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印烛眼里蓄了泪,视线也越发模糊。
刚说完这话,他就不自觉地眨了下眼。
等再睁眼,身前却已没了人。
他微怔,眼神来回游移几番。
人呢?
方才还在这儿,怎就突然消失了?
但他无暇关心那人的去处,而是细细摩挲着手里的箭矢。
切口平整,应是被利器断开所致。
可他花了整整七日,一刻也没停歇,各种天灵
地宝不要命地往里砸,往箭里不知注入了多少灵力。
又有何物能断开这箭?
打量中,他忽发觉异样一
一箭矢切面的边沿可见被烧灼过的痕迹。
他轻轻捻了下,指腹沾得一片黑。
火?
思索之际,他忽听见些声响。
抬眸,却见一个小孩儿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出来了。
走路一晃一晃,活像截被风吹得乱摇的树枝。
方才寻妖箭闹出的动静不小,这会儿周围已见不着什么人影了。
突然见着这小孩儿,秋印烛想也没想就上了前。
但真拦着那小孩儿了,他又脑子一空,不自在到何话都蹦不出来。
手更是不自觉地开始抖。
秋印烛将手攥紧,又松开,再攥紧。
如此重复几遍,等浑身的僵麻缓解几分后,才开口:“有事问你。”
语气比石头还硬,他又板着张脸,活像来找茬的。
松席胡乱擦了两下眼泪,瓮着鼻子开口:“什么事?”
"这箭,谁弄断的?"
“小师姐。”
“适才从屋子里出来那人?”
松席点头。
秋印烛又问:“也是她接下了箭?”
松席又点头。
“如何接的?”秋印烛不死心地问,“阵法?符箓?还是什么灵器?”
“手啊。”松席分外自然地应道。
“手?”秋印烛再度陷入怔然,
“当真是手?但怎么、怎么可能....
隔着模糊不清的泪帘,松席一脸莫名地打量着他。
宗门上下都知道小师姐是最厉害的,拿手接支箭又算得什么?
“她一一你师姐叫什么名一一等等,”秋印烛忽然抬眸,抽出插在
短马尾里的炭笔,往前一递,“把她的名字写给我
松席突然被塞了支笔,不由腹诽:真是个怪人。
秋印烛行事迅速,擦起袖子横过胳膊:“写吧。
松席:"....."
还是个少爷脾气。
他下意识要落笔,但在笔尖戳着他胳膊的瞬间,忽又顿住。
“这支箭是你的?”他问。
“嗯。”秋印烛客啬挤出一字。
松席又揩去泪水,大着胆子,仔仔细细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阵。
不对劲。
这人表情僵硬,行动局促,眼神也飘忽不定。
难不...要为这支箭找小师姐麻烦?
可不是他先随意放箭的么。
松席忍下怀疑,尽量保持着平静,转而问:“还要写名字,是方才没看清小师姐的脸吗?”
秋印烛神情微凝。
这叫他如何开口。
还没瞧清人的脸,泪珠子就先砸下来了。
“嗯。”他颇为不自在地应道。
松席又瓮着鼻子道:“看你这衣服,是灵器阁的人
-你突然闯到我们剑派里来,身
也没个引路的,是没有认识的弟子?
"没。”
"一个都不认识?"
“便是,又与此事有何关系。”秋印烛蹙眉。
关系可大了。
一个都不认识,那才好办。
“没什么,就问问。”松席往日避着人走,却也不是个怯懦性子。
他快速写下几字,将笔递还给他。
“好了,去找吧,小师姐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秋印烛接笔,横过胳膊,盯着那上面的字迹。
“蒲、栖、明?”他一字一字地念。
松席颇为认真地点头:“对,蒲栖明。”
另一边,听说巫召野在找人后,桑褚玉撕了张瞬移符就往无上派赶。
她有衡云子送的令牌,来去无阻。以往她来无上派,时常能看见灵息满天飞的景象。各色交织,令人目眩神迷。但此时整座无上峰都安静异常,路上也不见弟子。
她放开灵识,确定星宫处灵息最为浓厚,便又往那处赶去。
星宫坐落在无上峰的东侧,像极一座漂浮在半空的小岛。
跃上飘在半空的三级浮空阶,她寻着灵息找去了望月殿。
还没走近,她就听见一片争执声一
“晚辈可不敢寻前辈的不是。毕竟我们剑派不像灵器阁,教不出这样的好徒弟。分明定好先用追影仪,现下追影仪没用,反倒擅作主张使了无弦弓?也不知造成多少损是大师姐的声音,
桑褚玉敛住气息,守在门外听着。
接着是另一道苍老有力的嗓音,应是灵器阁的长老:“你不敢?你这些酸话可要折断了我这把老骨头!若非追影仪迟迟不起效,印烛又怎会大着胆子使无弦弓?一倒是你,何不先解释清楚,那寻妖箭怎会冲着太衍山去,莫不是藏了什么妖贼在里头?”“前辈好气魄!”孟行微冷笑,“贼人都没抓着,就先给我们剑派定了罪。
“别吵了!”有人出声打断。
一这声音她也熟悉,是温家老祖君的。
老祖君道:“寻妖箭已放,秋印烛那小子也出去找了,带回天命符是迟早的事。不若先让召野帮着找到衔季。“衔季?”灵器阁长老悠悠笑道,“你那孙子是块金疙瘩,好歹几百年修为了,还怕他走丢不成?”"你!"
