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陌轻见他哭,心也跟着揪着痛。
可楚灵终有一天会恢复记忆,若她知道他们父子俩联手欺骗她,别说是同他和离,怕是同阿水断绝关系都有可能。
哭了好久,阿水有些累了,在贺陌轻的身边哽咽了一会儿。
缓过那股委屈劲后,阿水开口道:“我只想让娘亲多陪我一会儿……”
贺陌轻闻言,心道果然如此。
“那你知不知道,若你娘亲真的恢复记忆,说不定一气之下直接同你断绝关系!”
他已经习惯了师尊的敌意和冷漠,可阿水不同。
他太小了,若师尊一直对他如今日这般还好。
怕就怕等到师尊恢复记忆的那天,对他也是再也不见。
等到那时候,巨大的心理落差可能会击垮阿水。
沉思良久,贺陌轻开口道:“等明日一早把真相告诉你娘亲吧。”
阿水闻言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贺陌轻,颤抖着声音恳求道:“爹爹……”
贺陌轻转过身忍着不去看阿水又泛上的泪水,故作冷漠道:“你娘亲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阿水见状连忙上前紧紧扯住贺陌轻的衣角,哭道:“不要…爹爹!阿水要…要娘亲…”
清澈稚嫩的童音在一声声哭诉中变得嘶哑,撕心裂肺一般揪人心神。
贺陌轻在阿水的哭声中堪堪稳住身形,他和师尊的这场闹剧应该到此为止了。
扯开阿水的手,贺陌轻唤了人来:“把小殿下带去养魂阁,没我的命令,他不得擅自出阁。”
阿水闻言哭声更甚,内心却直觉爹爹今日不会再迁就他了。
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哭声中也就更加沾染上了绝望,听得贺陌轻心如刀绞。
阿水,对不起。
就这一次,爹爹就绝情这一次……
阿水被人带出去后,整个书房内重归沉静。
贺陌轻静静望着阿水离去的背影,出了神。
黄昏之际,残阳如血,暗明相抵之际让他恍惚想起他第一次见师尊的场景。
师尊以为他们的第一次相见,是她救下化身灵兽的他。
实则不然,他们其实更早之前就遇见了。
他记得清楚,那时也是这样的黄昏。
那时的他被人算计丢了仙骨,沦为废人,将死之际她如神祇一般从天而降,替他拦住了那走火入魔的魔修。
也是从那时起,她便入了他的心。
她以为他们的遇见均为偶然,却不想都是他一手安排好的。
他骗了她太久了,这一次,他不想再骗她了。
他的师尊,应该是上清山门受万众瞩目百世朝拜的仙尊。
而不是像这几年一样,被他困在这魔界的桎梏之中,郁郁寡欢。
殿外日影尽散,殿内灯火未燃。
殿中人便同这光影一起没入阴暗之中。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
只可惜时过境迁,这次无人再救他。
楚灵休息了一会儿后,果然见到了含樱。
含樱是楚灵在邓州开设抚兽堂时,救下的一个小姑娘。
那时她才刚刚八岁,正值孩童天真烂漫的时光,却不想家中突发变故落了难。
楚灵和贺陌轻逛街时,她正在挨一群乞丐的打。
那时她面黄肌瘦,小小地蜷缩成一团,像极了那些被虐伤的灵兽。
楚灵觉得她可怜,便让贺陌轻从那些乞丐手中救下了含樱。
也是那一年,楚灵的抚兽堂里不再只有流浪的灵兽,还有像含樱这般大小,无家可归的幼童。
过了这么多年再见含樱,她已变得同过去全然不同。
当时小小的一只如今已经出落的水灵灵的,格外标致。
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眼眸,藏不住一点心思。
含樱见楚灵醒来,激动了好久。
拉着楚灵说了好久好久的往事。
当楚灵提到阿水时,含樱却愣了一下。
以往她从来不会提小殿下和魔尊,就算提起来也满是落寞。
可今日明显不同,她提起小殿下的时候,脸上是按捺不住的雀跃。
这样的楚灵,让她有点陌生,却又有一点欣喜。
她最期盼的就是楚灵姐姐能够快快乐乐的,不管有没有阿水他们,她都不在乎。
但既然今日事态向好,她也愿一直如这般。
她期待如此,永远如此。
两人相聊甚欢之际,楚灵忽然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在讨论阿水,似乎是高烧病重之类的内容。
她看了看四周,房间内只有她和含樱两个人。
或许是她满脑子都是阿水导致她幻听了。
可没过一会儿,那议论声越来越大,楚灵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下床打开窗户。
透过月影,依稀可见窗外的树枝上有几只不知名的飞鸟在叽叽喳喳。
但在楚灵这里,听到的却是:
“魔尊那个病秧子儿子又进养魂阁了?”
