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后半夜发现陆欢不见的。
原本缩在他怀里的女孩轻轻起了身,困意朦胧间,他以为她只是去上洗手间,或者去喝杯水,可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她回来。
想到某种可能,周琰一下子惊醒了神。
陆欢的睡袍还挂在衣架上,甚至她的棉拖鞋都还整齐摆放在床下,周琰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却都没看到人。
他不敢往极端去想,可冲出大门看到坐在楼道围栏上发呆的身影时,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成冰。
十几楼的高度,稍有不慎她就会坠下去。
“欢欢?”他连声音都不敢太大,怕吓到她。
陆欢听见声响,回眸朝他甜甜一笑:“哥哥,你怎么醒来了?我刚才吵到你了吗?”
她光着脚,夜风吹起了她睡裙的裙摆,仿佛一只摇摇欲坠的蝴蝶。
周琰尝试着缓慢走近,朝她伸出手:“这里风大,先下来,好不好?”
她摇了摇头,手指向远处:“哥哥,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才发现从这可以看到宁大的全景,你看那里就是体育馆,那里是我们院的教学楼,还有那里就是我原来的宿舍,现在小舒应该睡得正香吧……”
她语气越是平静,周琰越是心惊。
他倒宁愿她再大哭一场,把所有不好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也好过此刻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可惜我回不去了,”陆欢失落地低下了头,“哥哥,你看到别人在网上怎么说我了吗?他们都骂我,说我丢了宁大的脸,我就是去死也活该。我不想去学校了,我已经没脸见人了。”
“不想去学校没关系,我给你请假,带你出去散心,去哪都行,”周琰隐忍着心底浓稠的叹息,“欢欢,那些帖子我已经让人撤下来了,我保证,等天一亮,不会再有任何人看到,你先下来,好吗?”
天还会亮吗?她的天已经不亮了。
她熬了多少夜考上的大学,她引以为傲的大学,周琰的母校,她给它蒙羞了。
那些不明真相的看客根本不在意事情的始末,只凭一面之词就跟风用最恶毒的言语敲击着键盘,发泄着,攻击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双腿悬空久了有点酸涩的失力,她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摇摇晃晃,周琰心都快停跳:“别动,欢欢,别乱动。”
他脱下身上的短绒家居服,一点一点试探着靠近:“先把衣服披上好吗?小心受凉。”
陆欢深深地望着他,没有拒绝。
替她裹好衣服,紧紧抱她在怀里的那一刻,周琰才感觉全身的血液重新开始流通。
他真是被吓得不轻。
“哥哥,我不会跳下去的,”陆欢背靠着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失了频率的心跳,苍白小脸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我好不容易才能跟你在一起,我舍不得你,我也不想让你难过。”
天地之大,她没有父母,没有家人,她只有周琰。
那是她全部的温暖和期待。
“我知道,你最爱最爱的就是我了,你绝对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不管遇到什么难题,我们都一起解决,嗯?”周琰手臂用了力气,牢牢将她箍住,薄唇划过她的耳廓,亲吻她的脸颊,轻声呢喃,“先回家好不好?外面好冷,你看我都只剩一件短袖了。”
他的语气……是在撒娇吗?
陆欢抿唇:“那你抱我回去,我没穿鞋。”
“好,小心点下来。”周琰扶着她慢慢转身,抱她彻底离开那道围栏的时候,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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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天,周琰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不敢再放松分毫。
中途陆欢发了一次烧,退烧药吃了又吐,他只好用退烧贴和湿毛巾给她物理降温。
到第三天她才稍微恢复,脸上终于有了点气色。
傍晚她醒来的时候,周琰正靠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清俊的下巴也冒出了微微的青茬。
听见声响,他警惕地迅速睁开眼睛,拉住了她:“欢欢,你去哪?”
陆欢递给他手机,神色平静:“哥哥,羽澜姐姐找你。”
周琰眉心蹙得很紧。
他一直没接程羽澜的电话就是不愿跟她多说,想不到她居然会通过陆欢来找他。
看来这通电话,他非接不可。
他看了面前的女孩一眼,她的情绪似乎没什么异常,他拉着她到身边坐下,点开了扬声器。
“喂。”
程羽澜听见他的声音,像看到希望一般惊喜:“阿琰,我终于联系上你了,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你都没接。”
见周琰没接话,程羽澜讪笑两声:“欢欢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姑姑姑父知道了,也是气得不行,把兰琪狠训了一顿,她已经知错了……”
她试探问道:“阿琰,你让宁大开除兰琪的学籍,还让警局对她立案,是不是太严重了些?她毕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她的前途和我们程家的声誉……”
“成年人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从来没考虑陆欢的前途和声誉,”周琰声线始终平静,“所以抱歉,我也不会考虑她的。”
“阿琰,阿琰……”程羽澜怕他挂断,又急忙把他叫住,“你别这样,我们再商量商量好吗?刚才我问过欢欢了,她说她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我可以让兰琪向欢欢道歉,经济赔偿,写保证书,怎样都行,你让欢欢再原谅她一次,好吗?”
“再?”
周琰敏锐捕捉到了这个字眼,程羽澜突然的吞吞吐吐和陆欢躲闪的视线都告诉他,这种事似乎不是第一次。
“她还做过什么。”
身旁女孩脸色苍白,垂着头紧绞着十指,周琰心疼地将她揽了过来。
程羽澜自知失言,也瞒不住了,索性将上次在篮球训练馆外的事说了出来:“阿琰,兰琪是顽劣了些,但她针对欢欢并不是无事生非,她喜欢的那个叫陶卓的男生跟欢欢确实不清不楚,她还发过他们抱在一起的照片给我看,我怕你误会,没告诉你……”
事情闹到这地步,程羽澜也算急不择言了,可话都已经说出了口,也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阿琰,你就看在兰琪事出有因的份上,看在我跟你相识这几年的情分上,高抬贵手,好不好?”
陆欢乌黑的瞳仁微微颤动了一下,她看了周琰一眼,又默默低下头。
原来她一直觉得美丽大方的那个女人,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也是会给别人泼脏水的,可她和陶卓……
相较于程羽澜声泪俱下的苦苦央求,周琰反而平淡许多,只是眼底涌动的光早已失了往日温和,尽是一片寒芒。
“说完了吗?”
没等程羽澜答话,他兀自将电话挂断,在通讯录里删掉了她。
手机扔在茶几上发出不大的声响,却像平地惊雷般让陆欢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