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一桶刚从水井打上来的井水,朝着躺在地上装死的洪寿当头泼下。
水湿全身,秋风再一激。
洪寿根本扛不住,惊叫一声,睁开了眼,冷到嘴唇都哆哆嗦嗦的,呵斥道:
“沈重!你怎能如此当街羞辱朝廷六品官员,这是多大的罪名你知道吗!你扛得住吗!”
沈重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道:“说到朝廷律法,那沈某倒要请教一下,公然忤逆我大周皇子,当今魏王爷的命令,又该当何罪!你洪寿,扛得住吗!”
“你,你”洪寿气得连连点指沈重,却是无法反驳,“哼!我不与你这武夫争!让开,我要亲自面见魏王爷。”
沈重横跨一步挡在他身前,下令道:“魏王爷有令,让庆安县的官员现场办案,那么我沈重不管他是谁,胆敢违抗,必定斩不饶!”
噌!
长刀出鞘,寒光乍现,瞬间惊退了要硬闯的洪寿。
此时桌案,笔墨已经备齐,就放在清风小筑的院门两旁。
沈重用眼神指了指,说道:“洪大人,请吧。”
洪寿怎可能照办?
今日他不顺着曹阳,最多只是落个渎职,撑死了就是掉个脑袋。
可如果是胆敢当众将庆安城赋税的丑事揭开,自己一家老小几十口,都会遭到那些人的报复,横死街头。
是故,洪寿再次拖延道:“本官需回府换身官服,否则如何办公?”
说着,洪寿还假模假式地打了个喷嚏,一副着凉了的样子。
“你还有身官服换,我们家都已经饿得每天只能吃一顿饭了,你凭什么还活着!乡亲们,打死这个狗官!”
刘洋极其激进地振臂高呼,鼓动着众人要乱拳打死洪寿。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百姓们振臂高呼,可却没人真的敢上前动手。
洪寿见缝插针地开始搅混水道:“沈大人,当街扬言要打死朝廷官员,这还不是暴民,还不抓!”
沈重用你被打死那还不是活该的眼神剐了他一眼,而后饶有兴致地看向人群中的刘洋。
这家伙自打来了,就一直在搞煽动,不说十成十,但至少有六七成是有人暗中指使他这么做的。
不过当下不宜细究这些。
沈重只是带人守在清风小筑的门前,不让他们有机会进去冲撞到曹阳,至于洪寿他们的死活,关他屁事。
群情激奋中,突然有一把锄头朝洪寿几人砸去。
不是刘洋,人群中还有其他拱火的人藏着。
洪寿几人立即朝沈重身后躲去。
可沈重他们的双脚仿佛生根了一般,任凭洪寿他们如何挤都挤不进去。
“啊!”洪寿痛呼一声,被砸中后背,好悬没被锄头上的铁器砸中后脑勺,不然可真就要出人命了。
洪寿破口大骂道:“沈重!本官令你现在即刻将这帮闹事的刁民抓起来,就地正法!”
心中想着曹阳的交代,沈重不禁感慨魏王爷当真是料事如神,更加敬佩。
“庆安县的百姓闹事,自然由你庆安县的府衙缉拿。沈某如何敢坏了朝廷法度?”
洪寿被沈重拿捏了这么久,早已失了耐心,没有察觉出这其中的细微区别,当即喝道:
“那好!本官这就现场办公!”
说罢,洪寿转身看向那站在人群外围的一众衙役,下令道:“将这帮刁民全部看押,入狱候审!”
“是!”那三十几名衙役当即就开始拿人。
数百名百姓在哄闹反抗中,最后还是没能抗住衙役们的棍棒,逃走了大半,只被抓住数十人。
“都给我带回去!”
洪寿自觉聪明的借机开溜,带着衙役往回走。
然而沈重却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是身旁的一名士兵向他请示道:
“大人,魏王爷令税务司的洪寿当场办公,办的可不是抓人,而是赋税一事,这咱们不拦吗?”
沈重微微一笑,道:“错,魏王爷要的是让他庆安的事儿,由他庆安的官自己扛着,可不能让他们把庆安县这么多年的烂账甩在咱们身上。”
说罢,沈重又小声地补了一句,道:“别忘了,魏王爷从前线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赋税所收缴上来的粮草。”
那名士兵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但又问道:“可那洪寿宁可违抗魏王爷的命令也不敢现场办公,那赋税里肯定有猫腻,魏王爷真的不管吗?”
“管好你自己就是!魏王爷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我操心。”
沈重训了他一句,又四下扫视了一圈,转身带人回府,向曹阳汇报情况去。
清风小筑内。
曹阳在听了沈重的汇报后,略作思忖,说道:“明日卯时,城门一开,即刻前往云州西南的朔枫镇。”
沈重躬身称是,而后问道:“那是否还需要再留些人在这里看着?”
曹阳轻笑一声,说道:“不用,全部带走。只需在拜访了许知秋后,顺路押送他们筹集好的粮草送往凤鸣关即可。”
“是,属下遵命。”
沈重躬身告退。
曹阳拿起一本《燕山酒经》继续研读。
他从岳丈李振英口中得知,那许知秋极爱酿酒与品酒,且逢人就大谈特谈酿酒、品酒之道,也不管认识与否,又或者别人想不想和他谈。
聊得开心了,他会把你拉到家里谈它个三天三夜,不醉不归,直到学会你关于酿酒、品酒的所有本事。
若是聊得不开心了,那很抱歉,许知秋尤善言辞,也一定可以让你很不开心。
对于一个如此嗜酒如命的人,想要招揽他,势必要对这酿酒、品酒通晓一二。
而这本《燕山酒经》便是出自许知秋之手,其涵盖云州两郡十三县,共计二十三种酒的详尽品评。
极其详尽。
让人只是通读一遍,就知道他必定是踏遍了云州的山山水水,所以才能那么清楚每一种酒最适合的泉水在哪里,最适合的谷物又应该在什么样的土地上怎么培育。
想来在这个过程中也是没少拉着人通宵达旦的畅饮,或是跳脚大骂某某某“不通酒理,不死何俟!”
只是这些都是年轻时的趣事了,后来他便躲进山里过起了无拘无束的隐居生活。
曹阳看得正入神。
一旁的秋月却是在犹豫再三,复又犹豫再三后,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地问道:“殿下,庆安县的百姓连养牛都要收税,真的是太苦了”
“嗯?”
“殿下,奴婢知错了。”秋月立即跪在地上认错。
曹阳稍稍一顿,伸手将她拉入怀中,耐心地解释道:“这里面的水深是特别深,可不是想管就能管的。谁碰谁死。”
“这么严重?”依偎在曹阳的怀里秋月大感惊讶,抬头看着曹阳,问道:“难道连殿下您他们都敢都敢动?”
曹阳摇头轻叹,道:“不管是谁,说死就死。”
秋月也忍不住跟着一叹,却是在叹庆安县的百姓,在叹自己的家乡,道:“原以为在江城钓鱼收税就已经够苦的了,没想到庆安县的百姓更苦。”
“且先保证自己能活着吧。”曹阳只能这样回答,这样宽慰。
“嗯,奴婢知道了。”秋月弱弱地应了一声,依偎在曹阳的怀里轻轻拱了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目小憩。
曹阳在心中幽幽一叹,调整好心态,捧起那本《燕山酒经》潜心研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