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元年,四月初,时值初夏,冀州仍偶有寒风萧瑟。
以秦山为最高统帅的四万秦军包围了钜鹿,以一次试探进攻拉开了这场攻城战的序幕。
到底是一手策划了这场声势浩大规模恐怖的黄巾起义的天公将军本人所在,钜鹿城的防守饶是久经沙场的秦山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弓箭、滚木、金汁甚至落石,一应俱全,也总会恰到好处的投入使用,并且似乎源源不断没有半点将要用完的迹象。
他的对手显然已经不再只是一伙拿起了武器的农民,而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同时对方还有一个优秀的守城指挥。
当日,秦山遥望钜鹿城,似乎是在沉思。
良久,他叹了口气,一连下了几道军令。
“就地安营扎寨,建筑拦挡,挖掘壕沟,制造云梯,争取三个月内破城吧。”
这个时间并不长,甚至对于攻城战来说已经非常快了,不少人都因为这话是秦山亲口说出,而怀揣着三月之内就能攻下钜鹿结束战争的美好期待。
是啊,只要攻破钜鹿,活捉或者杀死一切动乱的根源——张天,这场战争应该就能结束了吧?
几乎所有都是普通农户出身的秦军心里都这么想,离家一月,他们已经非常想念家中妻儿了。
但与之作战的大多数黄巾军在不久之前又何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呢?
天空突然失去了晴朗的色彩,先是淅淅沥沥的落下不大的雨点,然后很快电闪雷鸣,成了一场暴雨。
真好。
城下的秦军和城上的黄巾军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至少今天应该是不用拼命了。
秦军营地,大多数人都围聚在帐篷里躲雨取暖,唠着家常,或者确认自己认识的人是否还活着。仍有小队秦军在暴雨中巡逻警戒,他们大多面色肃穆一语不发。
钜鹿城上,到处都是随意摆放的武器,黄巾军们要么成群聊天嬉笑,要么直接就找块地方躺下休息,虽然看似纪律散漫毫无斗志,但每个人眼中又都带着莫名的神采与希望。如果秦军真的要来攻城,他们肯定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无情的杀人机器。
他们作为双方阵营的大多数,彼此无冤无仇,却都在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于此厮杀,直至你死我活。
而少数站在高处的人,似乎同样厌恶着这场战争。
蒙术眉头紧锁,非常烦恼,内心烦躁,且悲伤。
他带来的三千铁骑都已经算是自家人,却因为自己一时的愚蠢,毫无意义的死了大半,战马更是十不存一,这次是真的伤筋动骨了啊!
王修眉头紧锁,非常烦恼,同样烦躁,且悲伤。
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带领的兵卒平时都还好好的,一打了胜仗后就会止不住的蹂躏掠夺败者,那日悲惨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甚至于他想去制止还差点被自己这边红着眼的兵卒们给攻击了。
躺在病床上咳嗽不止的张天同样眉头紧锁,似乎非常烦恼,却并不烦躁,与悲伤。
良久,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一个虚弱却释怀的笑容。
“张迪……张迪在吗?”
床边一直守在这里的魁梧男子立马俯身贴了过来,八尺男儿,此刻却是眼含热泪。
“在的!大哥,我一直都在的!”
张天眼神逐渐涣散,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他想说的会算是大道理或哲言吗?
回想着种种往事,他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被抛弃了,到头来也不过一颗棋子,心中的理想在这突如其来充满蹊跷的油尽灯枯面前显得何其可笑。
但那又如何?
至少他确实已经埋下了一颗种子。
心中的黄天不会死去,只是迟些到来。
于是他释然了,也不想再给自己的弟弟交代些只会令人烦躁的事情,反正他知道的,他的弟弟肯定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的嘛。
“那就好……那就好……”
张天微微合眼,喃喃低语,就像是沉沉睡去,只是没了呼吸。
“大哥——!”