“好了,有何可争?”有人站出劝和,“箭已送出去了,便安心等着结果,孰对孰错也等找着了天命符再说一一至于温小友的去处,还要请召野小友相助了。”真热闹啊。桑褚玉想。
但幸好巫召野还没开始找人
她又转至窗户处,从窗缝往里瞧。
望月殿里不少人,除了孟师姐外,还有好些仙门的尊者长老,都站在大殿中间,追影仪就摆放在不远处巫召野曲肘抵在追影仪上,兴致颇高地看着他们吵。
大祭司则在角落处,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借着方才的几句争执,桑褚玉勉强理清了来龙去脉:应是还没用追影仪剖析出妖气,那秋印烛就率先擅自用了无弦弓。她看了眼手里的天命符。
得想个能交出符策,又不至于牵连剑派的法子。
另外...
她抬眸,视线移向巫召野。
还得阻止他找温鹤岭。
就在这时,她忽听见温老祖君问:“巫小友说要用蛊寻人,老夫可帮得上什么忙?”
桑褚玉对蛊修不算了解,不过几年前曾听巫召野提过一嘴,说是他与同门一同入了秘境,但同门意外走丢,他便用了蛊虫寻人。具体方法,跟他当日在幽都山地穴里寻人递信的法子一样,是用动物泥哨驱使蛊虫
她暗自忖度着,打算等巫召野用泥哨召出蛊虫了,就想法子将那蛊虫捉走
这应该是最有效的法子了。
但刚这么想,她便看见巫召野取下腕上的银环。
那银环上缀了两枚铃铛,随他轻摇,发出一阵空灵脆响。
在那铃铛声中,他道:“用这蛊铃就行了。”
蛊铃?
桑褚玉稍拧了眉,一眨不眨地盯着巫召野手里的蛊铃。
温老祖君对蛊术亦不了解,不知道他催动这蛊铃,是因提前在温鹤岭体内种过蛊,只大喜:“如此便能找着衔季?”“自然,只需-”巫召野突然住了声。
桑褚玉紧盯着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但温老祖君突然急急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并问:“只需?”
巫召野没搭茬,原本眉眼间尽见着疏狂笑意,目下却一点点换作冷然。
他垂下蛊铃,语气平和:“只需再等上两日,便知晓他在何处了。”
“怎还要一”温老祖君陡然拔高嗓子,又硬生生忍住,“如何还要这么久?”
“蛊铃起效也需时间。”巫召野道,“老祖君尽可放心,大师兄眼下平安无事。
还有两天时间吗?
桑褚玉不知温老祖君放不放心,她总归是放心了。
两天,足够她想出办法解决此事了
忽地,她感受到有气息迫近。
转身,却见蒲栖明恰好走进望月殿前的庭院院门。
因她躲在望月殿侧旁的窗户跟前,他并未看见她。
她就地捡了枚碎石,在蒲栖明推开殿门前,朝他身上掷去。
左臂传来阵微痛,蒲栖明停下,斜睨过视线。
见是她,神情顿有缓和
桑褚玉指了指后院。
蒲栖明会意,转过步子,跟她一道去了后院。
“你怎的在此处?”他道,“我方才去了趟弟子舍,恰好撞见松师弟,他说你受了伤。伤在何处,要不要紧?”“小伤,都已好了。”桑褚玉抬手。
那被箭矢破开的血肉已经痊愈,仅留了道浅浅的白印。
蒲栖明眉头不展。
他仔细打量着,又用术法弄干净她掌侧沾着的一点血,这才道:“我知你行事有分寸,但有事也不免担心。”“天命符。”桑褚玉从袖中取出符纂,“栖明师兄,可要直接送还回去?”
“这事我已大致弄清楚了。妖物行事,非我剑派所为,无需隐瞒,坦荡应了便是。”蒲栖明接过符策,“倒是灵器阁擅自使用无弦弓,出手伤人,此事不得轻易了之一一褚玉,你今日疲累,先回去吧,此处有我。
他和大师姐都在这儿,桑褚玉自是放心。
又想到窖室里还关着人,她也不多言,直接离开了星言。
目送她走远,蒲栖明这才转身往望月殿走。不过刚到殿门口,就见巫召野箭步流星地出来了,神情比这严冬还冷。“巫仙友,往哪儿走?”蒲栖明挡在他身前。
巫召野被迫停下,冷声道:“有事,让开。”
“有事也分轻重缓急。”蒲栖明道,“你大师兄不在,师父也不知跑去了何处,你理应在此。”
"有几位长老,何须我待在这儿?一一让开!”
