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是因为痛苦,温鹤岭的脸上浮出异样的薄红,前额覆有冷汗。
桑褚玉的视线停在他脖颈被勒出的一线血色上。
是脖子勒疼了吗?
但要是真勒疼了,还使劲儿往前挣做什么。
听见地窖门处传来的微弱声响,那难耐的痛喘停了瞬。
温鹤岭僵硬抬眸,微侧过脸,仔细辨着前方的动静。
“桑褚玉?”他嗓音干哑,不确定地问。
桑褚玉还在思考怎么解决眼前这麻烦,一时没有应声。
温鹤岭等了半晌都没听见应答,许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又缓缓偏回了头。
桑褚玉盯着他,突然问系统:“他是不是想把自己勒死?”
裴雪尽:“为何?"
“一直在往前挣。”桑褚玉忽提步上前,在温鹤岭周身打起转,想瞧瞧到底是哪儿不对。
温鹤岭察觉到她的存在,微怔,稍抬起头,又唤一遍:“桑褚玉?”
桑褚玉还是没应他。
她在他的侧后方站定,目光落于他背部靠下的衣袍上。
那里面似乎藏了什么物件儿
正缓慢来回动着,不过因为离椅背太近,动作幅度大不到哪儿去。
像是团不安挣扎的活物。
什么东西?
她这窖室虽然幽暗,但有结界保护,绝不会跑进虫子一类的活物。
桑褚玉正欲开口问,却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倏然抬眸,视线落在那对耷拉的兔耳上。
兔耳都变出来了,所以藏在这衣袍底下的.....
尾巴?
她心底生疑,索性动了下手指,送出一缕妖气。
妖气在半空凝成一片薄而利的刀刃,万分轻松地在他的衣袍上割开一条细缝
衣袍刚破开,便有一小簇雪白的茸毛挤出破缝,像团蒲公英缀在他身后。
还真是尾巴。
桑褚玉望着那团茸毛,视线一移,落在温鹤岭脸上。
后者也已察觉到了不对劲,原本在不安晃动的尾巴倏然停住,神情也僵凝许多。
往常她看他,常是副冷冷淡淡、不通人情的模样。
但这几天下来,倒是瞧见许多惯常没有的异样神情。
譬如眼下,他眼底满是错愕。
绷紧的面部和陡然僵停的呼吸,无不显现出他正处在棘手又难堪的境地里。
之前因他总是乱动乱挣,桑褚玉便在他的腰腹处多加了一条抑灵链。
也是这条链子的存在,使他不得不紧贴着椅背,承受着椅背挤压兔尾的疼痛。
现下她稍一动手指,紧束在他腰腹上的抑灵链得以解开,他也跟椅背拉开了距离
随他往前倾身,那团尾巴彻底挤过了狭窄的衣缝,完全暴露在外。
“桑褚玉!”温鹤岭终于不受控地露出失态一面,语气中也见慌意。
“嗯。”桑褚玉总算应声,手却操控起那条解开了的抑灵链。
细长的银链活像条游蛇,盘旋在半空,牵带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你做什么!”温鹤岭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放开!”
