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秀这一睡就睡了三天,醒来大儿媳守在身旁,她抓着大儿媳的手,冯圆当即惊醒过来,只听婆婆道:“阿圆,我梦到承耀了,武师傅老打他,走,我们去武师傅家接他回家。”
冯圆喜极而泣,朝着屋外喊:“娘醒了!”
巨大悲痛下,李金秀竟是痴傻了,一家人围在身前,她竟然只认得冯圆,谁也不认识。
林承安凑到身前,瘪着嘴喊了一声“娘”,却被李金秀歪着头反问,“你是谁?”
完了,连最疼的小儿子都不认得了,娘真的疯了,林承贵浑浑噩噩的走出屋,迎面撞上赶回来的马春凤。
“春凤,你……你怎么回来了?”
马春凤狠狠瞪了他一眼,埋怨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来说,我回来还能跟大嫂轮换着照顾娘。”
林承贵撑了三天的泪水被马春凤一句话弄决了堤,靠着门板瘫坐在地上,一个大男人竟哭得像个三岁娃娃似的。
马春凤上前抱住自家男人,一边掉着眼泪一边道:“承贵,别怕,没了大哥还有你呢,我会帮着你一块儿撑起林家。”
马春凤一回来,林家总算有了一丝喘息,和丈夫挂起白布,将林承耀的旧衣放进棺材里,给大哥立衣冠冢。
林承耀出事的消息很快传遍村里,不少人上门吊唁,这才知道李金秀痴傻了,熟识了半辈子的村民看到这个能干妇人痴傻的样子,皆是一阵唏嘘。
赵里长作为村里的一把手,林家出了事,自然要帮衬,道:“让先生看好墓地了吗?”
林承贵擦了一把脸道:“不用看,就将大哥埋在爹的旁边吧。”
赵里长叹息一声,“也好,我已经找了人帮你们抬棺,三日后出殡,承耀去的突然,还好留了一个顶孝盆的儿子。”
这边林承贵和赵里长商量葬礼的事儿,屋子里马春凤接替照顾婆婆的事宜,让几日未歇眼的冯圆回房歇息。
世人皆知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冯圆死了丈夫的心痛一点儿也不亚于此,一直忙着照顾婆婆,强撑着没垮,现下冯圆回到房间,这才得空哭自己的丈夫。
哭到一半儿,儿子走了进来,冯圆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对着儿子挤出一个笑容,张开了手,“轩文,过来。”
林轩文扑在娘怀里,哭着道:“娘,爹不是说要回来揍我吗,他怎么还不回来?”
冯圆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浓烈的悲痛笼罩着她,不敢在儿子面前哭出声,只能紧紧捂着嘴,泪水横流。
大哭一场后,冯圆带着儿子来到马春凤跟前,一向温顺寡言的冯圆,突然开口说了很多话。
“春凤,我跟你是一前一后进门的,你性子烈,事事爱出头,不肯吃一点儿的亏,刚开始咱们还闹了不少的矛盾,还记得你定亲那事不,你说彩礼要比我多,席面也要比我多两桌,要住最好的东屋你才嫁进来,进门后活你挑最轻省的做,事事你都要压我一头,我总觉得你在针对我,明面上不说,暗地里给婆婆告了好几回状,你偷拿家里的鸡出去卖也是我跟婆婆说的,为此你跟我吵了架,承耀和承贵脸上也过不去。”
“可我生轩文的时候,乔婆子不在村里,在隔壁村给周家人刮痧,那家不放人,是你跟那家人打了架,将乔婆子抢了过来,一路背回来给我接生,才没让我一尸两命,打那天以后,我就知道你就这个要强脾气,再不跟你争了……现在想起来,好像是昨天的事儿。”
马春凤听着这些话没由来的心慌,总觉得大嫂跟以前不一样了,对着冯圆客气一笑,和和气气道:“大嫂,还提这些旧事做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大嫂,咱俩就是十里八乡最和睦的妯娌。”
“对,咱们就是最和睦的妯娌。”冯圆将儿子林轩文拉到身前来,柔声道:“轩文没了爹,以后的日子要靠着他的二婶二叔过活了,这样吧,春凤,以后我就让轩文认你做娘,快,轩文,叫二婶娘。”