痛心疾首的悲呼声被暴雨掩盖。
……
张天已经死了,也许是因为钜鹿仍未攻破,也许是因为他死亡的消息仍未传遍所有秦军与黄巾军厮杀的战场。
所以即使被视为一切动乱根源的张天确实就是已经死了,战争仍未结束。
兖州,鄄城。
蒙绍已经被围困一个月了,整个人显得非常憔悴,往常引以为傲的美须此时也成了一团凌乱的胡茬。
不过与蒙术被围困的性质不同,他一直都是老老实实的跟着大部队稳扎稳打。
所以他是被最高主将黄松带着给围困上的。
察觉到他幽怨的目光,掂量清自己身份的黄松自然不敢在蒙家公子前摆谱,只能尴尬的笑笑,宽慰道。
“幸好之前分了兵,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就看那两个年轻人谁比较机灵,能提早察觉到不对回来助我们解围了。”
虽然围城的黄巾军足有七八万,分出去的两支五千人军即使都回来人数差距依然悬殊,但还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秦军胜算更大。
黄松主要是怕自己头铁直接带着手上两万人出城硬刚,结果没刚过,那剩下的一万人和自己的前途甚至是性命可就真的危险了。
反正城中余粮尚足,还是得——
稳!
正值入夜,忽起大风,旗帜飘扬。
黄松突然心生一计,眸光大亮,拍桌下令。
“不等了!破敌天时已至!”
是夜,黄松命士兵手持火把暗暗出城,点燃黄巾军营地周围杂草,同时看好时机猛然擂鼓,一众高呼进攻,城上亦举起火把响应。
在火势和心理压力的冲击下,黄巾军顿时大乱,四处奔逃,黄松立刻集结人马追击,而逃窜的黄巾军又倒霉的碰上了一支正在回援的秦军。
“我乃谯县曹德是也!”
为首的秦军将领眼疾手快,挺枪策马,瞅准即使逃跑也被一群人护着的黄巾贼冲了上去,直接将其刺死。
事后查验才确认此人正是黄巾渠帅之一张成,张天的族弟。
而兖州的黄巾军主力经此一役被斩杀近万,更是收缴数万俘虏,已再难成气候。
……
豫州,汝南。
今日天色阴沉,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统率豫州秦军的最高主将卢志,却在敌人的城墙之下,被自己人关进了囚车里,等待他的是被押送回咸阳问罪。
白家嫡子白平站在一旁满脸不舍与愤怒,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他是相当敬佩这位为国为民的老将军的。
已经百人斩的铁血战将,在这一刻却是有些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温热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为什么啊!”
白平不解的质问,强压着自己内心的愤怒。
“明明我们一路征战,连战连胜,却只是才刚开始围住汝南城,帝君就下旨说您消极怠战要把您给撤换掉啊!”
身为当事人的卢志反而比他冷静许多,有些意料之中,却又同样有点难以置信。
“前些天来的那个传旨说是犒赏我们的宦官,你还记得吗?”
白平愣愣点头,那副当面趾高气扬,私下又对自己极尽谄媚的作态,令他印象深刻。
卢志惨淡一笑,接受了这个荒唐的猜测。
“大概就是因为我并没有给他贿赂,让他不高兴了吧。”
白平错愕了,再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后独自在雨中站了很久,很久。
……
李尘得到蒙术的许诺后,确实是成为了自由人,但很快一个叫秦山的糟老头子说要给他一场造化,于是他就稀里糊涂的进入了秦山的麾下,两人平时相处的距离甚至比蒙术王修还近。
“李尘,听说你以前是个在极北之地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现在来到世界最为文明强大的大秦帝国,你有什么感想吗?”
秦山笑眯眯的又来到每日一问的环节,虽然他就是笑也显得异常凶狠就是了,而李尘也不理解他每天问自己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到底是想做什么。
但李尘贵在老老实实。
“在我的部落里,我们平常只会狩猎野兽采摘野菜,从来不会同族厮杀,如果文明意味着需要不断同族厮杀,那我宁愿永远野蛮的生存下去,大人。”
闻言,秦山意味深长的笑了,点头似乎认可了他的话。
“是啊,虽然人类社会越来越文明,大多数人也越来越期盼着永久的和平,但……”
看着李尘不再灰白日益明亮的双眸,秦山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但讽刺的是,战争从未休止,反而日益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