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瑶一时并不好落定君临妄的身份,只能摇了摇头,将思绪甩开。
“罢了,只当他莫名其妙吧。”
毕竟她也没想到,他会是这般孟浪的人。
次日一早,靳星怀收好楚倾瑶递给他的信,在客栈后门翻身上马。
楚倾瑶仰着脸叮嘱:“路上万事保重。”
靳星怀脸上洋溢着阳光朝她嘿嘿一笑:“楚姐姐,我出趟门,你怎么比我娘还能操心。”
楚倾瑶佯怒地瞪他一眼,“没大没小。”
靳星怀望着她,眼底复杂地收起笑意,“倾瑶姐姐,往后我可能得好几天才能追上你一回,你不要走太快,你,你”
话未言尽,靳星怀拽起缰绳策马离去。
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回他吞下那些不能说出口的话了。
这次城中与弃王一见,他心中也明了不少。
终究,是他错过了。
亭台阁顶,君临妄靠在摇椅中,翘着二郎腿瞥了眼靳星怀远去的背影。
小银雀在他肩头跳了跳,扑着翅膀欲要飘到楼下楚倾瑶面前去。
结果被君临妄提前一巴掌攥住,大拇指摁着鸟头用力揉了揉。
“别动不动就往她跟前凑。”
盯着它不服气四处乱瞟的小黑豆眼,君临妄忽觉烦躁地啧出一声。
这鸟以前不觉得,现在一看,真不讨喜。
——
靳星怀胯下的马踏着小碎步晃悠到城门,等一出城,靳星怀用力朝后挥鞭。
裹着晨雾的冷风自他眼角刮过,吹得他遍体通寒。
他是京中追逐自由的逍遥公子哥,人人都说他向来不拘礼数,肆意昂然。
可又有谁人会知,他悄悄心悦那个平日里拘谨娴淑的清冷病美人呢?
楚倾瑶也就大靳星怀半岁,人前他左一个楚姐姐右一个楚姐姐还算知礼,可若是没了旁人,鸢儿曾亲耳听过他满口‘倾瑶,倾瑶’的叫。
被楚倾瑶冷脸训过几回没大没小后,他还是照旧耍皮赖脸。
楚倾瑶就想啊,左右不过一个跟弟弟楚阔一样调皮的人,她烦一个也是烦,烦两个也是烦,从来没往心悦那方面想过。
也是靳星怀这些年心思藏得好,又喜欢到处跑,脾性不安分的掩盖之下,没人觉得他跟楚倾瑶插科打诨有问题。
靳星怀原本想着,等他到了年岁,他就让母亲上门提亲。
结果他母亲火眼金睛,发觉他的心思后,一句话就把他所有痴心妄想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人家楚小姐是何等姑娘,你哪来的蛤蟆胆?”
“你自己睁开眼瞧瞧,京中的公子少爷们,哪个不比你沉着稳重?”
“人家楚小姐才女之名,贤良淑德,早就名满京城了,你可快歇了祸祸人家的心思吧!”
靳星怀扯着缰绳,马速越来越快。
冷风迎面扑得他睁不开眼,他便索性抬手,掩住酸痛的眼眶。
那日母亲的话说完,他满心失落,慌不择路地到楚府去找她。
“倾瑶姐姐,我不过就是不喜欢读书,爱玩了些,我难道就这般不堪?”
楚倾瑶虽不知他哪里受的打击,不过心里一直把他当和楚阔一样幼稚的弟弟。
她安慰他没有不堪,京中那些被礼制家族所束缚之人,谁不羡慕他整日那浪迹天涯的潇洒,她还夸他打抱不平,夸他热心正义,安慰他有自己的长处,叫他莫要妄自菲薄。
结果,靳星怀脱口而出:“那你呢,你会羡慕我吗?你会喜欢我吗?”
