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滕谅昏昏欲睡,旁边的卢郁也止不住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啪的一声,惊得滕谅抖三抖。
“哟,真是不好意思,打搅到你师徒二位的清梦了。”陈钰贤阴阳怪气,高脚伶仃,一走路像是圆规,没躲过中年秃顶的命运,他干脆剃了个光头,整天戴着鸭舌帽,“口水都擦擦,要开会了。”
滕谅颇为厚脸皮,朝陈钰贤扬唇笑笑:“陈总早啊。”
“早屁。”陈钰贤板着脸,口水在空中飞溅。
滕谅熟练地拿起空文件夹,挡在脸前,避免一场口水洗脸的惨案。
“长话短说,大家先看看热搜。”陈钰贤拉开椅子坐下,老神在抿了口凉茶。
滕谅眉心一跳,划拉手机,一看热搜,立鑫高架的调查结果重新攀上第一,紧跟着的就是韦以安的事件。
“官方通报,立鑫高架的车祸不是意外,至于具体细节,暂时没有通告。”陈钰贤搁下保温杯,看向王霸,“这件事,小王有什么看法?”
王霸推了推眼镜:“热度高,关注量大,可以跟。”
陈钰贤点头,虚空轻点:“对也不对,高收益往往伴随高风险,我们得另辟蹊径。”
滕谅闻言,心跳空了一下,只听见王霸适时开口:“韦以安?”
陈钰贤颇为赞赏地看了眼王霸,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公司顶梁柱,一猜就中。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尽快赶上热度,该转转该蹭蹭。”
任务派发下来,做领导的转身就回了办公室,只剩滕谅和卢郁大眼瞪小眼。
“老师。”卢郁蹙眉,“我不想转,韦以安的事情还没有清楚。”
滕谅看过去,垂眸:“不想转就不转。”他起身,被卢郁喊住。
“老师,我不转,你会受牵连的吧?”卢郁嗫嚅。
滕谅扣扣自己的脸颊:“虽然我没本事,但是吧,替你说两句话还是没问题的。”他顿了顿,“就当我为昨天的话,向你道歉。”
卢郁怔愣在原地,等回过神的时候,滕谅已经从房间消失。
陈钰贤的办公室里,滕谅正和他面面相觑。
“你这表情和你那死鬼师父一模一样,肯定没好事。”陈钰贤翻了个白眼。
滕谅殷勤地给他倒了杯茶:“老师厉害,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到了本质。”
“拍马屁的话打住,当初我是看在叶擒份上收留的你,你倒好,顺杆子往上爬。”陈钰贤从始至终没拿正眼看滕谅。
“老师,您大人大量,就再帮我一个小忙。”滕谅拿右手去够左手,抱拳,表情可怜兮兮的。
陈钰贤:“有话说有屁放。”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会上说的内容,我那实习生能不能不动?我替她发。”滕眯起眼睛,笑嘻嘻地问。
陈钰贤蹙眉,对上滕谅的视线,眼底像是布有深渊,一眼望不到头:“以前你可不会管这些。”
“是吗?那老师就当我吃错药了。”滕谅嗤笑,“一时间抽风。”
陈钰贤搁下茶杯:“行,反正我知道你也就来走一过场,就算我不同意,你还是会这么干。赶紧滚吧,看着都心烦。”
滕谅不动声色捂了捂肚子,露出笑容:“我替小同学谢谢老师。”
“谢屁,不是看在叶擒的面上,我才难得惯着你。”陈钰贤嘟囔,“赶紧滚吧,碍手碍脚碍眼的。”
滕谅略一躬身:“得令。”
从办公室出来,滕谅直奔洗手间,猛猛一顿吐,早上塞进去的早餐又是白费。
看着镜中略显狼狈的自己,滕谅轻笑,眼底的血丝和青黑彰显着主人昨夜又失眠的事实。
“真丑。”滕谅吐槽起自己来,也是丝毫不留情。
出租车稳稳停在十五中校门口,一路相顾无言的两人下了车。
卢郁借着余光看滕谅。
“偷感很重哦,卢小鱼。”滕谅幽幽开口。
被当场抓包的卢小鱼,干笑两声:“老师。”
“嗯?”滕谅往后撸了一下碎发,脑后的短马尾也被扎成球。
“我、我昨天说的话,你别当真。”卢郁对手指,“我就是eo了一下,回去我也想明白了,哪个领域没点脏事,又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我就不一样啊,key也不一样。”
说着,她抬头,绽放笑容:“我呢是个普通人,没有改变这个世界的本事。但是老师,我会努力让自己不被这个世界改变的,我保证!”
