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元年,六月。
一则战报如狂风般很快席卷战场。
荆州南阳城已被攻破,当地黄巾贼被彻底剿灭,只剩下些许残兵败将逃往豫州和扬州。
统率荆州秦军的最高官员名为嬴表,还是个皇室成员,据传他文武双全,单骑入荆州募兵平叛,竟是最快夺取了首功,如此看来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随之而来的还有加封嬴表为荆州刺史的任命,可谓是一步登天了,再结合如今允许地方官员自行募兵的恩典……
所有正在参与平叛的大秦臣子不由纷纷兴奋得虎躯一震。
这差不多是直接成为一州之地的土皇帝了啊!
于是,前几个月还令他们畏之如虎的数十万黄巾贼,现在瞬间就成了散发着迷人香气的政治资本,一切都只为得到那炙手可热的权利!
另一个名为孙健的先登猛将反而被忽视了,毕竟稍作了解就知道这只是一个地方豪强出身的匹夫罢了。
而且先登的死亡风险未免太大,出身高贵的各位大秦将军也有意不去推崇。
大伙每个月都有吃不尽的山珍玩不完的美女,好端端的去和一群泥腿子玩什么命啊?
评价是不如更加卖力的喊出口号鼓舞士气,使得自己手上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自愿玩命的进攻一群拿着包括木棒在内武器种类都参差不齐甚至直接赤手空拳的黄巾贼。
这样的富贵之路才不仅稳妥,且有效。
所以这样一群混乱脆弱的农民军是怎么突如其来发展成那么庞大的规模的?刚一开始又是怎么把地方军打得节节败退的?怎么现在一碰就溃全成了白捡的功劳?
懂的都懂,能懂的估计永远不会说出口。
不懂的很难会懂,万一懂了多半反而会到处去宣扬自己的懂,这并不利于团结。
皇帝嬴宏和太尉秦山就懂了。
于是嬴宏看着朝堂之下俯首听命的文武百官,秦山看着战场之上奋勇拼杀的世家公子,眼神永远都是那么的意味深长,却对自己的懂,只字不提。
而同样懂的人,也心照不宣的在配合他们唱好这出戏,双向奔赴了属于是,难怪即使屹立千年,巍巍大秦依然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紧随荆州捷报,豫州和兖州的黄巾贼也几乎全被剿灭了,现在境内只剩少数残兵游勇仍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比如上山为匪,落草为寇,或者逃往青州和徐州。
于是才刚从荆州逃到豫州甚至兖州的黄巾军们有福咯,一路上多少颠沛流离,多少亲朋好友直接衣不蔽体的饿死累死在了逃亡的路上,结果还得继续逃。
逃不完,根本,逃不完。
没有一刻来得及为已经沦陷的兖豫两州悲伤,接下来要转进的是——青州/徐州!
结果青州和徐州的局面便愈发混乱了,到处都是头戴黄巾烧杀掳掠的人,远远望去就像是一茬又一茬的飞蛾在火光中飞舞,当地自行募兵平叛的官员豪强顿感压力山大苦不堪言。
所以明明秦军胜战连连,黄巾军兵败如山倒,因为战争而受难的无辜人民反而更多了。
冀州,钜鹿。
已围困钜鹿城两个多月的秦山放下手中战报,不怒自威一直都是紧绷着的老脸终于舒展开来。
“荆州、兖州、豫州,均已收复。看来我这里,也该加快进度了啊。”
他颇有深意的看向麾下大多时候都只是安静侍立的李尘,此时李尘已经穿上了一身大秦制式的黑色盔甲,若有若无的散发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而这股压迫感令其他士兵无意间都离得远远的。
察觉到秦山的目光,李尘同样看了过来。
“李尘,先登与斩将,不管你取得哪一个功劳,我都会举荐你入朝为将,将来更是会公开收你为弟子亲自对你进行培养,你希望取得哪个功劳呢?”
李尘移开了目光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叙说着自己并不想杀人,至少不想杀对自己没有威胁甚至都没有见过的人。
秦山微微加重了语气。
“李尘,这些天我可一直都是好吃好喝不计回报的养着你啊……”
“先登和斩将,哪个需要杀的人少?”