见他眼沉戾气,蒲栖明担心他生事,半步不移。
“有什么事,也等催动了天命符再说。”他一把扣住巫召野的肩,迫使他往大殿里去。
巫召野意欲甩开他,还没行动,温家老祖君就领着人上了前,过问着他蛊铃的事,使他没法抽身离开。蒲栖明则上了前,准备拿出天命符。
这时,又有一
一人赶来大殿。
众人侧目望去,却是秋印烛。
“印烛!”灵器阁长老提声道,
"如何,天命符呢?"
秋印烛原本低着脑袋急匆匆往前奔,听得这声,怔然抬眸。
殿中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一道道视线有如利剑,使他平白生了冷汗。
为何都看着他?
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却没法抑制住过快的心跳,还有越发僵麻的四肢。
渐渐地,他的呼吸更为急促,手也不自觉地开始抖。
但想到来这儿的目的,他哽了下干涩的喉咙,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
“听.....听闻,”他僵硬开口,“听闻太衍剑派中有一唤蒲、蒲栖明的,来了此处。不、不知一
“找我何事?"
一道声音落在耳畔。
秋印烛一愣,移过视线。
身前,-
一个男人望着他。
模样生得好,但未免太过凶神恶煞,一双戾眼不见丝毫笑意,背后还负了把快有人高的重剑。
秋印烛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方才是你说话?”他听见自己问。
"是,怎的?"
“蒲栖明?”
"嗯。"
“你是蒲栖明?”秋印烛又问一遍。
想到那寻妖箭伤了桑褚玉,蒲栖明本就不快。眼下见他一副木头样,他心中怒意更甚。
不过他强忍着,只道:“是我,有话直说。
秋印烛怔怔开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蒲栖明被他这荒谬发问气得发笑:
"我该是什么样?"
该是什么样?
秋印烛说不出话,
虽记不清那人的长相,可毁他箭的,明明是个姑娘。
他到底不死心,将袖子往上一拽:“是这几字?”
蒲栖明想起方才去弟子舍时,松席说有人要找桑褚玉的麻烦,但不知晓名姓,他便擅作主张,写了“蒲栖明”三字。如此看来,就是这人了?
弄伤人不说,现在竟还来找麻烦。
他扫了眼:“是我的名字一一找我到底做什么,爽快说了便是。支支吾吾,还是要我拔剑才说得出话?”“我一”秋印烛脑子放空,再挤不出一声儿。
他算是明白了。
方才那小弟子多半是怕他找他师姐的麻烦,故意写错了名字。
“印烛,磨磨蹭蹭的做什么?”灵器
阁长老清楚他排
斥与人打交道的性子,及时出声,“快过来,天命符要紧。”
秋印烛应好。
“不必,天命符已找到了。”蒲栖明拿出符策。
秋印烛忽拽住他:“你从哪儿弄来的符?谁给你的?”
那人坏了他的箭,天命符也应在她手里。
怎到了他这儿。
蒲栖明没搭理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粗略说了遍。
不过没提及桑褚玉和松席,只说是有邪妖潜在宗门,偷走了符策,现已处置。
天命符追回,丢失一事便成了太衍剑派的宗内事,其他人再不追问。
将符策交给了巫盏,其余人纷纷在外布阵,以待催动天命符。
回铸器阁的路上,桑褚玉跟裴雪尽商量着解决办法。
“可以让他服药,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当成梦境。”
裴雪尽思忖着说:“但他这些时日总要有个去处,若想不起这些天去了哪里,难免不会把梦境当真。”“或是直接抹去他的记忆。”桑褚玉紧跟着道,“权当他催动瞬移符时去错了地方,摔坏了脑子。“并无伤口。”
“这个可以补。”
裴雪尽:“
...听起来你已颇为熟稔
帮人补道伤口的话也随口就来。
“一时半刻想不起其他法子了。
”桑褚玉又想起另一事,步子顿住,
"早知也不该让栖明师兄化出妖形
“既已做了,又何须再犯愁。”裴雪尽道。
“也是。”桑褚玉在铸器阁门口站定,脸上瞧不出情绪,“下回定要谨慎些。
话落,她抬手推门。
门打开的瞬间,她就察觉到了抑灵链的波动
她在铸器阁里布了结界,完全听不见下面的声响,那灵器的波动也仅她一人能感知到。
桑褚玉下了地窖,看见温鹤岭仍旧跟之前一样,被抑灵链紧紧锁缚着。
但头顶的一对兔耳已经凝聚出了实体,而非朦胧雾气。
眼眸像是蒙着层雾,灰蒙蒙的,没法聚焦
不知为何,他似乎正竭力往前倾去身,脖颈被抑灵链勒出了发紫的血红,脸上也隐见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