半晌,滕谅笑了,他挑眉:“拭目以待。不过在这之前,你联系上线索人了吗?”
卢郁笑容僵硬在脸上:“呃,还没回复。”
滕谅往前走:“再等等吧,我们先去会会李芳丽口中说的那个,韦以安的好朋友。”他眯起眼睛,抬手挡住太阳,目光似有若无停留在某个位置,脑海里无端浮现某人的身影。
音乐教室里,隋净清正在台上弹奏《茉莉花》的钢琴曲。
台下的同学们轻声哼着,滕谅倚着门框,看了会儿,等音乐声停下,他适时鼓掌。
同学们看去,人群传出窃窃私语,滕谅如若未闻。
隋净清闻声看了过来:“小滕,小卢。”
滕谅略一点头,领着卢郁穿过人群走到隋净清面前,竖起大拇指:“隋老师果然是人才啊,不仅会教书育人,还精通音律,这是琴棋书画样样俱全呐!厉害!”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之前怎么没听过隋老师还会弹琴?”
隋净清顿了下,低头浅笑:“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才艺,不值得提。你们今天来不是要找何琳婕吗?她刚好也在我们音乐社团。”他朝人群招手,“琳婕,快来。”
队伍里的同学自觉让开一条道,滕谅望见最后一排的高挑少年缓缓走上前。
四目相对,滕谅敏锐地发现何琳婕脸上不自然的表情。
许是察觉到滕谅的打量,何琳婕迅速低头,她走上台,隋净清随即解散了社团同学。
他手搭上何琳婕的肩膀,把人带到滕谅面前,然后收回手。
全程不过5、6秒的时间,但滕谅看得出何琳婕身体的僵硬,他不动声色上前,隔开隋净清:“辛苦隋老师了,我们想和何同学单独聊聊。”
隋净清嘴角勾起特定的弧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们随意。”说完,他看向何琳婕:“琳婕,两位的问题你可得好好回答,千万别把考试时候犯的低级错误带到这里来,知道了吗?”
何琳婕点头,从始至终没有和隋净清对视。
教室门被贴心关上,隋净清似乎一点不担心,但也只是“似乎”。
他离开前的一番话,但凡不是耳聋目瞎之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之意。
滕谅拉开与何琳婕的距离,席地而坐,随后拍拍木地板:“都愣着干什么呢?我没罚站别人的癖好——”突然,他卡了一下。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滕谅嘴角微微抽搐,清清嗓子:“都坐。”
卢郁大咧咧坐下,何琳婕左右看看,犹疑不定地坐下,只是身体绷得笔直:“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滕谅指节轻叩腿侧:“你和韦以安关系怎么样?别紧张,我们就是走个流程。”
“一般。”何琳婕又补充,“不熟。”
滕谅挑眉:“人说谎的时候眼神总爱到处飘,小何同学,你——”
“我没有说谎!”何琳婕忽然激动,提声否认,手指在细微颤抖。
滕谅歪头,嘴角带笑:“我瞎说的,这么激动做什么?但话说回来,我们了解到的可是你们两位私下关系不错。”
何琳婕移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扣着裤腿:“没有,我和他真的不熟。”
“是吗?”滕谅若有所思抿唇,倾身上前,“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们以前一起参加了隋净清举办的补习班,但是后来韦以安突然间就不去了,没有几天,你也不去了。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何琳婕猛地起身,胸膛上下起伏,双眸含着眼泪,“算我求你们,不要再来问我好不好?我真的都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又或者,是不敢说?”滕谅慢条斯理起身,拍干净手掌的灰尘,气势压迫,脸上的笑容格外冰冷,“我没有权利强迫你说出真相,但是小何同学,我必须告诉你,这个真相不只是为了韦以安,更是为了你自己。”
