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折腾下来,林承安暂时待在家中,林承贵心里清楚,林承安随时都可能走,有可能明天,有可能今天,有可能眨眼就不见了。
他只能让林承安守在娘身边,用娘来拴住林承安。
“承耀,娘想吃糟子。”屋里,痴傻的李金秀抓着林承安的手腕不放,不停重复这句话。
林承安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娘说的是啥,急得团团转,还是轩文解了围,“小叔,奶奶她想吃枣子。”
原来是枣子,只是大雪天的哪里来的枣子吃,林承安只有出门挨家挨户的问,用自己中午的口粮换来了三颗干红枣。
李金秀咬了一口就给吐在了地上,将剩下那两颗也扔了,含糊不清道:“布好滋,娘要吃石子。”
林承安劝道:“娘,石子是不能吃的。”
轩文脑瓜想了想,又道:“小叔,奶奶是想吃柿子,不是石子。”
这话说到李金秀心坎里去,眯着眼笑道:“还是似虎这娃娃懂我。”
李金秀已经彻底分不清人了,把亲孙子都认成了赵里长的儿子。
林承安准备出去再问问哪家有柿饼的,刚出了房门,就听东屋里传出马春凤刺耳的尖叫。
林承安冲进东屋,只见二嫂僵在门口,顺着二嫂的目光看过去,老旧的板凳倒在地上,上边一条刺目的白绫挂着大嫂冯圆,大嫂穿着新婚时的喜服,手里紧握着大哥托人带回来的簪子,上吊而死是很痛苦的,可从大嫂的脸上却能看出恬静之感。
丈夫死了,冯圆心中的天塌了,这个软弱的女人没有跟婆婆一样的气性,选择跟丈夫一起去了。
原来大嫂昨日说了那么多话是存了托孤的心思,马春凤一屁股瘫在地上捂住脸哭嚎,悔不当初道:“昨儿个我就觉得大嫂不对劲,多该劝劝她的,我真是糊涂,要是昨晚我跟大嫂一起睡,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
哭声惊动了在奶奶屋里的轩文,轩文闻声而来,就在目光触及的一瞬间,一只温热的手挡在了眼前。
林承安手心是湿的,林轩文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试探的问:“小叔,是不是我娘……”
林承安心中大恸,悲痛到极致,嘴皮子咬出血来。
马春凤将轩文搂在怀里,哭着道:“轩文,以后二婶就是你娘,二婶把你当亲儿子疼。”
这一下,林家就出了两条人命。
因着大雪天,粮食又缺,林家的丧事只能是走个过场,冷冷清清的办了。
只是半个冬天,林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东门村光景最好的林家没落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十里八乡。
可如今这日子,谁能唏嘘谁呢。
每家每户都过得难,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朝廷横征暴敛,一入冬,山林田地被大雪所盖,找不到粮食,已经有饿死人的消息传了出来。
还好东门村的赵里长未雨绸缪,早早支起了义仓存粮,虽然日子艰难,但也饿不死人。
今日轮到林家看守义仓,林家分了家,大房只剩下个娃娃,自然不能让娃娃来看守,但二房和三房总的派出人来,家里一大摊子事离不开林承贵,看守义仓的事便落在了林承安头上。
看守义仓是由两家人一起看管,林家是林承安,另一家便是赵家赵似虎。
赵似虎知道林家遭了变故,安慰了林承安好一会儿,拍了拍林承安的肩膀道:“今夜咱们不能眯眼了,隔壁村的义仓已经传出其他村子的人来偷窃粮食的事,我爹让我们一定看好了。”
林承安点了点头,安静的靠着粮仓,一言不发。
子时,马银欢给丈夫送垫肚子的吃食来,她知道林承安也在,多准备了一份。
如今马银欢嫁为人妇,全然没有了以往对林承安的执念,将馍馍递给林承安,柔声道:“承安哥,热的,快吃吧,夜还长呢。”
赵似虎跟着催促;“承安,快吃,银欢蒸的馍馍可好吃了。”
林承安抬起头,在两人的催促下接过馍馍,只是现在他心如死灰,任何食物在他嘴里如同嚼蜡,辜负了银欢的手艺了。
马银欢这才看清了林承安如今的样子,眉眼间挟带着即将长成的青涩,脸上少了一些以往的憨气,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林承安像是一夜之间沉稳了许多。
马银欢似想起什么,试探问道:“承安哥,你不是跟你的媳妇儿出门做生意去了,为何你回来了,他还没回来?”
这话戳到了林承安的痛处,垂下头,道:“素素和爹被土匪抓走了。”
马银欢不信,那人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被抓走,又问:“你亲眼看见的?”
林承安怔怔地摇了摇头,此话提醒了他,他只看到老丈人被抓走了,没看到素素,要是素素也在场的话,肯定会喊他,会向他求救。
可是没有。
此事疑点重重,林承安想到了一件自己忽略的事,当日老丈人被绑架时,眼睛一直盯着客栈里的屋子,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当日收拾包袱回家时,也只看了自己住的房间,却没有去老丈人的房间看看,没准里边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林承安决定等今夜过去,再去铜哨栈看看。
一想到此,林承安有了希望,道:“谢谢你,银欢。”
林承安突然跟马银欢道谢,不光马银欢搞不清楚状况,连赵似虎也一脸纳闷,“这傻小子怎么开始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虎哥,喝口热水。”马银欢跟丈夫说话,余光悄悄朝林承安看去,尽管已经放下了林承安,思绪还是不受控陷入回忆中。
她永远记得,那人的可怕,自己是如何败在那人手中。
当日,马银欢听到陈素想见她,她正想着跟这抢走她承安哥的小贱人一决高下,当即就答应了。
她跟着那人来到林家三房院里,明明只是一处农家院子,她竟生出了踏入深宅禁地的局促感,那小贱人的派头也摆得跟大家小姐似的,还要让人通报才见她。
一进屋,身后的大门就紧闭,“嘎吱”一声,马银欢的心跟着一哆嗦。
四处打量了一眼,才发现屋内的摆设极其讲究,香炉幽幽弥漫着轻烟,说不出的雅致。
听到翻书的沙沙声,马银欢才注意到一扇屏风后有道影子。
显而易见,这就是陈素那小贱人,都沦落到此了,还摆有钱人的架子,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还没跟承安哥一起锄两亩地,营务豆田来的实在。
最重要的是给承安哥生个娃娃,这小贱人中了红花毒,在漂亮也只是个摆设,只有她马银欢,才能给承安哥生儿育女,给承安哥一个完整的家。
想到此,马银欢心里底气更足,毫不怯懦的看着屏风后的人,质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只听那凉薄的声音从屏风后幽幽传来,“听闻你要给承安做妾?”
马银欢听着这话就刺耳,谁想做妾了,说这话也是看你这小贱人命不久矣,自己是冲着续弦来的。
“给丈夫纳妾,是我这个正妻的本分。”对方摆足了正室的派头,淡淡道:“只可惜了,我家承安只心悦我,只跟我做连理枝比翼鸟,纳妾是万万不肯的,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要辜负了妹妹的心意了。”
马银欢气得跳脚,反驳道:“承安哥才不会喜欢你,他只是喜欢‘妻子’这个角色而已,无论谁嫁给他,他都会对那人好,这是责任,绝不会是喜欢你!”
“哦。”此番言论引起了对方的兴趣,屏风后的人放下书,一笑道:“那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