“温仙友,我已解开一条绳索了。”桑褚玉手指微动,那条细链忽然缠住了他的尾巴,“一一若看不见,也应能感受到。银链缠上兔尾的瞬间,温鹤岭脸上的血色便尽数涌回,且化作更为灼热的烫红。
冰冷冷的链子像冰,像雪,紧贴在尾椎骨处,刺出阵阵寒彻的麻意。
他的双手交叉在缚在身后,试图去抓住那条链子。可那链子比蛇蟒更为灵活,他甚而根本挨不着它。银链不断缠紧。
链子的一端贴附在尾巴上,缓慢地捋平茸毛。也是借此,桑褚玉才发现兔尾并非毛茸茸的雪球,只不过卷成一团罢了。温鹤岭的气息越发急促,已快抑制不住低喘。
“疼?”桑褚玉问。
“你一一.....不若就此了结了我。”温鹤岭气息不匀道。
“为何?”桑褚玉站在他面前,像逗小狗那样挠着他的下颌,“我以为你喜欢。”
虽有抑灵链束缚,可那兔尾仍旧小幅度地摇着。
跟他嘴上所言大不相同。
温鹤岭看不见,只感觉有手搭在了脸上,有一阵没一阵地挠着。
便是目不能视,他也能感受到这行径的羞辱意味。
他别开脸,避着她的手。
忽地,一片静谧中响起阵敲门声。
又重又急,仿要直接将铸器阁的门拍开一样。
视觉的缺失使得听力更为敏锐,那声响陡然刺入温鹤岭的耳中,竟扎得他头疼欲裂。
他也瞬间意识到一件事:她又要走。
离开这儿,将他丢在这何物也看不见的黑暗里,独自盼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又一次声响。
这念头使他心惊,从未有过的焦躁漫上心头
一掌心已是血肉模糊,但疼痛的加剧在此刻能带来更多清醒。
他开始掐弄起手-
尾巴上的抑灵链快速绞缠着,似乎随时都会放开那已被折磨得泛红发肿的毛团儿。
温鹤岭微张开嘴,送出愈发急促的吐息。
就在那托着颊边的手抽离的前一瞬,他陡生出
一个荒谬的念头--
是梦。
眼下他所承受的一切折辱、冷待,都不过是梦。
梦里不存在规矩条令,也能容下一切毫无边界的放纵。
他在梦里。
便是...便是不知廉耻些,亦不会有人知晓,更无人责怪。
这念头比海潮更为汹涌,眨眼间就占满了他的所有思绪
由是,当桑褚玉收回手的刹那,他忽然将嘴又张了几分,再作轻咬。
桑褚玉都已准备走了,却忽然被拽停。
她垂眸,却见他紧咬着她的袖口
“做什么?”她问,手重新搭在了他的颊边
温鹤岭松开些许
心声重复不断,像是在说服他自己一
不会有人看见。
那些肮脏的、卑劣的、不被规训所容的心思,会如一颗腐烂的种子埋在这梦里,开不出花发不了芽。“何时回来。”他问。
桑褚玉的手搭在他脸上,指腹感受着脸颊的震颤,掌侧则落来吐息。
“为何要问?
“一人在此处,”温鹤岭的语气仍旧平静,没有半点儿起伏,“目不能视,太过,难堪。”
温热的吐息像羽毛轻扫,桑褚玉下意识压着了他的唇,说:“乖乖听话,很快便回来了。”
无异于一句逗弄猫狗的随口戏言,温鹤岭这回却没别过脸。
他凭着本能,忽咬住了那摩挲着唇的手指。
仅作轻轻扣咬,却像是意欲在她指上留下印记般,反反复复地碾着。
待桑褚玉抽离了,他还在无意识地重复着:“早些,要早些....
“他好似有些不正常。”离开窖室时,裴雪尽忽道。
“许是自己待的时间太久。”桑褚玉一顿,“可平日里闭关修炼,不也一个人待着么。而且时间比这久多了。”“或许是因眼睛。”
桑褚玉:“也有可能。等这事儿解决了,再让他自己去找巫召野。”
她刚提起巫召野的名字,就见着了他本
在外冒着大雪敲门的,正是他。
见是他,桑褚玉问:“又来下战书?”
“不,来找你说两句话。”巫召野进门,“那灵器阁的宝贝徒弟平时谁都不爱搭理,寡言少语的一个人,这会儿竟跟着你蒲师兄不挪步,追着他问那张天命符是打哪儿来的。依我看,他恐要挨揍。”桑褚玉语气如常:“栖明师兄又非莽匪。
“是了,不是莽匪。”巫召野大喇喇坐在桌旁,一手撑脸,言语戏谑,“若真是莽匪,知道你整日跟着大师兄跑,他只怕早便将大师兄绑来,好生招待他一顿了一一是吧?”说话间,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唯恐错过任何一点细微变化。
但桑褚玉连眼睫都不见丝毫颤动,认真点头:“是一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编排栖明师兄?"
