生的回信,让大娘子亲启。”六安说道。
“他这不是成心让我出丑吗?明明知道我不识几个字,还让我亲启!”王氏说话不好听,脸上却含着笑,六安知道大娘子并未生气。
“大娘子,今日煮的什么茶?好香啊!”六安问道。
“这可是龙凤茶团,当今的贡茶,亲家特意差人送来的。”王氏看六安馋嘴的模样,笑道:“泼皮,瞧你那馋样,赏你一盅吃,今日老娘心情好,去把老爷请来,我们也学学那穷酸文人,做回雅事,赏花品茶。”
六安猴子般窜开,到书房去请谢焘。
谢焘来时,仍穿着半新不旧的青布长衫,木簪束发,趿着一双旧鞋,与这院中的景致格格不入。
王氏见到他,好心情登时去了一半,还未等他坐下,便将信推过来,“你念给我听!”
谢焘闻言,去掉封蜡,打开信封,粗粗看了一遍,面有难色,嗫嚅道:“娘子,要在这里念吗?”
王氏看他一脸苦相,知道信的内容必然不宜被人知,她屏退下人,放下茶盏,“信上说了什么?”
“信上说、信上说……”谢焘拿着信笺,不知从何开口。
素日里王氏拿自家的钱贴补娘家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不过一来妻子彪悍,但凡他提出异议,家里必然鸡飞狗跳。二来他沉迷读书,实在不想天天为这些琐事分心。
“你结结巴巴做什么?写什么你便说什么?”王氏怒道。
“信上说,因为他发现掌柜中饱私囊,想要告发他,被掌柜威胁,不得已才回了老家。”谢焘虚虚伸出两根手指,“他说,大舅子每月从酒楼拿走这个数。”
“两千贯?”王氏问道。
谢焘摇头。
“两万贯?”王氏狐疑。
谢焘又摇头。
“莫不是……二十万贯?”
谢焘点头!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王氏顿时勃然大怒,七窍生烟,她摔了茶盏,把茶具一股脑扔在地上,掀翻了桌子,踢倒了板凳。
他每个月给自己的分红不过四千贯,自己独吞二十万贯!
把她当叫花子打发呢!
别忘了,这清风楼是她的,她才是东家。
而王明山,王氏想到哥哥那尖嘴猴腮的样子,冷哼一声,“给你三分薄面,你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怪不得当初接手清风楼的时候,日进斗金,自他王明山接手后,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原来钱全部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他还哄骗自己,说什么再加两千贯。
“我呸!”王氏唾了口,“他吃肉,我连口汤都不配喝吗?那是我的清风楼,我是东家!”
谢焘看着妻子支仰八叉的样子,很想告诉她:那是谢娘子的清风楼,不是你的!
可他再怎么迂腐,也知道,这句话如果现在说出来,他一定是王氏怒火下的第一个炮灰。
“叫上家里的仆妇随从,凡是有把子力气的,抄上家伙,都跟我上清风楼。”王氏喝道。
谢焘看妻子这是热血冲了头,知道她做事鲁莽,不计后果,本想拦着,被王氏一把推翻在地,“今日谁敢拦我,我就让他死!”
白檀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看大娘子怒极的面容,赶紧脚不沾地去通传。
不多时,谢宅门口已聚集了一堆人,男男女女,手里拿着棍棒铁锹,有些人脸上兴奋,有些人则面如土色。
王氏叉着腰,在人群前训话,“今日随我去清风楼,找到王明山,给我往死里打。”
她带着众人,一路向前,路上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行人,一路尾随着。
清风楼的小二远远看到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赶来,本想去叫掌柜,待看清来人后,反倒迎了上去。
“东家,您怎么来了?”
这位东家十年半月不来一次,虽说是东家,但清风楼的事宜都是掌柜说了算。
今日倒是稀奇!
王氏并不理他,只问道:“王明山呢?”
小二一愣,直呼自己哥哥的名字,看来来者不善,忙指了指二楼的厢房。
王氏会意,一行人径直到二楼走去,路过厨房时,一股熟悉的味道飘入鼻端。
鬼使神差般,她推开门,隔着门缝,看到了熟悉的场景,腐烂的菜叶、生满明蛆虫的肉、蟑螂鼠蚁遍地……
掌勺正熟练地用勺子将白色粉末放入锅子,王氏记得,那是止泻药。
“王明山,给我滚出来!”
原来他一直都在骗她:什么停业整顿!什么痛改前非!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天王母哭着对她说要谅解自己的哥哥,“我们才是一家人呢!”
狗屁!全是狗屁!
你们才是一家人,我不是!
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把我当猴儿耍!
“王明山,老娘数到三,给我滚出来!”
王明山听到这声狮吼,心道一声‘不好’!
出来朝下一看,果然看到王氏在楼下仰头怒骂,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娘说的果然没错,这妹妹出生时就没带脑子。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闹到这里?
生意还做不做?
银钱还赚不赚?
王明山边下楼边在心里盘算,要先说哪句话,要怎么说才能先平息王氏的怒气。
谁知,还未等他开口,只听王氏大喝一声:“给我打!”
众人蜂拥而上,王明山只觉得雨点般的拳脚、棍棒落下,他只能双手护头,蹲在地上。
嘴里不住嚷着,“住手!住手!我是清风楼的掌柜,我是你们娘子的哥哥!”
拳脚不停落下,却并不怎么痛!
他放下双手,看看这些小厮随从,大家也只是虚打几拳,做做样子罢了。
他经常去王家,下人们都认识这是大娘子的哥哥,谁又敢真打?
若真打出个好歹,大娘子找起后账,还不扒了自己的皮?
清风楼的跑堂、帮工看到自己掌柜挨打,顿时聚拢过来,有些面生的已经摩拳擦掌,却被老工人拉住。
“那是自家事,兄妹相争,过会儿就好,咱们若搅合进去,待人家和好了,反倒落一身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