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准备好一家子的饭食,冯圆先是叫醒婆婆,再去西厢房喊二房夫妻,敲门半天也没动静,就询问儿子:“轩文,你看到你二叔他们没?”
一到上学就困的醒不过来,一休息就早早醒了的轩文坐在门口正郁闷着,听到娘的话,头也不回道:“二叔说,他去马家接二婶回来。”
冯圆笑了,一宿的功夫二叔子竟转了性,做事老成了许多,知道去哄媳妇儿了。
“轩文,别愣着了,赶紧去喊你小叔起床吃饭了。”
林轩文没精打采道:“小叔早就起来了,他在村口等爹回来。”
“你小叔咋比你这个儿子还盼着你爹回来。”冯圆纳闷地出了门,在村口找到了林承安,林承安蹲在地上,身子都快被雪埋了。
“承安,快回去,吃饭了。”
林承安抬起头,以往黑亮亮的眸子再没了光彩,喃喃道:“我等大哥回来,我要求我大哥去救素素和爹。”
在林承安心里,娘和大哥二哥就是他的倚靠,只要遇到事,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第一时间就要寻求娘和哥哥们的庇护。
“承安。”冯圆蹲下身,拍了拍林承安肩头的积雪,给小叔子吃下一颗定心丸,“放心吧,今日过年,你大哥最迟晚上就能到家,走,回家,娘等着你呢。”
一家人吃早食吃到一半儿,出门哄媳妇儿的林承贵悻悻而归,马家连门都没给他开,他在外边被冻成了孙子。
林承贵一回来,林家的气氛就有些凝重,李金秀冷着脸,冯圆自然不敢说话,林承安又因为素素的事儿魂不守舍的,别人叫他几声都没个反应,别说主动说话了,一时间,家里竟比屋外的大雪还冷清。
林承贵不敢看娘的脸色,吃了早食又出了门,看样子铁了心要将马春凤哄回来。
李金秀看着二儿子出门,面色这才松和了些。
林承贵心里跟明镜似的,要是他不把马春凤哄回来,他娘就会将他扫地出门,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大年三十,义仓给每家每户发了精细粮食,让乡亲们过个好年,林家做了一桌子菜,也不动筷,齐家在门口等着。
都过年了,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林承耀说什么也该归家了,却迟迟不见人。
李金秀等得心焦,便带着一家人到村口等,桌上饭菜都凉了,一家人在寒风中吹的摇摇欲坠,终于,雪中缓缓而来一个身影,身形高大,是大儿子林承耀没错,一家子人喜极而泣,纷纷朝着那身形奔去。
冯圆思念丈夫已久,首当其冲朝男人奔了过去,只剩下几步的距离却停住了脚,僵在了原地。
李金秀来到跟前,同样愣在了原地,吃惊道:“王康兄弟,怎么是你?”
王康双眼拉满血丝,整个人憔悴了许多,没见到林家人之前人是麻木的,一见到李金秀,情绪顿时失控,直直地朝着李金秀跪了下来,死死抓着李金秀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李金秀直觉有大事发生,身子几乎站不稳,颤动着嘴皮子道:“王康兄弟,这是怎么了?”
“婶子,承耀……承耀他……没了。”
“没了?”在一家人愣神之际,林承贵首先冒了出来,这个黑瘦的男人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下子将王康从地上拽了起来,扯着嗓子怒骂:“你瞎说什么!我大哥武功高强,是当禁军教头的,怎么可以能会有事!”
“是真的。”王康抹了一把脸,七尺男人哭得不成样子,字字泣血道:“前些日子我和承耀得了曹丞相的赏识,进宫当差,进去才发现曹茂包藏祸心,将小皇帝圈禁了起来,每日给小皇帝吃的是猪食,喝的是太监的尿……该死的曹贼,竟然如此羞辱咱们的皇上……承耀他想救小皇帝出来,听到华司徒兵变的消息,就偷偷背出小皇帝,想将小皇帝护送到华司徒哪儿,却被曹茂这反贼发现,一箭……射杀。”
林承贵眼睛瞬间红了,嘶吼着问:“我大哥尸身呢!”