卢郁看着眼前这个和平时吊儿郎当截然不同的滕谅,一时间大气不敢出。
说完,他安静注视何琳婕,半晌,面前的少女缓缓蹲下,两手捂住耳朵,肩膀轻轻耸动:“我、我真的不知道。”她哽咽摇头,“你们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求你们了”
滕谅垂眸,卢郁心有不忍,上前把人轻轻扶起来,低声安慰。
偌大的音乐教室安静得吓人,只能听见何琳婕的抽泣声。
轻微的吱呀声传入耳朵,滕谅扭头,却瞥见教室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校服的影子一闪而过。
滕谅眸子转了一圈,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到何琳婕身上:“我去买两根冰棍,卢小鱼,你陪着她,门锁上。”
卢郁比了个ok的手势。
教室外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唯有地上一个信封格外显眼。
滕谅弯腰捡起来,打开看过内容后,顿时气笑了:“小兔崽子,这么重要的东西到处丢,真以为拍电视剧呢?”
他拿着信封在手心拍几下,然后朝小卖部走去。
两口嚼碎一股糖水味的老冰棍,他看向卢郁:“怎么样?还肿吗?”
卢郁轻轻抬起何琳婕的下巴,细细打量,点头:“差不多了,一点看不出来肿。”
何琳婕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冰敷?”
滕谅眯起一只眼,单手把冰棍木棍稳稳投进垃圾箱:“肿成那样,别人肯定以为我们欺负你了。尤其是你们那班主任,指不定拉着你问东问西,不过我看你好像不太喜欢他。”他回头,瘪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的事情只要你不愿意,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说完,他单手伸伸懒腰:“不错,下班时间到,卢小鱼,下午我得去医院拆石膏,把小何同学送回班里以后,就自己回去。”
望着滕谅离开的背影,何琳婕看向卢郁:“卢姐姐,这个大哥哥好奇怪”
卢郁拍拍何琳婕的脑袋:“很久以前我也这么觉得,但是相处多了,你会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嘴硬心软,还会笨手笨脚地排长队买网红冰淇淋来安慰人。”
“真的吗?”何琳婕垂眸,“那他会对我失望吗?我什么也么没能帮到你们”
闻言,卢郁拉长声音,摸摸下巴,摇头:“那肯定不会。”
“姐姐为什么这么肯定?”何琳婕不解。
卢郁笑笑:“直觉。走吧,我送你回教室。”
说是要去医院的人,转头就去了警察局。
坐在大厅里,滕谅掂量着信封,只觉得有千斤重。
来来往往的人穿的都是清一色的灰蓝色警服,滕谅只能凭身高体型认人。
“谅仔!”范载阳慌慌张张跑到大厅,“我在这!”
滕谅起身,走过去:“范哥,这个给你。”
范载阳皱眉,接过信封,打开看过里面的内容,神情愈发严肃:“你从哪得的?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滕谅捏捏耳垂:“十五中捡的,这不一捡到就立马上交了。”
“你觉得着我会信你的话?”范载阳一脸把滕谅看透的表情,“跟我进来,好好交代。”
滕谅耸肩,跟着范载阳进了他的小办公室。
“说说,信到底怎么回事?”范载阳倒了杯水给滕谅。
滕谅嗅见房间的红烧牛肉味,眉梢轻挑:“刚才都说明白了啊,真的是学校捡到的。”
“真的?”范载阳扬声问。
“以我的人格发誓。”滕谅表情真挚。
范载阳无情戳破:“你的人格,一毛不值。”
“你可太伤我的心了。”滕谅闹完,正色道,“说正事,你知道的,我没有报警。”
范载阳抬眸:“谅仔,你到底想做什么?”
