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妩杏只是个妾,妾室进门无需走那些三书六礼的程序,就连穿嫁衣的资格都没有,通常蒙上块红盖头把人送进府里就完事了。不过谢妩杏还是嫌麻烦,说是身体不适,连那块红盖头都省了,直接坐马车从角门进了李宴如今下榻的北域行宫。
虽没怎么舟车劳顿,不过在行宫度过的第一晚,谢妩杏睡的并不好。一整晚基本上都睁着眼看天花板。
她倒没有认床的毛病,只是躺在一个陌生的空间,耳边还时不时传来细微的破风之声——在普通人听来也许只是一点风吹过的声音,但谢妩杏很清楚那是暗卫巡逻换班时发出的声音,于是更难睡着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谢妩杏立马翻身起来,要不是因为半夜在行宫乱逛显得可疑,她早就出门踩点了。凌霄殿里如今只有几个做粗活的丫鬟婆子,谢妩杏不习惯有人伺候,也没叫醒她们,随便挽了个发髻,自己挑了件水蓝的琵琶袖配了条素色洒金百迭裙出门。
只是她刚刚推开门,就在院子里看见了一个非常不想看见的身影。
堂堂太子殿下难道没有别的事要做,闲到在打鸣的公鸡都还没起的时辰坐在她一个侍妾的院子里喝茶吗?
但是想到自己现在名义上是李宴的‘宠妾’,旁边还有这么多宫人看着,谢妩杏决定给他点好脸。
“殿下,您怎么来了?”她惊喜道。
李宴那张冷冰冰没表情的脸上也非常配合的露出一丝浅笑,他拉着谢妩杏坐在自己身边,语气很温柔,“睡不着,就来看看你。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附近的宫人很识趣的后退了两步。
谢妩杏‘深情款款’的注视着李宴那双眼底毫无笑意的眼,脸上的柔柔的笑意更真诚了几分。她记得李宴很讨厌女子,尤其是像她这种出身卑微的女子靠近。俗话说的好,敌人的痛苦就是我的快乐。于是谢妩杏决定再添上小小的一把火,好让自己多一点快乐。
她挪了挪身子,整个人离李宴胸口只有不到一拳的距离,就几乎是靠在他怀里了。谢妩杏能明显感觉到身后人的身子一僵。
“多谢殿下关怀~妾身好多了。”
“那就好。”李宴不动声色的将她扯开一点,偏头一个眼神,便有几个宫女上前呈上热腾腾的杏仁茶、炸的酥脆的麻花、咸甜饽饽等物,都是本地的口味。
北域清晨的风凉透了,大早上就得吃这些热乎乎的东西暖胃。
谢妩杏其实对吃的没什么讲究,毒不死人就行。她端起杏仁茶喝了一口,甜甜的,口感柔滑,还有一点淡淡的茴香味。她三两下就吃饱了,对面李宴见她放下筷子,也不再吃了,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
“这凌霄殿住的可还舒服?”李宴把帕子扔回小太监手里,问。
除了你的暗卫们太吵外没什么了。谢妩杏想,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她乖乖点头,“一切都好。”
“不过我看还缺几个伺候你的人。”李宴淡淡道。
谢妩杏感觉右眼皮微微的跳了一下,她可不想被乌泱泱一群人跟着,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是李宴的眼线,到时候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不方便,更别说她还得赶在李宴前头调查下药的事。
“劳殿下如此挂心。只是凌霄殿内已有的这几个丫鬟婆子,于妾身而言就已经够了。”谢妩杏立刻拒绝道。
“是吗,”李宴伸手懒洋洋用手顺着谢妩杏半挽的长发,又是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那几个人若真的能伺候好你,你今日也不会犯这种错误——”
“妩杏,你如今该梳妇人的发式了。”李宴在她耳边轻声说,说完他抬手在桌上敲了两下,很快一个穿加棉蓝袍的老太监带着一大群低眉顺眼的小丫鬟进来了。都穿绿色宫装,有捧着妆奁的、有捧着衣裳的,谢妩杏扫了一眼,少说有二十人。
凌霄殿院子不小,但又不是校场。这群人进来后,院里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这是行宫的总管太监周如意,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找他。”李宴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奴才周如意,给太子爷和谢姑娘请安,愿太子爷和谢姑娘吉祥。”
谢妩杏看着那黑压压一大片人,只觉得因整宿没睡着而隐隐发作的头痛更厉害了些。
周如意谄媚道:“谢姑娘,殿下昨日说您身边没个可心的人伺候,奴才这就赶着先挑了二十二个聪明伶俐的,您看,可还满意?若是人不够,不好,您尽管开口,奴才即刻去办。”
“奴婢等见过谢姑娘!”随着周如意话音落下,他身后那一大群小宫女立马跪下大声问好。
“这”谢妩杏看看周如意,又看向李宴,“这也有点太多”
周如意看了一眼李宴的面色,立马道:“谢姑娘呀,您是太子爷屋里的头一个,殿下心尖上的人,身边就是有一百个人天天伺候,日日伺候都不为过。”
李宴没说什么,但他也没有反驳周如意的奉承之词——不给点实际的,宫人、簪钗又怎么能体现出他对这个宠妾的宠,好引得那个杀手上钩呢?