“不知道,曹茂命人鞭尸,将尸身扔到了乱葬岗,都城光乱葬岗就有七八个,里边尸身无数,找不到的。”
这些话如同晴天霹雳,将李金秀劈了个结结实实,这个一生要强的妇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天,嘴里霍然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娘!”林家小辈悲痛欲绝,将李金秀团团围住,林承安想背起娘,可一只手使不上力气,被二哥给挡在一边,林承贵背着老娘马不停蹄朝家中奔去,拿出那颗百年山参,给李金秀吊住最后一口气。
林家乱成一团,哪还顾得上王康,等一家人反应过来,王康已经不见了身影。
王康跟林承耀是同僚,因此事也遭了牵连,能给林家报信已经是义气,该是回家带着妻儿躲灾去了。
就在李金秀气急攻心,命悬一线之时,那颗百年山参吊住了她的命,虽然一口气缓了过来,但李金秀陷入昏睡中,不管是二儿子小儿子和孙子的哭声都没能唤醒她。
母子连心,昏睡中的李金秀梦见了大儿子。
如果说小儿子是木头,大儿子便是顽石。
梦里是一个烈日炎炎的正午,李金秀忙完农活,提着刚蒸的馍馍,去几十里地外的武师傅家看大儿子。
几年前,武师傅路过东门村,恰逢李金秀在井边挑水,就跟李金秀讨了碗水喝。
喝水间瞧见李金秀的三个儿子,彼时二儿子正用木棍子戳地上的蚂蚁玩儿,小儿子还不会走路,跟个瘦猫似的趴在李金秀背上,武师傅一眼就看中帮着娘打水的大儿子,开口要让大儿子跟他学武。
武师傅跟李金秀保证,他教出来的徒弟,能在衙门里找个事做哩,再不济也能去给有钱人家当护院,怎么也比当个农户,在地里刨食强。
这话可把李金秀说心动了,连忙问要多少束脩,可人家武师傅不要钱,只要人,林承耀跟着他学武,他要把一身的功夫都教给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金秀还能不答应吗,赶紧让不知所谓的大儿子拜师,第二天就给送去了武师傅家。
期间林承耀吃不了苦,逃回家好几次,皆被恨铁不成钢的李金秀赶回武师傅家。
直到年前林爹病死后,大儿子就变了个人似的,发誓要学好武,连着几个月都未归家。
李金秀挂念儿子,托了人照看二儿子和小儿子,这才抽身到武师傅家看望大儿子。
一进武师傅家门,就看到武师傅拿竹条子抽大儿子,仅仅因为林承耀拳法上的一个失误,武师傅就把人不当人打,竹条抽烂后,就脱下鞋底子抽,他的大儿子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鞋底子抽脸。
李金秀再也看不下去,扑上去夺了武师傅的鞋,将那鞋一把甩在房顶上去,像个护崽的母鸡将武师傅痛骂了一通,之后抓起大儿子的手就往外走。
临走放下狠话,自己儿子再也不来了。
母子俩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李金秀买了药给儿子擦身上的伤,林承耀一言不发地吃着娘蒸的馍馍。
看着那浑身的伤口,李金秀眼睛都哭肿了,想到之前儿子跑回家,她还骂儿子娇气,这点苦都吃不了,将他赶出了门。
想到是自己将大儿子送来遭这罪的,李金秀真想扇自己两巴掌。
挨打的林承耀却淡定的很,吃完馍馍一抹嘴,问起家里的事来,“娘,家里如何了,让娘一个人操劳家里的事儿,是儿子不孝。”
“好着哩,你二弟是个机灵的,认了好几种能卖钱的草药,帮着采药补贴家里,别看承安小,他能帮着娘拾地里的红薯,还能捡柴火呢,承耀你回去后,咱们一家子人待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娘把你受得委屈全给你补回来。”
李金秀疼爱的抚摸着大儿子汗津津的头发,说了这么多,只换来林承耀一句“不回去”。
李金秀咬牙道:“你还想回武师傅家?你要气死你娘对不对,那姓武的这般打你,还回去做什么,不准回去。”
“娘,武师傅对我挺好的,他只在习武上严厉,从来没短我吃食,我新来时受师兄们欺负,他也会为我出头,从不偏薄。”
林承耀说完,将落在腿上的馍馍渣滓捡起来吃了,之后站起身朝着武馆走去,小小的身子挺得比青松还直。
林承耀走了几步回过头,朝着李金秀咧了咧嘴,说了一句戳心窝子的话,“娘,我要好好学武,长大后才有出息,替爹撑起咱们林家。”
李金秀双眼含着泪,眼睛里看到的大儿子身影都是模糊的,她想伸手去抓,却始终抬不起手来。
从此以后,林承耀成了最让娘省心的儿子,学成后到衙门做事,得了县令爷的赏识,县令爷高升后带林承耀去了京城,在京中站稳脚跟再到娶妻生子,从来没有让李金秀操过心,林承耀兑现了他对娘的承诺,将林家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