“可不是吗?今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哭了好大一会儿。”
“刚刚在养魂阁发起了高烧,蓬丘医仙都进去一个多时辰了。”
……
“砰——”的一声,楚灵关了窗户。
这边含樱还有些茫然,就听楚灵又说:“含樱,带我去养魂阁!”
含樱闻言一愣,但还是很快敛了心神,回道:“姐姐随我来。”
一路上,楚灵专注在阿水的状态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四周投向她的异样的眼神。
还没到养魂阁,她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药味。
再抬头时,她已经到了养魂阁门口,四周还站了一群药童。
殿外人知她身份,不敢作拦。
进门之后,她疾步走向内室,果然看到了床边贺陌轻正抱着阿水一点点给他喂药。
那药似乎略苦,刚喂进嘴里就被吐了出来。
怀中人小脸苍白,全然不似下午那般粉嫩,额头上还敷了一块湿毛巾。
贺陌轻见殿外来人,以为是蓬丘医仙已经找到了灵药。
刚抬头想要催促,就意外地对上了楚灵沾染了怒火的双眼。
一股心虚忽然涌上心头。
楚灵气冲冲地走到床头,但在靠近阿水的时候,还是放慢了脚步。
这么重要的事情贺陌轻都敢瞒她!
要不是她偶然听到了那些鸟雀们闲聊,她都不知道她儿子病得那么重!
压下心中的气愤,楚灵从贺陌轻的手中接过了阿水。
“我抱一会儿吧,小孩子退烧总爱反复,你一个人吃不消。”
这笔账她日后和贺陌轻慢慢算,现在要紧的还是阿水。
贺陌轻闻言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愣愣地把阿水递给了楚灵。
接过来之后,楚灵看到阿水似乎在呢喃什么。
凑近了听,才听到小家伙气若游丝地苦苦唤着娘亲。
她顿时心软成了水,连带着对贺陌轻的怨气也更大了些。
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绪,从贺陌轻手中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给阿水递了过去。
“阿水别怕,娘亲在呢。”
“娘亲?!”困于病痛中的小人完全不知,只以为今日运气好做了一个美梦:娘亲理他了!
“娘亲在呢!阿水要乖乖吃药,养好身体好不好?”
小家伙没回,仍旧只痴痴地叫着娘亲,楚灵也不烦,耐心地回着他。
一声又一声,似温柔诱哄。
怀中人在这一声声中变得格外听话,吐出去的药汁也越来越少,没过一会儿药碗便见了底。
楚灵想放下药碗,却不想刚一起身衣袖就被阿水紧紧抓住。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急促不安地呼唤:“娘亲别走!阿水会乖乖听话的……”
楚灵闻言一阵心疼,示意贺陌轻把药碗拿走后,楚灵就把阿水搂抱在了怀里。
一边轻哄一边轻拍着阿水的身体,极具温柔与耐心。
怀中人似乎得到了满足,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贺陌轻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惊讶之余,心底泛上缕缕酸楚与愧疚。
阿水今日这高烧,怕是同他下午那顿批评脱不了关系。
他早就知道阿水的软肋就是楚灵,好不容易有了点靠近的希望,又被他生生掐灭。
阿水身体本就不康健,再加上这份打击,更加虚弱。
沉思之际,贺陌轻忽然听到有人通过灵识对他传话。
“魔尊,医仙已经找到了忘忧草,现在就可以去药房给小殿下制造退烧熏香了,还请魔尊提前移步丹炉房。”
是派出去护送医仙取药的使者。
“不用了,阿水已经把药喝完了!”
“啊?!”那人闻言一惊,像是不可思议。
但很快又意识到这样有欠妥当,补了句:“那在下便提前祝小殿下痊愈。”
随后两人便切断了连接。
说实话,若非他今日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阿水居然真的把药都喝完了。
从小到大,每次喝药他都吐得稀里哗啦。
这次外用退烧的药物实在用光了,不得已才让蓬丘医仙给阿水开了份内服药。
他还专门派人带蓬丘医仙连夜去蓬丘灵岛的田横山采药,为的就是尽快做好外用药给阿水用上。
一切准备就绪,却不想阿水居然把那内服药喝完了。
蓬丘医仙说过,只要内服药喝完了,用不用外用都可。
望着眼前抱着阿水轻声哄睡的楚灵,贺陌轻的内心又再次烦乱起来。
原本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再次松动。
他总以为他今日这般决绝是为了阿水的以后着想,却忽略了阿水的内心是真的渴望这份母爱的。
或许阿水对于这份感情的执念,已然同他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