谢妩杏当然不能让这么多人进来。别说一百个,一天从头到晚被二十二个人,四十四双眼睛盯着,岂不是一点隐私秘密都没有了!只是太子的宠妾,也不可能没有贴身伺候的人。
既然不得不选,那她更愿意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选的人,总好过李宴派来这一大堆。
“妾身喜静,如今养病又需要安静,实在不需要这么多人跟着,”谢妩杏低声对李宴道:“殿下,妾身在这些人里挑一个两人带在身边,等病好了,再安排她们过来,您看这样如何?”
“随你,”李宴道:“只是人不收,那其余东西可一定要收了。”
“其余的,是什么东西?”谢妩杏感觉自己右眼皮又跳了两下。
几个捧着衣饰的宫女即刻走上前,半跪着将手中之物一一展示给谢妩杏看,鸽子蛋大小的宝石珍珠,还有各样镶嵌着各色宝石珠玉的簪钗
“按说今年您的生辰应该大办一场的,只是还有不到三日功夫,时间实在太赶,没办法叫人量身定制,”周如意遗憾道:“簪钗这些只能先用库房里现成的,衣裳也只能用现成的稍改一改,还请您先凑合一下了。”
周如意说的很轻巧,但谢妩杏却张大了嘴。这还叫凑合着用用?真是壕无人性。光这里面一盒珍珠就得多少银子——估计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买套小院都够了吧?
这辈子除了在陆青枫那张欠债单子上,她真的没见过这么多白花花,金灿灿的钱。
看看人家这待遇。陆青枫师兄,怎么办,我真的有一点点想跳槽了。
好不容易从金光闪闪的妆奁移开视线,谢妩杏才想起周如意方才话中提到了什么生辰宴。
“妾身的生辰宴?”她疑惑的看向李宴,她模模糊糊记得昨天李宴问自己生辰,而她自己好像随便说了个日子。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这边的太太小姐们介绍给你认识认识,”李宴打了个手势,叫底下的人把那些衣饰一箱箱搬进凌霄殿里,“这样我没时间陪你的时候,你也不至于没个伴。”
“多谢殿下!”谢妩杏笑得很甜,心里却咬牙切齿。赶在这个时候生辰宴,嘴上说着她为好,实则是要引那个下毒之人上钩吧。
李宴确实很忙。代天巡狩并不是简单的游山玩水,还得考察当地吏治民情,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另一重野心,实在没太多时间在凌霄殿里耗着,又装模做样和谢妩杏说了几句体己话便匆匆离开了,正殿里北域州大营的人还在等着他过去呢。
谢妩杏本来就打算选一个小宫女带在身边,最后在周如意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挑了两个小宫女带在身边。
两个小宫女是对姐妹,一个叫雪娟,一个叫春柳,都才十三、四岁出头,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懵懵懂懂的,显然做不来什么事的。
周如意见她选了半天选出这两个不顶事的出来,纠结的眉毛都快宁到一起去了,“谢姑娘,你选的这两个年龄似乎都有些太小,实在是”
谢妩杏当然知道这两个小宫女不顶事,这才是选她两的原因。就得要傻乎乎的才好骗不是么。仗着宠妾的名头,她打断了周如意的话,赶周如意带着那一大群宫女回去了。
人群离开后,小院里一下子清静不少,连空气流通都变好了。