“你,你,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楚倾瑶惊得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一脸严肃,不容置喙地告诉他。
“靳星怀,靳小少爷,我不愿伤你情谊,但更不愿耽搁你,我对你从未有过那般心意,若我往日有何行径言语让靳小少爷误会了,我在此澄清,与你致歉。”
“我绝无那般心思。”
他当时吓了一跳,连忙改口说刚刚都是他胡言乱语。
他小心翼翼地问:“楚姐姐,你不要不理我。”
楚倾瑶颦着眉一声不吭,半响扬声一句:“送客。”
靳星怀纵马慢了下来,仰头盯着天上青云,长呼一口气。
那回楚倾瑶的严肃将他所有心思吓得抱头鼠窜,可他真舍不得离她越来越远。
所以,他跟楚阔悄悄拜了把子。
他和楚阔称兄道弟,楚伯伯也待他极好。
虽然他爹娘因为他的自作主张哭笑不得,但这样,他就不会离她太远了,可也再没办法更近一些了。
靳星怀抬手按在胸口。
需要带回京城的信,他放在衣襟隔层里,此时抚着格外心安。
——
日上三竿,刘勤延等人来敲楚倾瑶的门。
楚倾瑶从回笼觉中醒来,神色不佳地上了马车,启程后很快又再次入眠。
刚出城时,马车晃得还不算太厉害,等一驶进穿山小道,忽然颠簸的壶中茶水都洒了出来。
楚倾瑶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见鸢儿鼓着脸,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恹恹问道:“这是怎么了?晃得跟被颠勺似的。”
鸢儿满肚子气一下被戳瘪,扶着她坐起身说道:“李阐说,进山了颠簸些也正常。”
楚倾瑶醒神,喝了口温水润了润嗓问道:“出城多久了?”
“约莫不到一个时辰。”
楚倾瑶回想了一下舆图,抬手掀开窗帘,看着车窗外秋黄夏绿交错的树林,目光微凝:“这不是官道,出城才一个时辰的话,走官道怎么也进不了山。”
鸢儿一听,当即掀开门帘喊道:“停车!”
驾车的李阐非但没停,还又抽了马一鞭子,慢悠悠地说道:“又怎么了你?”
“怎么不见刘大人的车驾?”
“搁后面呢,今儿让这辆走前头。”
“你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根本不是官道!”
李阐靠着车壁摇头晃脑:“怎么就不是官道了,你一个没出过京城的小丫鬟,还能认得这里的路?”
鸢儿知道说不过他,又怕惊了马不敢直接抢缰绳,气呼呼地甩下帘子。
“小姐,这绝对有问题!他们仗着咱们不识路,不会把咱们随便带到什么地方给杀了吧诶呦!”
马车越发颠簸,鸢儿因为没坐稳,直接被晃得跌落小榻。
楚倾瑶一手撑着靠墙的茶几,一手死死拽着鸢儿的袖子,这才没让她摔出马车。
听着凌乱的马蹄和车辙声,马车似乎是飞奔了起来。
楚倾瑶看着窗外越发幽深的丛林,脑中算计着把李阐踹下去,她自己驾车活下来的可能性。
忽然,林中似是闪过一个人影,楚倾瑶瞥见那人土匪似的装束,瞬间明白了过来。
“鸢儿,把车帘掀开,叫李阐一声。”
鸢儿二话不说,扶着摇晃不止的车壁爬到门边,一把将车帘拽了下来。
“李阐!我家小姐找你!”
李阐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又啥事啊!”
楚倾瑶慢慢爬到门口,抓紧门框扯起嗓子:“李大哥驾车辛苦了,喝口水吧!”
李阐脑子转不过弯,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一只手松开了缰绳。
回过头,楚倾瑶裹满寒意的双眸冷冰冰地瞅着他,下一刻他心窝口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
楚倾瑶那一脚卯足了劲,但还是没让李阐彻底摔下车,他另一只手还死死抓着缰绳,整个人半趴在车架上。
眼见前路两侧已经涌出举着刀的土匪,楚倾瑶一把扯下头上的木簪,用尽力气扎进李阐抓着缰绳的那只手。
只听李阐惨叫一声,吃痛地松开缰绳跌下马车。
正巧车辕滚过一块石头,车架猛地向上飘去。
鸢儿一只手扣着门框,另一只手连忙拽住楚倾瑶的腰带,两人这才险些没跌下车去。
前路冲出一个土匪,挥刀就往马腿上砍。
楚倾瑶眼疾手快,手中木簪用力扎向马臀。
马匹受惊扬起前蹄,一脚把那土匪蹬进了坑里,然后疯了一般开始在山林中横冲直撞。
四周接连冒出许多埋伏在此的土匪,但因见马车套着的马匹已经疯了,生怕自己也被踹上一脚,只敢将刀往车架上砍,梆梆作响吓得人头皮发麻。
高处有人射出箭矢,其中两支分别划过楚倾瑶的手臂和脸颊,擦出血星钉在车壁上,尾羽颤动嗡嗡作响。
还有箭矢扎进了马背,马匹吃痛嘶吼,拽着车跑得越发癫狂。
跳车跳不得,楚倾瑶本想控住马好跑稳一些,可缰绳已经失了作用,她只能当即丢开缰绳,趴在车架上回头大喊:“鸢儿!回车里!”
