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御花园里大理石铺就的花园小径，沉默的姐妹三人这才敢放声说话。
“刘婳，听说你前几日在围猎场上受了伤，现在可都好了？”
周侧的牡丹花开的极艳，宴禾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看向右侧的姑娘，关切询问。
“早就好了。”刘婳也站定脚，笑着转身，拨开额头的碎发，一道小而细的伤口露了出来，“姐姐你看，它都结痂了。”
伤口留下了一道白痕，那是长出新肉的迹象。宴禾的手覆上去，秀气的眉轻轻皱了皱，“肯定很疼吧……”
她的手法很柔，像一片羽毛划过额头，留下一片轻痒。刘婳不舒服地往外撤了撤身子，笑着说:“不疼，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哎……”宴禾叹了口气，面露愧疚道，“也是怪我，近几日只顾着忙自己的婚事去了，没能照顾好弟弟妹妹们，若是围猎场上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没事啦。”刘婳安慰道，“有太子哥哥在呢，他救我救的及时，我也没出什么大事，况且，这件事本身就与你无关，姐姐就不要自责了。”
“怎能与我无关？太子王兄常常教导我们一家子人要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身为皇族太子，王兄有时也会行事不便，我身为姐姐自然要在他不便之时照看你们，若那时我在，一定会加倍规劝音容和长吉，你也不会受伤。”她说着，有意无意间看了音容一眼，小姑娘羞得把头低下，不发一言。宴禾就将目光再次转向刘婳，眉宇间的愧疚又重了几分。
人人都说，宫里的宴禾公主是最守规矩，也是最和善不过的人了。皇子公主们都喜欢这个姐姐，不仅因为她和刘羿的性子有几分相像，更是因她不摆架子，比刘羿平日里更容易亲近许多。
刘婳笑笑，听出她话里有话，忙打圆场道:“阿音和刘麒哥哥也是没想到我会受伤，那时人正多，一不小心推搡至人受伤也是常有的事，怪就怪我时运不济吧。”
音容忙点头附和着，“是啊是啊，我和八哥也是没想到。”
她颇为郑重其事地伸出三根指头，眼神坚定道:“姐姐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敢伤阿曦姐姐，本公主定让那人付出代价！”
“你们啊……”宴禾用指尖戳了戳音容的脑袋，“真是不让人省心。”
音容抱住宴禾的手，撒娇般晃了晃，“姐姐，我和八哥好不容易争得太子哥哥的原谅，你莫要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姐姐好事将近，不如同我们讲一讲你的婚事，阿曦姐姐和我也很好奇皇后给姐姐选的夫君是何许人也啊？”
她笑的狡黠，宴禾的脸却微不可察地红了。
未出阁的女儿家谈论起夫婿来，总是又喜又羞，一边觉得不合规矩，一边又忍不住想要分享。宴禾也难免落入俗套，用帕子遮住半张脸，随手去摘路边红艳艳的牡丹花，人比花娇，她装作漫不经心道:“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一介武将，立过小小的军功罢了。虽说祖上世代从军，但也只是到他这一辈才有了些气色，算是个后起之秀，根基不稳，成不得大事。”
“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将军？”音容惊呼一声，“这……皇后娘娘未免也太偏心，竟随便找个人来打发你！姐姐堂堂公主，竟要委身这样低贱之人！”
她十分气愤，一时竟口无遮拦。
宴禾瞪着眼，忙去捂她的嘴，警惕地望着四周道:“莫要胡说！怎敢诋毁皇后娘娘，娘娘挑的人自是可心之人，我哪里能算委屈。”
音容猛然扒下她的手，“我说的是实话，她就是偏心！且不说姐姐和我，就是她亲生的两个儿子，太子和刘麒她也永远是偏爱后者，姐姐何时见过她对太子哥哥有过好脸色？那个严肃的老太婆，她原先还想把阿曦姐姐送去安阳做妾呢，我看啊，这宫里除了刘麒，再没有她爱的人了！”