小桌上摆着两碗药,是李宴离开不久马太医差了一个医女送过来的。那医女进小厨房熬了药端上来,便木头似的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就看着。
谢妩杏开始不明白那医女这么做的意思,直到她端起碗嗅了嗅——那药一碗是调养内里的,另一碗则是避子药。以谢妩杏那不怎么精通的医理,大抵能分辨出那避子药里面加了好几味重药,别说一时的避子,这药多喝几次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孕了。
谢妩杏端起那碗避子药时,她能感觉到一旁医女的视线立马带着点紧张的落在她身上。
原来是为监视她喝这避子药来的。
谢妩杏有点哭笑不得,难道还怕她偷偷倒掉避子药,母凭子贵不成!李宴不想她怀有子嗣,她也不想怀上暗杀对象的孩子——要是真有喜了,她这个天下第一杀手以后杀人怕是都不用剑了,直接笑死对方得了。
深黄褐色的药水已经放的有些凉了,不过谢妩杏也不在意这个,凉一点还好入口。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嘴巴里的苦涩味让她微微咂舌,她放下空碗,长痛不如短痛,又端起另一碗同样是一饮而尽。
等谢妩杏放下碗,那医女才反应过来,讪讪道:“谢姑娘,这,这两种药药效不同,最好是间隔半个时辰服用才是”
“这不是你可以早点回去交差吗,”谢妩杏轻笑道,扭头对那两个小宫女说:“可以帮我拿点水过来吗?”
两个小宫女虽然年纪小,但是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调理过的。一个连忙跑去端了杯温水过来,另一个则跑去堂屋里取来雕花的蜜饯盒子打开放在谢妩杏面前。
谢妩杏接过水喝了两口清清口,把蜜饯盒子推到了两个小宫女面前,她没有吃这些东西的习惯,“你们挑自己喜欢的吃吧。”
两个小宫女迟疑了一下。春柳看了看蜜饯盒子,又看了看姐姐,眼睛咕噜噜转来转去,显然是快坚持不住了。雪娟到底年纪稍大是姐姐,开口道:“可是,这是殿下赏给您的,奴婢们怎么能”
看着两个小宫女怕生的小奶猫似的怯生生模样,谢妩杏脸上的浅笑难得有了几分真心在里面。相比于下人,她更偏向把这两个小宫女当作自己的妹妹看。不说她选这两个小宫女就没抱着使唤她们做什么的心思,就说她自己说好听点是个宠妾,难听点就是个玩意儿,有什么权力去作践使唤别人呢。
“你们就放心吃吧,”谢妩杏把盒子又往两人方向推了推,“这是殿下赏的,如今也是我让你们吃的。就算殿下不高兴了,也该来找我的不痛快,不关你们的事。”
“谢谢谢姑娘!”春柳得了准话,立马伸手摸了块金灿灿的杏脯塞进嘴里,雪娟在谢妩杏看不到的地方偷偷伸手掐了把春柳,也伸手拿了块杏脯,不过自己没吃,小心放到了袖子里。
“你们俩在行宫多久了?”谢妩杏一手支着脸颊,问道。
“奴婢进宫有一年半了,春柳她只有不到半年虽然我们俩进宫时间不长,但梳头、倒茶这些我们都会做的”雪娟立刻拉着春柳跪下紧张道。她们俩进宫时日尚短,她害怕谢妩杏因此把她们赶回周太监那里继续做最低等的洒扫宫女。
谢妩杏摸了摸自己的脸,她长得应该也不吓人,只是随口一问,怎么就把人吓成这样。她起身将两人拉起来,“我只是随口一问想让你们带我在行宫里转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