滕谅撑着脸,倾身上前:“我想请你帮忙给这封信做个笔迹鉴定。”
“什么?”范载阳拧眉,“你不能自己找啊?”
“别啊,这些机构,还是你们找的靠谱。”滕谅往后一靠,背贴着沙发背,“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范载阳只觉得头疼,耳朵里嗡嗡作响:“又有什么?”
“暂时没想到。”滕谅起身,“到时候再告诉你。”
范载阳举起拳头往滕谅的方向砸了一下:“你真是一点不客气啊!”
滕谅往旁边一闪:“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一家人,不用客气的。”
“滚。”范载阳皱眉赶人。
“行,那我先走了,你又吃泡面的事,我会和嫂子保密的!”
踩着点赶上医院预约的时间,滕谅累得直喘粗气。
“还以为你会放我鸽子。”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滕谅想也不想,搭上来人的肩膀:“我、我哪敢放黎医生的鸽子。”
黎安垂眸,滕谅的衣裳大得过分,稍微一弯腰,就能看见里面的一点春色。
喉结小幅度滚动,黎安只觉口干舌燥,他移开视线:“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滕谅直起腰,脸颊泛着一点红:“我不敢的那可多了,放黎医生鸽子就是其中一个。”
“油嘴滑舌。”黎安精准毒舌,“走吧,我带你过去。”
“谢谢黎医生!”
走进电梯,两人被挤得肩抵肩。
滕谅压低声音:“你微信名改回来了没?”
黎安瞥了一眼他:“嗯。”
闻言,滕谅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昨天晚上你吓死我了。”
“不是你说的吗?”黎安奇怪看向滕谅,“让我和你姓。”
滕谅揉揉太阳穴,眨巴着无辜的狐狸眼:“可我也说了啊,只是开玩笑。”
“我不喜欢开玩笑。”电梯停下,黎安出了电梯门,“我很认真。”
滕谅莫名心虚,像是对黎安做了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替滕谅拆石膏的医生是黎安的同学,这也是黎安今天一大早说要陪滕谅来的原因。
“恢复不错。”袁医生洗干净手,坐回位置,“回去适当运动,另外注意保暖,我重新给你开点药,按时吃。”
滕谅乖巧点头。
袁医生有些好笑,她看向黎安:“我看你这朋友,挺乖的,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黎安皮笑肉不笑:“他演技很好。”
“是吗?”袁医生敲着键盘,“那我看你也没上当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滕谅回过神来,发现黎安对他确实很了解。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缘,两人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偶遇。
黎安没说话,等滕谅收拾完,就要陪他往外走。
滕谅一脸莫名:“你不是要和袁医生去同学聚会吗?和我走干什么?”
闻言,黎安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袁医生意味深长地看向黎安,决定大发慈悲帮他一把:“看我这记性。”她一拍脑门,“忘记和你说了,今天聚会取消了。我男朋友搞了个什么鬼惊喜的,突然回国,我得回去陪他。对不住啊,害你白跑一趟。”
于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滕谅又和黎安一道了。
“上车。”黎安眼神平静,望着车外的滕谅。
滕谅又是一阵鸡皮疙瘩,他搓搓手臂,坐上副驾,好声好气打着商量:“你以后可不可以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汽车发动,黎安从后视镜里和滕谅对视:“为什么?”
因为我会想歪。
当然,滕谅没这么说,他只是捏起手指:“我有亿点不习惯。”
“只是不习惯?”黎安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尾音上扬,像是羽毛挠在滕谅心上。
脑海里冒出一些画面,两位主人公都没有脸,但滕谅知道,其中一个是他,而另外一个则是他那个倒霉的替身前男友。
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滕谅扭头看向窗外,决定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