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有为一听这话,原本刚坐稳的身体,如同触电般瞬间挺直了起来。
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妻子张巧儿,那眼神仿佛能把她看穿一般,充满了审视意味。只见他眉头紧皱,满脸怒容,大声呵斥道。
“张巧儿啊张巧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事别去瞎打听三房的事情!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咱们安安稳稳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面对丈夫的斥责,巧娘并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拉过旁边的小板凳,缓缓坐了下来。
她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一个小簸箕,把大大小小的草药袋子打开,又开始认真而专注地挑拣着里面的杂草和其他杂质。她的动作轻柔而娴熟,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却透露出一种坚定和执着。
“我哪有瞎折腾啊!你先别生气吗?有为。明明就是他们三房一直瞧不上我们五房。
还不就是欺负我们五房没个一儿半女的傍身吗?得意些什么。”
对于这个敏感的话题,夫妻二人之间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不说也不能改变事实的结果。
陆有为听到这里,面上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无可奈何的瞪了一眼妻子张巧儿,冷声警告道。
“不管怎么说,反正张巧儿你不许再去招惹他们三房,否则我们五房就没有张巧儿你的一席之地。
我最后再和你说一次,无论他们三房是好是坏,都和我们五房没有任何一丁点儿的关系。你平时小打小闹我也就忍了,可三房是我的底线,否则出了事谁也保不了你,听到了没有,张巧儿。”
话音刚落。
巧娘抬手掏了掏耳朵,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把手中捡好的草药扔进簸箕里,身子悄悄挨近丈夫陆有为几分,不屑道。
“有为,你怕什么?反正我们已经这样了,在糟糕又能糟糕到哪里去。反正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陆有为狠狠一皱眉头,一时气结。
“你……”
巧娘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对此并不惧怕,抬眸瞅了瞅四周,神秘兮兮道。
“对了,有为。前不久我的侄女嫣儿她说,要过来我们这里住一段时间。”
陆有为猛地一愣,心中刚刚燃起的熊熊怒火像是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冰水般,瞬间熄灭得无影无踪,只能呐呐地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巧娘理了理衣衫,又在小板凳上坐下,顺手抓了一把草药。
“就是前一阵,我出去镇子上买药的时候,顺便去了一趟瞭望村,看了看嫣儿,给她带了点儿东西过去。”
一提到这个话题,陆有为神色似乎略有缓和,温和问道。
“嫣儿她现在过得还好吗?那孩子也是个命苦之人啊……
要是缺什么东西就给她带过去,反正放在我们这里也用不着。”
似乎是想起了秦嫣然曾经的处境,陆有为满脸不忍地轻声念叨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自己这辈子都与子女无缘吧,所以,对于妻子张巧儿唯一的表侄女秦嫣然,他自然而然地便多了一份身为慈父应有的疼惜与温柔。
巧娘神色也变得柔和下来,手中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还好,过的还不错。还有了一个新朋友,以后身边再也不会孤单了吧!”
陆有为听着这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略微垂眼,望着背影有些佝偻的妻子张巧儿。
“怎么这会儿说话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巧娘一时没反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片灰暗,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起身悄悄地凑近陆有为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
陆有为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那张过分朴实无华的脸庞,眨巴着眼,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
陆有为惊呆了,仿佛不相信这话是妻子张巧儿说的一般。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憋出一句。
“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要是让父亲知道了,肯定会挨一顿家法处置的。
说不定会被赶出家门……”
巧娘瞅了一眼有些神色惊惧的丈夫陆有为,抿了抿嘴,恨铁不成钢道。
“那这件事不让公爹他知道不就行了,反正五房一直都是你说了算,不是吗?
等事情彻底的尘埃落定了,公爹他就是再想发火迁怒我们夫妻俩,那我们夫妻也认了。”
巧娘来到陆家30多年,身边也耳濡目染了不少东西,人虽说不是特别聪明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大智慧,可小聪明还是有几分的。
在家里就受够了不少父母和兄弟姐妹们的窝囊气,来到陆家也依旧如此。唯一不同的便是多了些许自由和身外之物。
可现在终于有了那么一个机会,可以改变自己后半辈子的机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自己怎么能不牢牢的抓住呢?