两人一路颠上颠下中摔回车厢,各自紧紧靠着一个角落强忍眩晕反胃。
马车飞奔许久不见停下,正当楚倾瑶快要脱力昏过去时,隐约听见马匹哀嚎一声,随后车厢如滚筒一般开始翻滚坠落。
后面赶来的土匪头子看了看地上绊马的陷阱,又看了看滚下山的马车,大手一挥:“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神志不清中,楚倾瑶似乎感觉有人在奋力拽她已经脱臼的胳膊。
剧痛中醒来,入耳就是鸢儿惊慌的哭腔。
“小姐你快醒醒呀,他们马上就要追过来了,小姐你快醒醒!”
“鸢儿,我的手”楚倾瑶闷哼出声,挣扎着坐起身看了眼四周:“我们这是逃掉了?”
鸢儿摇摇头,“没有小姐,你听,那些人就在周围呢,他们顺着痕迹就要找过来了。”
楚倾瑶扯了扯肩膀,疼得她直冒冷汗,手掌撑在地上用力一掰,脱臼复位的疼险些没让她再次昏过去。
“老大!那俩娘儿们在这呢!”
土匪挥舞着刀在山坡上大喊,顾不上那么多,楚倾瑶连忙爬起来,拉着鸢儿往反方向跑。
一路跌跌撞撞,两人还脚下踩空,又滚了一段大坡。
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时,忽然拐过一个草垛,楚倾瑶迎面扑进了一人怀里。
那人胸膛梆硬,磕得她额头瞬间红肿,脑子都撞懵了。
身后的鸢儿刹不住整个人扑到了地上,一抬头,那日驿站拿刀架她脖子上的小哥正低着头,意味不明地俯视着她,吓得她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云公子?小姐!”
君临妄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楚倾瑶,一手缓缓从草垛上抽出几根硬挺的草杆。
山坡上十来个土匪叫嚷着往下冲,只听见破空一声,最前面的两个便被草杆穿喉而过,身体还保持着往前冲的姿势,软塌塌地倒在了半路上。
后面的土匪见此情形,皆是神色一变,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鸢儿只看到一道白影从眼前飞身而过,手中炫着银亮的刀花,切瓜砍菜般十多个土匪便都身首异处。
长义转身收刀,步伐轻盈诡异地避开那些还喷涌着鲜血的尸体,几个起落又重新回到鸢儿面前。
那一身刺鼻的铁锈血腥味,熏得鸢儿当即脸色一白,紧紧捂着嘴背过身去。
远处还有土匪往这边搜寻的声音,君临妄垂眸看了眼已经疼昏过去的楚倾瑶,抬手将人打横抱起。
“把人处理掉,跟上。”
话音一落,鸢儿吓得岔了气。
“云,云公子!你放下我家唔!”
长义在背后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耐烦地给长仁使了个眼色。
长仁耸耸肩,飞身往土匪的方向去了。
鸢儿一脸惊恐地挣扎,长义被闹的烦了,压着嗓子低声一吼:“再闹就把你就地活埋!”
说完,鸢儿不闹了。
甚至还轻轻地拍了拍长义捂着她大半张脸的手,等被放开,颤颤巍巍地躲开好几步。
她刚刚还以为,要被处理掉的是自己。
“多,多谢云”
“聒噪。”
君临妄头也没回,声色凉薄地扔下一句,抱着楚倾瑶往林子深处走。
鸢儿哑声,腿打着哆嗦往前跟。
长义路过她时,还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是蔑视。
身后传来连绵不绝的哀嚎惨叫,鸢儿听得心里直发毛,弯下腰狠狠捶了两下不争气的腿,强咬着牙努力跟上长义的脚步。
这一走走了小半个时辰,鸢儿还是没坚持得住,受惊加上疲惫,一脑袋跌了下去。
意识昏迷前,倒是没觉得摔疼了。
等醒来时,睁眼就是晃晃悠悠的天,晃晃悠悠的林子。
扭头一看,长义坐在她身旁,手里拽着马车的缰绳。
察觉她醒来,长义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抽走被攥红的手背。