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回到谢宅时,白檀已在宅门前等待多时了。
“后街巷的王婆来家了。”白檀说道。
王婆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媒婆,平日里给人保媒拉纤为生。
“她来做什么?我并没有央她说媒。”王氏问道。
现在家里适婚的子女只有五娘和苍梧斋那位,谢凝的婚事自然用不着她操心,那就只有谢五娘了。
五娘去年已行过及笄礼,按理说,是该托媒婆打听人家了。谁料谢凝突然从广灵观回来,家里祸事不断,又加上清风楼闹出事端,是以,耽搁了女儿的婚事。
女儿家的花期就像这枝头的花一样,短的很。
今天,王婆来家,倒省去了她一番功夫。
想到这儿,王氏加快了脚步,刚走至厅堂,却见一个妇人立于厅中,那妇人穿着水红的袖衫,外罩紫灰色绉纱镶花边窄袖褙子,黑色抹额上镶着一颗白玉珠。
看见王氏进门,妇人赶紧迎出门外,笑道:“见过大娘子,我还以为今天等不到见您了,没承想赶在天黑前您回来了。”
王氏脸上也堆满了笑,“我趁今日天儿好,回了趟娘家,下人们没有眼色,也不差人通传,早知道您来,我必要早回来的。”一面差人给王婆上茶饮果子。
“不妨事,不妨事。早到晚到,都是喜事一桩。”王婆就着茶吃了块糕点,“大娘子不亏是开酒楼的,这果子就是比别家的好吃。”
王氏见她吃得兴起,又差白檀准备一盒,等会让王婆带回去。
王婆吃饱喝足后,拿帕子擦了擦嘴,说道:“老话儿说: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求不来。咱们五娘的缘分啊,这就到了!”
听她这样说,王氏已明白她的来意,嘴里却还是问道:“王妈妈这话是何意?”
“大娘子,大喜啊!今日托我来说亲的是光化坊西水街的李家。”
看王氏一脸莫名,她补充道:“就是二十五岁便中了进士,当年便做了少卿的李家哥儿啊!”
王氏突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当年这位少年公子科扬得意,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殿试时被赐了大理寺少卿的官职,是当时京城的一段佳话。
“他父亲也在朝中做官,好像是什么大夫?”王氏问道。
“中散大夫,五品官,他母亲出身于书香世家,也是个好相与的。”王婆笑道,“五娘嫁过去,且等着享福吧!”
王氏听她如此说,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李家哥儿是少年才俊,家世也是极好的,只是不知,看上我们五娘什么了?”
她虽然觉得自己女儿千好万好,但也知道,工农士商,商户被排在最后,官宦家里一般是不愿意与工商人家的子女通婚的。
王婆‘啧’了声,“大娘子这话说差了,谁不知道五娘是朱雀门外街最好看的女娘,性子温婉,知情达理,若不是朝廷不准女子下场,五娘一定给你挣个功名回来。”
“这几日,来托我给五娘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我瞅着李家最合适,这才来找你商议。”
有件事,她准备烂在肚子里,李母跟着贵妇人学赌马球,将家底输了个精光,还借了黑市的钱,正被债主催的急。这才急着找商户之女说亲,想用媳妇的嫁妆填补这个窟窿。
谢家不但经营着清风楼,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儿子,听说光是给荣小公子诊病,就给了十万贯。
若能和谢家结上姻亲,还愁补不上这个窟窿?
王婆拿出李家的细帖子,上面写着李家哥儿的生辰年月,三代名讳及家人官职,又命小厮将院中的箱笼打开,一箱是古董瓷器,一箱是绫罗绸缎。
王氏看得甚是满意,嘴上却说道:“这几日来我家提亲的人也不少,这事儿我还得同五娘商量,她惯是有主张的。”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小女儿做主的道理,大娘子满意,五娘自然就满意!”王婆说道,“我且回去,等大娘子的好消息。”
王氏命白檀准备茶饼、果子,并两坛上好的清风楼琼浆作为回礼。
当谢五娘听说西水街的李家来提亲时,亦是大吃一惊。
她一直以为以她的出身,会嫁给商户之子,想不到竟会有官宦世家来提亲,还是大理寺少卿,正五品的官职,二叔伯才是从六品,她竟然可以嫁给正五品的文官,那两个婶娘不知要怎生羡慕呢!
她不用再像母亲一样抛头露面,可以安稳在家做‘夫人’。
‘夫人’,想到这个称谓,她玉颊飞红。
她也有当‘夫人’的一天吗?
“五娘,五娘,你听我说话没有?”王氏看女儿一副思春的模样,真是女大不中留!
“听着呢,我听着呢!”谢五娘随意说道。
“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那李家哥儿今年年逾三十,若真是人中才俊,怎会这么大年纪还不娶亲?还要仔细打听打听才行!”王氏说道。
还未等王氏派人打听,谢五娘已让婢女提前到李家相看,第二日便雇了辆马车,早早等在大理寺门口。
她头戴帷帽,悄悄掀了轿帘,透过一条缝看向大理寺门口。
晨光熹微,在众多官员中婢女一眼看到一个身着朱色官服的男子。
“姑娘,快看!那就是李少卿。”
谢五娘打眼望去,只见一个轩昂魁伟的男子迎面走来,待他走近,却见他白净面皮,眉目深邃,流露出一种沉稳与内敛。
翩翩公子,如清风朗月,卓然不群。
并不显老啊,她心想,若和自己并肩而站,也看不出他的年纪啊!
“回去吧!”谢五娘放下轿帘,说道。
车夫将马车调头,缓缓驶回谢宅。
宅门前站着一个青壮后生,来回在门前踱步,不时把双手在衣衫上揉搓,看到谢五娘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五娘,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久。”后生说道。
谢五娘向后退一步,以手掩住口鼻,避开男子一身的血腥味。
这是街头张屠户家的儿子——张保庆,她早知保庆对自己有意,但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他们俩注定不是一路人。
别的不说,光是那永远散不去的血腥味,就时时让她作呕。
保庆抬袖闻了闻自己的衣衫,面有难色,“这是我新做的衣裳,来之前专门换的,还是有味儿吗?”
谢五娘并未接他的话,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听我娘说,王婆到你家提亲了,说的西水街的李家,你娘说要问你的意思。”保庆的脸越来越红,手搓着衣襟,“五娘,你、你怎么想的?”
“李家是官宦人家,我求之不得。”谢五娘正色说道:“张保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告诉你,我和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