椒房殿房顶高耸，穿过云层，音容抬头鄙夷地哼了一声。
暖风抚过牡丹丛，红艳的花衬得宴禾的脸色愈加惨白，她蹙眉教训道:“越说越不像话，快些呸呸呸，这话若是让皇后知道，你我定少不了一顿罚。”
“我不怕！有我母妃在，她能杀了我不成？”音容不屑一顾，甚至嚣张。
宴禾紧了紧手帕，面容更加惨白，“你不怕，可我怕。我是什么身份宫里人谁不知道，如今仗着父皇对我母妃的宠爱，我尚且还能风光一段时日，可往后呢？我不若妹妹那样有袁氏为母，母族更是护我不得。皇后掌管后宫，我母妃日后还在在她手下过活，妹妹今日这样大逆不道地议论她，你一句不怕，却要害了我和我母妃，还望妹妹能够口下留情，莫要……牵连于我。”
她这些年在宫中谨言慎行，唯恐行差踏错一步，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可以出宫，可千万不能因于别人来说是一段无关紧要的话就毁了自己。宴禾缴紧手帕，其中之心酸，除了她自己，再无人知晓。
音容抿唇，惭愧地垂下头去，道:“姐姐，我明白了。”
她与刘麒是一类人，永远生活在花团锦簇中。老鹰为雏鸟筑起高巢，每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它们不会明白，世外是怎样的尔虞我诈，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两人随即沉默了。
刘婳静静地站在一侧，她听不懂阿音和宴禾姐姐的话，只明白了一件事:宴禾姐姐要嫁的人与她有些云泥之别，音容在为姐姐打抱不平。
她抿了抿唇，犹豫许久之后才开口道:“宴禾姐姐，你所嫁之人叫什么名字？”
宴禾将目光转向刘婳，有一瞬的失神。
“陈容，我不知他有无表字，只知他叫陈容，如今正任西域副校尉，等我嫁过去，也是要随他去西域的。”
“西域？这样遥远，你怕是连他的面都还没见过吧？”音容忍不住插嘴。
宴禾点点头，面容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见不见面有什么关系，反正都要嫁人，我听皇后说过了，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英勇果敢，又是少年将军，我嫁他，不会吃亏。”
“哎呀……可，可……”音容气急，半天说不上话来。
刘婳扯住音容的手，堵了她的话，又笑着对宴禾道:“那姐姐，你想不想见他一面？”
……
水榭亭台，绿顶红栏杆。
水至清而鱼尤在，荡开波光粼粼的水面，卷起千万朵涟漪。
栏杆上趴着一位巧目倩兮的美娇娘，皓腕间一只翡翠玉镯随着手中罗扇一起摇晃，发出叮当脆响，清雅明媚，勾人心魄。
一个小宫女匆匆忙忙从御花园的方向跑过来，忍不住唤她“贵妃娘娘”。
美娇娘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子，慵懒地靠在栏杆上，她抬头看向那小宫女，皮笑肉不笑道:“让你盯的人怎么样了？”
“娘娘放心，奴婢一直跟着裕华公主，她正在……”小宫女得意地笑了笑，将御花园的所见所闻全数都告诉了这位“贵妃娘娘”。
最后，她又总结道:“奴婢瞧着，裕华公主的软弱倒不像是装的，反而是那位七公主，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深的城府，娘娘应该多提防提防她才对。”
“你个小羊羔子懂什么。”贵妃轻挑眉眼，用装裱了珍珠的罗扇指了指那小宫娥，硒笑道，“眼见不一定为真！太子那样骄傲的人，养的妹妹竟成了菟丝花，说出来本宫都觉得好笑。”
小宫女思考了一瞬，突然恍然大悟。
她警惕地询问贵妃:“娘娘，那二公子那边……”
“给二哥去信吧，莫要添油加醋，也不要少说什么，就按实情说。顺便告诉他，不要什么人的忙都帮，免得损人不利己，害了我袁家。”
“是。”
小宫女徐徐退下了。
袁贵妃枕着手肘，一边转眸看向湖里跳波的鱼，一边漫不经心地往里面撒鱼食。鱼儿争先恐后地游了过来，互相抢食吃。
微飞吹皱她轻薄的蝉衣，袁贵妃笑着，觉得事情有意思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