让林轩文突然改口要将二婶叫娘,不但他不愿意,马春凤更是不愿意,站起身急道:“大嫂,你说什么话呢,大哥不在了,不是还有你么,你才是轩文的亲娘。你放心,我和承贵一定照看你们孤儿寡母,把轩文当亲儿子,供他念书识字。”
冯圆如同落下心中大石,眉目舒展开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冯圆留下儿子帮衬马春凤,独自回了屋。
院子放锄头的一角,林承安蹲坐在地上,双臂抱着膝盖,呆滞的盯着地上的雪,不知蹲了多久了。
短短数日,对于林承安来说如同天塌了一般,媳妇和老丈人被土匪捉去生死未卜,他最敬重的大哥遭遇横祸,最依赖的娘痴傻了,他是哪边也顾不了,哪边也救不上。
他是个废物。
这五个字如同魔咒一般在林承安心底根深蒂固。
“承安。”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连着喊了好几声,林承安才有所反应。
林承安抬起头,以往清澈的眼睛如今满是麻木,看到眼前的女人,嘶哑着嗓子道:“师娘,你怎么来了?”
乔芸儿看到林承安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痛极了,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物件道:“承安,这是你师父留下的,我留着也没用,你拿去吧。”
师娘拿过来的, 是师父用过的斩马刀和两本刀谱,林承安抱着这把重刀,如同贫瘠的荒漠投下一场暴风雨,麻木的心绪活了过来。
乔芸儿走后,林承安便收拾包袱准备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被马春凤看见了,马春凤看林承安身上挎着包袱,忙喊了一声,“承安,你去哪儿?!”
林承安回过头,看着二嫂身旁的轩文,整个人透着绝处逢生的兴奋,对着轩文承诺道:“轩文,小叔一定把你爹带回来。”
轩文一听这话就激动的哭了,马春凤可没昏头,知道林承安要去凶险的都城,连忙冲着灵堂的方向大喊:“承贵,快出来,你弟弟要跑了!”
林承贵闻声赶来,不由分说将林承安的包袱扯下来,却被林承安死攥着不放。
看着弟弟还带着刀,林承贵怒道:“你想干什么!你还想家里多一口棺材吗!”
“二哥,我要去都城把大哥找回来。”林承安一脸坚定。
林承贵痛苦的闭上眼,道:“大哥已经死了,你没听见王康说的话吗,大哥的尸身被扔在乱葬岗,找不回来的。”
“没有!大哥没有死!”林承安捏着拳头,双目通红,执拗道:“既然找不到尸身,那大哥肯定还活着,是王康骗我们的,大哥肯定还等着我去找他!”
“不要胡闹了!”林承贵毫不留情的重复,“大哥已经死了!”
林承安去意已决,“死了我就杀了曹茂给大哥报仇,再将大哥的尸身找回来,让大哥回家。”
背着那把斩马刀,林承安扭头就走。
曹茂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他们这种庄户人如何能杀得了曹茂,只怕连近身的机会也没有,就被乱刀砍死了。
娘疯了,大哥死了,现在林承贵就是一家之主,他绝不允许弟弟胡闹,大步走上前去,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林承安脸上。
林承安偏过头,白皙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这是二哥头一次打他,敏捷机灵的二哥一向是最宠他的。
林承贵这一巴掌只想让弟弟清醒过来,打完后林承安没哭,他自己先哭了起来,攥着弟弟的肩膀,额头抵着弟弟的额头,林承贵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对着弟弟语重心长道:“承安,你该长大了。”
林承安身体一晃,满脑子都是二哥这句“承安,你该长大了”。
林承贵接着道:“你要懂事,做事不能横冲直撞,你要跟二哥一块儿撑起林家。”
“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