巧娘从未有过的认真神色让陆有为一愣,好像在巧娘身上从没有出现过这样自信的神情。
“有为你觉得怎么样?”
陆有为低头认真思索起来,看着妻子张巧儿手中一点一点收拾出来的草药。
“你容我想想,这事儿实在是……实在是太冒险了。”
……
看到巧娘脸上的自信神情,似乎是自己脸上也曾有过这样的表情,抿了抿唇,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想当年,自己也是个毛头小子,少不更事又懵懂无知,不知天高地厚。有一天,被族中兄弟们教唆着,竟然一起偷摸溜出村子,去镇子上玩耍去了。
说起这件事来啊,还要怪那几个没轻没重的家伙!他们几个兄弟倒是胆子大得很,竟敢瞒着族里人跑去喝花酒!结果呢?事后恰巧被族老察觉,就把自己给推了出来背黑锅!
那一年,正是三房老太爷离世半个月有余之际,整个陆家庄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白色的帆布挂满了整个村庄,仿佛一片洁白的海洋,以此来深切缅怀陆老太爷昔日的功勋和对家族的巨大贡献。
村里两百多户人家,全都自愿组织起来,为陆老太爷守孝半年之久。族内的亲朋好友更是不用说了,守孝三年那可是必不可少的传统礼仪。
可陆老太爷是走了,但活着的族中子弟还得继续活着,日子还得照常过下去。
一天傍晚,趁着族里的大人们聚在一起开会商议,推选新的掌权人。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忍耐不住,本就20出头的青年小伙子,难免血气方刚的,就偷偷相约着去镇子里的‘青绢水巷’里找乐子。
谁成想几人刚走出‘青绢水巷’的巷子口,便迎面撞上了下镇子上采购的二房的三婶娘陆浦氏和六房的四婶娘陆字氏。
两人又是妇道人家,没事儿的时候总爱钻营取巧家长里短的,口中也没个把门的,吵嚷着要抓几个年轻弟兄们去见族老。
这下几个兄弟们瞬间慌了,纷纷把自己这个在族里平时最不受重视的子弟推了出来挡灾。
“是他,三婶娘和四婶娘。都是有为带我们来的,我们都说不来,可有为说没人会发现,所以,我们才来的。
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三婶娘和四婶娘,求求你们,千万别把我们交给族老。”
二房三婶娘和六房四婶娘也怕得罪了众多族中亲戚,也就只把自己送交到族老处接受处罚。
明明去了七八个人,结果受罚的只有自己一人而已,这也就算了。然后,他们几个兄弟在路上竟然商量着狠狠的揍自己一顿来出气,不知是谁吵嚷了一句。
“不如就用棒子揍他一顿,反正他在族中也不受重视,是个透明人。”
众人听罢,便吵嚷着联合起来对自己进行棍棒殴打,三婶娘和四婶娘二人拦也拦不住,还被推倒在一旁。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众人对自己棍棒相加,不知是族里兄弟谁手中的棍棒,竟然胡乱挥舞,好巧不巧的打到了自己的命根子处。
刚开始自己还拼命挣扎,奈何人多势众,后来便听自己声音变弱,再也无力反抗。众人见势头不对,瞬间慌了,赶忙七手八脚的把自己送到附近的诊所,医生在仔细的检查过伤势以后,连连摇头,只说了一句话。
“以后这位少爷,只怕是……怕是在子嗣上无望了。”
当时面色惨白的自己,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消息活活的吓得昏死了过去。
等自己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四天以后了。
虽说族里的几家人纷纷都替自家孩子道了歉,进行了相应的赔偿,但那也只是象征性的,根本不能减少自己身体和心灵上的一丝痛苦。
奈何自己的父亲人微言轻,这件事也就在族老的施压下和众人一致的遮掩下不了了之了。”
陆有为每每回想起自己曾经受到的无尽屈辱和伤害,自己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那几个没脸没皮的族兄和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