秦山这才满意的笑了,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如果让以他为武道极巅的武人们看到这一幕估计偶像滤镜得直接碎一地。
“先登就是你带头攻打上城墙并站稳脚跟最后还活下来,斩将就是你去把敌人的首领给杀死,所以斩将需要杀得人少,一般来说最多杀个就行了。”
虽然秦山会玩脑筋,但他不会一直玩脑筋,所以他很有耐心的向李尘解释起文明的词汇。
李尘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似乎无论发生了什么,他的语气永远都会这样没什么起伏,平淡且冷漠。
“那我就选斩将吧,如果是我更弱被杀,就没办法了。”
“行,到时候你就待在……我会……”
秦山开始了自己的布置,计划直接把一份大功劳送给这个自己看好的可造之材,只为领其正式踏上仕途。
数日后,秦军再次对钜鹿城发起了猛攻。
这一次,秦军划分出每队近万人,轮番进攻,血战不断,显然是下定决心要一举拿下城池了。
一名独臂黄巾军身中数刀,浑身浴血,但还是铆足了劲抱着即将越过城墙的秦军一块跳了下去。
“渠帅!快带着天师走吧!城要守不住了!”
断断续续的泣血声在张迪耳边回荡,令他愤怒与不甘。
他是真的不甘心啊!苦守两月,秦军的攻城力度越来越凶狠,而他孤立无援,身边鲜活的面孔也一个个成了眼神空洞的尸体永远留在了城墙上。
他比谁都清楚,城池的失守只是时间问题,但他又比谁都希冀这座城池不会失守。
因为这座城,曾冉冉升起过他大哥心中的黄天啊!
“纵火焚城!还愿意跟着我的就随我走,不愿意的可以投降,也可以自己逃,我不强求!从现在起……”
张迪坚毅的面孔隐隐扭曲。
“黄天,死了!”
当他灰头土脸极其狼狈的逃出钜鹿,远离秦军的喊杀声时,身边已不足三十人。
每个人的身上都血迹斑斑,衣衫褴褛破破烂烂,但他们的眼神无比坚定,即使张迪亲口说出黄天已死,他们的心也并未死去。
“渠帅,只要您还在,黄天就永远不会死去!我们可以北上,在那里从头开始,卷土重来,犹未可知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张迪眼圈泛红,看着面前即使到了这一刻仍义无反顾愿意追随自己的一群人,又想到了大哥曾经满脸热切描绘出的美好世界,本已心灰意冷的他,又再次振作起来。
然而当他正欲重整士气的时候,一道不合时宜的冷漠声音从身后传来,仿佛直直刺透了他的骨髓,莫名汗毛倒竖。
“大秦李尘,在此恭候多时了。”
张迪猛然转身本能的向后暴退,惊魂未定。
而缓缓走来的黑甲少年,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大动作,他只是在不急不缓的拔出腰间佩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张迪,缓缓向前走着而已。
但是习武多年的张迪仿佛在他的身后,看到了一头无比庞大面目阴戾择人而噬的恐怖凶兽!
仅仅是无意散发的气势,就令我绝望了吗……
张迪举起自己佩刀的双手,颤抖不已,就连他的声音也在打颤。
“这是我的命令……等下,你们快逃……逃到哪里都好……反正,以后不要再招惹大秦了!”
语毕,头落。
张迪魁梧的无头身躯无力倒下,而他的头颅已被李尘提在手中。
“看样子,你就是首领了,而且……”
李尘冷漠的双眸扫视着面前因为震撼还没有缓过神的二十余人,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害怕,张迪就已经人首分离了。
“嗯,也没有第二个首领了,你们可以走了。”
然后李尘转身收刀,提着张迪的头颅缓缓离去。
留下的黄巾军们回过神来,心理状态从极致的恐惧,转变为极致的愤怒。
不约而同,他们全都赤红着双眼,拿着武器朝着李尘的背影冲了上去!
“你怎么敢!你怎么能!毁了黄天最后的希望啊!”
李尘似有所感,脚步停下,微微抬头。
心中似乎出现了名为悲伤的情绪,并愈演愈烈。
他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秦山大人,你骗了我呢,并不是最多只需要杀个人就能解决吧,即使直到最后一个人死去,也没有任何一人如你所说会直接逃跑啊……
明明只要逃跑,就不会死了啊,为什么不逃呢……
当追击的秦军赶到时,看到的是踩在尸堆上的李尘,每具尸体的眼中都带着深深的恐惧与不甘,连带李尘手中提着的头颅同样如此。
李尘当众说出了秦山教他的话,即使他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大秦李尘,已诛贼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