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琰握着花洒的手一滞,一直极力压抑的情绪再难平静,呼吸连带着声线都发沉:“别说了。”
浴室里水汽蒸腾,似乎给他发红的眼底也染上一层热意,他沉默着擦干女孩的身体,又细心吹干了她的头发,用浴巾把她包裹起来,再罩上她的睡袍,重新抱她回到卧室里。
她躺在洁白的被褥中,像个破碎的瓷娃娃。
周琰俯身在她干枯的唇边吻了吻:“欢欢,你先休息一下,我让医生备药,马上回来。”
“嗯,”陆欢乖巧地点头,拉住他的衣袖,“哥哥,你的衣服打湿了,也去换一身吧,天冷别感冒了。”
她懂事的模样像往他心里掷下一颗石子,又激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周琰克制地再次吻了她一下:“好。”
他走出了卧室,将门掩紧,先前的温柔神色倏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铺天盖地的森寒戾气。
远离房间的客厅一隅,顾庭安传送了一段视频到他手机上:“少爷,事发在监控死角,刚巧这辆车停放在地下车库,行车记录仪拍下了全程,这几个人就是宁城几个无所事事的小富二代,只不过带头的,是程家那位表小姐……”
周琰从那段静音播放的视频中略微抬眸,眼底难掩肃杀之意,声音也冷得蚀骨:“怎么,程家动不得?”
若不是当时物业的保安听见异响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庭安狠狠捏了把冷汗,成为周琰的左膀右臂至今近十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个矜贵温雅的男人如此阴翳狠厉,连同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冷凝成冰,他心惊得砰砰直跳,“我即刻去处理。”
“等等。”
顾庭安步伐一顿,回头。
“这段视频?”周琰浓眉蹙起,简单半句话却已足够让人懂得他的意思。
“您放心,没有备份。”
“嗯。”
顾庭安匆匆离开,女医生还提着药箱等在门边:“少爷,药我已经备好了。”
周琰接过那几个瓶瓶罐罐和一包棉签:“我来就好。”
“少爷,”女医生瞥着他沉冷至极的神色不敢多话,可有些话又不得不说,她摊开掌心,“刚才跟顾经理上来的时候,我在车库墙角发现了这个,陆小姐是被这枚铁钉划伤的,除了涂药,还需尽早打破伤风。”
周琰凛冽的视线从她手中划过。
铁钉大概是当时被人随手在地上捡的,上面锈迹斑驳,脏得很。
“现在能打吗?”
“能,只是……”女医生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面露难色。
周琰暗自叹息:“稍等。”
卧室只亮了一盏壁灯,昏黄的光线映照在女孩恬静的脸上,他深深看着,竟一下子舍不得打搅这份安宁。
“哥哥,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呀?”陆欢缩在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他,他衬衣上大片的水渍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周琰坐在床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不碍事,刚才跟医生聊了你的伤势,还没来得及换。欢欢,医生需要给你打针,可以让她进来吗?是个女医生,人很好很温柔的。”
他的语气像在哄一个孩子。
陆欢陷在柔软被窝里,握着他温热的手掌,像握住了所有安全感:“必须要打针吗?”
“嗯,不打针,伤口会感染。”
“那……那好吧。”
她看起来情绪比之前稳定许多,得到她的允许,周琰叫了医生进来,打过针,又细细给她每一处都上了药,一颗悬起的心才终于落回原地。
“哥哥,今晚我想要你陪我睡,我有点害怕。”
“好,我先去洗个澡。”
遍体鳞伤的女孩诚恳的请求让人不忍拒绝,周琰也答应得毫不犹豫,可就在他起身准备出去的时候,他的手机和陆欢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居然是陆欢她们学院的谢院长。
心里冒出些不好的预感,犹豫一瞬,他走到窗台边,还是按了接听:“老师?这么晚您还没休息?”
谢华承言简意赅说了几句,周琰本已舒缓的神色顿时如黑云压城,眼眸比窗外夜色更幽暗,像深渊海底掀起狂浪,恨不得吞噬整个世界。
他听到的消息应该跟陆欢从夏舒口中听到的是同一件事。
陆欢手指发颤地点开了夏舒发来的一张长图,匆忙扫了几眼,眼泪流得汹涌,终究忍不住绝望地嚎啕大哭。
她被冠上“有钱人包养”、“小三”、“私生活混乱”、“脚踏两只船”等等恶劣到不堪的罪名,编成文章,更配上了她衣不蔽体的照片,大肆在各个校友群中传播,甚至被人刻意传到了网上,迅速引发了一场滔天的舆论,直指宁城大学校风败坏,有辱百年名校的声望。
窗户玻璃上映出了那个哭成泪人的纤细身影,她惊恐无助的哭声猛烈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如此珍重的人,受屈辱至此。
周琰捏着那个单薄的手机,手背青筋迸起,人生头一遭,他愤怒到丧失理智。
“庭安,这件事我来办。”
他匆匆发了一条信息,转身将泣不成声的女孩拥在了怀里。
怕碰疼她,周琰环着她的手臂不敢用力,只一下一下轻抚她看似完好的后脑勺:“这些事情我来处理,欢欢,别怕。”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像一棵不惧风雨侵袭的参天大树,给她倚靠,让人信服。
陆欢伏在他肩头哭得撕心裂肺,眼泪的热意穿透他的衬衣,渗进他的心里。
她哭了多久,他就抱了她多久。
可她双眸空洞,再没有说过任何话。
直到她昏昏沉沉逐渐睡了过去,周琰替她掖好被子,起身到客厅阳台上点了根烟。
青白烟雾缭绕升起,又被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冷风搅散,弥漫住了男人英俊的眉眼。
冬夜的天际没有一颗星子,他望着窗外苍茫的夜色,情绪涌动的眼底比墨更浓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