“不过见着些新鲜事
,与你说道说道罢了。”巫召野往后倚着靠背,双臂一环,“这两日怎不见你去找大师兄?”
“铸器劳累,大师姐让我留在宗门,休息两日。”
“他失踪了。”巫召野忽道。
桑褚玉眼皮一跳:“谁?”
“大师兄。那日温家祖君让他来找你,但他一直没回去。那老祖君说,是大师兄故意远走,以表不满。”桑褚玉本来还想继续跟他演。
但见他神情间并无慌意,看她的眼神也带着审视意味,她登时想起了那串蛊铃。
用蛊铃寻人,当真需要两日么?
已是暮色四合的时辰,冬日里黑得快,更别说是这样的大雪天。
四周无声,仅能听见火炉里的噼啪炸响
沉默的对峙间,桑褚玉慢吞吞地开口:“你来找他?”
那张脸上再不见轻快笑意,转而化作不解和愤懑。
短短四字,就让巫召野顷刻间变了脸色。
“当真在你这儿?!”抛下这声问询的同时,他拿余光打量着四周。
会藏在哪处?
炉旁的木柜,置物架后面的大箱子,还是里屋的小卧寝?
他一一观察着,试图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但没有。
这里除了他俩,再无其他活人的气息。
可他知道不是。
蛊铃断不会出错。
桑褚玉只道:“你不已使了蛊铃么?不该怀疑自己才是。”
巫召野一下站了起来,声音大了许多:“在哪儿?你锁他做什么,这般荒谬,总该有个缘由。
桑褚玉垂下眼帘。
“喜欢,便锁着。”她一本正经道。
神情同往常一样木然,语气也平淡,像在说自己在河边捡着了一块石头。
“你!”巫召野只觉太阳穴鼓鼓直跳,气血一股脑儿往头顶涌,使他又气又恼,“你怎的,怎的这般糊涂?”“控制不住。”桑褚玉摩挲着指节,闲暇间还扫他一眼,“原想过在旁人身上找些慰藉,可旁人也不愿。”巫召野一下便想起之前她摸着他的眼睛,说出的那些怪话。
“何时不愿了?你就算,就算是寻些什么莫名其妙的慰藉,也比把他强行关起来好啊。”他气得厉害,已开始口不择言,“若旁人心甘情愿,你关两阵也就得了,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师兄他一话音戛然而止,他紧闭起眼,到底不愿拿那些伤人的话刺她,只忍着那尽数往上冲的恼意。
“算了,事已至此,好歹你还愿跟我说。与你念叨多了,下回还指不定怎么瞒我。”巫召野平缓着气息,睁眸,“你将他关去哪儿了?”桑褚玉没急着应他,而是说:“若将他放走,往后寻着机会,定会报复我。”
巫召野险被她气笑。
这会儿倒担心起被报复了。
“你对他做什么了?何至于会报复。”他问。
“没什么。”桑褚玉道,“但终归是锁了他两天。”
巫召野猜她不会做什么
他百般思虑后道:“我再使回蛊得了,将他这两天的记忆暂且封着,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至于往后,再慢慢想办法。格的事,但若叫温家知晓,哪怕不出格,恐也会按最出格的情形针对她。
桑褚玉点头应好。
“你倒是应得快。’
巫召野也不知打哪儿冒出的火气,但自从摇动蛊铃知晓温鹤岭身在何处后,他便止不住地发恼,恨不得即刻把温鹤岭揪回来。他将牙咬了又咬,最后终没忍住开口问她。
“你当真,喜欢他到这种地步?”
桑褚玉还坐在桌边,仰头看着他。
本来想说是,但为了往后的替身计划能照常推进,她颇为正经地拉住他的手,道:“有时不见温仙友,便想着看一看你。”“你!”巫召野浑身一僵,满心躁恼也不知化成了何种情绪,在心底横冲直撞。
渐渐地,他竟生出另一念头:若是将原物砸了,仿制品不也照样能成那独一件儿的好物?
只不过仅作一瞬,这念头就消失得没了影儿。
最后,他到底没舍得抽出手,只板着张脸,硬生生地问:“所以,你到底将他关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